一语惊起四座。
凤槿萱扭头看了眼吃惊不动的皇后。
鼻尖逸出一声冷嘲。
她低下眉眼。
皇后一把抓住了她的手,眸中现出一片狂乱的惊喜:“我儿回来了。双成,你与我一起去看看。”
凤槿萱将手从皇后的手中一把抽出,强忍住了胸中汹涌的怒气,微微低下眼睛,勾起唇角笑道:“娘娘会错意思了吧?那位可不一定真的是皇太子。”
“你不希望我儿回来么?”皇后冷道,“由不得你高兴不高兴了。”
皇后率先站起来,对那位国师身边的小姑娘说道:“快将人带来。”
凤槿萱坐在太子妃的凤位上岿然不动,一张脸冰冷地好像寒山玉雕。
英亲王朝着他露出了一个得意地笑意。
凤槿萱扬眉。
她猜不出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人心难测。
可是死而复生,她却是绝对也不会相信的!
小太监唱道:“皇上驾到!”
宫殿中的王公大臣纷纷站起行礼。
凤槿萱一眼看到了跟在皇上那身明黄色的龙袍,在光影中,从宫殿大门朝着大殿内走来,他的身后跟着两个男子,左侧毫无疑问是国师。
而右侧,皇上频频回头,爱怜的看着的男子,不是太子又是哪个?
凤槿萱感觉到心被攥紧,她不能朝前走,亦不敢朝前走,哪个男子的模样,与太子如出一辙,她仔细的看着,想要分辨出那么一丁点的不同。
心里的疼痛好像冰块。
“太子殿下是因为你才死的,你就算钉死了,也要做了他的皇妃。不然皇后不会绕过你的。”凤娇鸾轻声道,“好了,不要挤着那张难看的苦瓜脸,不要给殿下找晦气,你自己也说了,想要让儿子当将来的皇帝,何必计较那么多?你现在闹情绪对你没有任何好处啊,想清楚了。”
凤槿萱没有想到她竟然会替太子说话。
“你这么说,是想和国师站在一个立场上么?”凤槿萱扭头看着凤娇鸾。
凤娇鸾笑道:“我是为了你好,你若是不识好歹,那我也没法子。”
满堂欢喜,恭贺太子安然无恙。
在热烈的气氛中,凤槿萱的表情却寥落的无法言语。
她由不得自己的抬眼看向了白如卿。
白如卿已经分开人群,走到了太子的面前,拱手一礼:“殿下。”
凤槿萱看到太子侧过头,惊讶地看了一眼白如卿。
凤槿萱扭头,快步走出了大殿,她心里难受的无法言说。
白雪皑皑,冬日的行宫园,一片琼枝玉叶。
她提着裙子,不管不顾地朝着前面走着。
被囚入宫中,与丈夫分离,她本来也没什么,她素来都是看得开的性子。
只觉得,在宫中有人伺候有人说话,衣食住行都不用多心去管,比那牢里抢了不知道多少倍。
在凤家的时候,她只觉得虽然宅斗的厉害,姐妹间情分淡泊,哥哥也待他不是怎么好,但是都没关系。
毕竟比那山野农妇为了一日三餐生计奔波要好的很多,不是么?
可是如今,她心里的难过却好像不知不觉被冷冻了的冰块儿,忽然裂开了一条缝隙。
原来曾经那块儿温柔似水的心,早就被冰封了,那丝缝隙后,便是毫不留情的碎裂。
她没头没脑地朝着前走着,只想把一切都甩在身后。
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泥浆之中,远远地逃离他们。
得不到的就得不到吧,可是等待一个毫无可能的希望,真的太让人绝望了。
天边一只只黑色的鸟飞过,停在黑色的巢穴里。
她走得累了,终于跌落在树下休息。
“太子没事,你就这么不高兴?”一个男子忽然问道。
凤槿萱抬起眼,看向了那个面容熟悉的男子。
深邃的眉眼,眼尾下场,皮肤白净,可不是太子殿下的容颜么。
“滚开。”她毫不留情面地说道,“不然,我可不管你是谁的人?刀剑无眼,不要怪我要了性命!”
凤槿萱折了一支木棍笔在了“太子”的喉间。
她的眉眼冷若冰霜,盛气临人,那截枯木枝在她的冰锐的面容下,竟然好似一把吹毛断发的剑。
“太子”看着那木枝,又看了眼在冰天雪地中美得不似人间的少女。
黑的发,鹅黄色的宫裙,绣着一只只雏凤,溜肩细腰,娇艳迷人。
“可是,太子妃殿下,您手里拿的根本不是剑,而是木枝。”“太子”微微笑道,“我一点也不害怕。”
凤槿萱冷笑一声,摘了一枚落叶打在天上。
“太子”越发觉得有意思,却蓦然变了点儿脸色。
天上一只黑色的鸟被那枚有些微微腐烂的冰寒落叶打了下来,还缓缓流淌着血。
他低头略略思索了一下,朝后退了一步。
凤槿萱轻声问道:“现在,我的木枝又威慑力了么?”
“好,我滚开。”“太子”扭头就走。
不做一丝停留。
这就……走了?
凤槿萱有些难以忍受,这人,怎么那么讨厌,那么干脆?
“你给我回来。”
“太子”站住了片刻,扭头问道:“你确定你要我回来?刚才你可是在撵我走。”
凤槿萱挑起下巴,说得厚颜无耻:“木枝在我手里,我要你回来你就回来,我要你走就走。哪里来的那么多道理。”
“太子”看着她手上的破木枝一笑:“那好吧。你喊我回来做什么?”
“你是谁的人?”
“太子”慢慢道:“你希望我是谁的人?”
凤槿萱道:“国师?除了他,也没有别人了吧。”
“太子”停顿了片刻:“我没有想到,你是这么一个自以为是的人。你对国师有这么大成见么?我原以为他是个极好的人。”
“大胆。”凤槿萱怒道,“是就是,不是就不是。”
“太子”无奈道:“你说是就是吧。”
凤槿萱显然对这个答案很是不满意,静静看了他片刻。用木枝慢慢捅了他的脖子以下。
木枝带着冰雪和泥印子,在那雪白的脖颈上留下了肮脏的印记。
“太子”的眸中温温柔柔,乌黑的可人。
“你倒是生得好。看来也是家中娇生惯养一生无忧这么大的。”凤槿萱用木枝挑起了他的手,又简单看了两眼,微微一笑道,“你不会武功。”
这双手,柔软而白嫩,骨节分明,有习字留下的旧茧,却没有握剑时候留下的茧子。
“是啊,我自小饱读诗书,”“太子”**一笑,道,“家父家教极为严谨,在下被教养的极为好。在下是练过一段时间的武功,不过却依在下看来,做姑娘的丈夫,也没什么不可的。”
“你读过书,就能做我丈夫了?”
“太子”道:“私以为,你喜欢白如卿,可能是因为白如卿读书好。我这么说,能够给自己加分点儿。”
凤槿萱真想用木枝将他的脖子立刻捅出一个窟窿出来,看他还油嘴滑舌不?
“姑娘恕罪。”
“我已经不是什么姑娘了。”凤槿萱道,“你可以叫我白夫人。”
“太子妃竟然自称白夫人?这个白字儿,有什么典故么?”“太子”脸上滑过一丝不悦。
“自然是因为我嫁给了姓白的男子,所以才要自称白夫人啊。”
“太子”微微失望道:“可是你是太子妃,我以为你是我的了。”
“不过一个冒牌的太子,竟然也敢这么多嘴多舌。”凤槿萱道。
“我不再多言。”“太子”道,“白夫人唤住在下可有什么吩咐?”
“离开这里,远远离开了皇宫,你从哪里来的,就回哪里去。”凤槿萱道。
“若是我不愿呢。”
“那就别怪我刀剑无眼。”凤槿萱说得干脆利落。
“你不会。”太子道,“这里虽然鸟无人烟,却离行宫极为近,我已经告诉父皇母后是来寻找你的。若是说原先我死和你无干,母亲为了成全我的心愿,为了江山大计,为了地位权势会保你一命。可是我在寻找你的时候被你杀死,父皇母后都不是傻子,他们不会放过你的。”
凤槿萱轻声道:“你倒是有点脑子。”
“太子”道:“槿萱,与我回去吧。”
凤槿萱时握着木枝的手微微颤了下,再次上下打量了一眼眼前的“太子”。
“你唤我槿萱?还知道我和白如卿在一起……你倒是知道的挺多的。这个秘密,除了皇室权力中心极为少数的几个人之外,几乎无人知道。你竟然全都知道,还是在我开口之前,”微微思索,“又没有习过武功,不会是夜明,你到底是谁呢?是非阁那边不会养无用之人,人人会武功。千面佛那里?你……不会是女子吧?”
“太子”笑道:“是啊,槿萱,我是谁呢?你还不曾认出来么?”
凤槿萱笑道:“我管你。给我滚出宫廷。”
“做不到啊做不到。”“太子”道,“你有你的身不由己,我也有我的。我们何不好好合作?”
“合作?”凤槿萱笑道,“你难道不是为了皇位么?”
“太子”笑道:“那本来就是我的东西。”
好一个狂徒。
凤槿萱真的很不喜欢他。
看似温柔似水,骨子里却狡猾道要死。
好像一条泥鳅。
“太子”已经不再理会凤槿萱,既然已经言语点明了她不能伤害他,他确信她不会犯蠢直接在这里杀人灭口,就扭头便往回走。
不再理会一味纠缠的凤槿萱和她手中的那个小木棍。
太子虽然远远地走开,却能清晰地感觉到她那愤怒的双眸。
笑意便漫上了面颊,好像一涟清泓,他走了十来步远,扭头看在枯树之间的凤槿萱:“这片地方太寒凉了,你怀有身子,别冻住了。你不为自己着想,也为你肚子里的孩子着想。你在外边无依无靠,你能去哪里?不如与我一起归去。衣食无忧。又让了父皇母后看着开心一些。”
本还不觉得,听到太子说话,凤槿萱才觉得手脚冰寒,提着裙子急急忙忙走了两步,虽然不是有心地朝着他走去,却是往回去的方向。
“你走错方向了。”太子道。
凤槿萱怔了片刻。
四处的树木好像都是一个模样。
太子伸出手,朝着凤槿萱伸了伸。
凤槿萱很明显地流露出了抵触的模样。
太子又朝着她伸了伸手。
凤槿萱才把手放在他温暖的掌心之中。
太子四周看了一眼,微微一笑,领着凤槿萱朝着来时的方向走去。
凤槿萱低着头,看似无心,却在四处找着,忽然看到了浅草泥坑里她的一个脚印,知道没有被乱领着走到错的方向去,才放下了点儿心。
抬起头,路痴地四处张望着。
“这里有兔子。你喜欢兔子么?”太子问道。
当我是小孩子呢?
凤槿萱摇摇头:“不喜欢兔子,但是炖成肉味道应该不错。”
太子笑道:“你还真适合出来冬狩。以前出来的时候,总有女孩子因为我捉了一只兔子跪下来求我放了兔子,表现的一副菩萨模样,平白让人扫兴。”
“不用假装你是太子了。”凤槿萱轻声道,“我不管你在千面佛受过多么严谨的训练,以防止你出差错。可是不是就是不是。太子他……是个极为好的人,就算对一个女孩子不是很喜欢,也不会明着拒绝或者说出让人不快的话的。”
太子默了片刻。
“你知道你最假的地方是什么地方?”凤槿萱冷冷道,“你的腿,太子就算能够侥幸活过来,那条腿也是保不住的了。皇上和皇后一直知道那个道理。他们一定翻来覆去试过了许多次那什么鲛人之泪了吧?就算薛傻子不肯,他们也总是有法子让薛傻子哭出来,得到眼泪。知道眼泪是假的,那么,太子活过来只有一种可能,就是解药。”
凤槿萱叹了口气:“解药呢,只能解了当前的毒,但是以前的腐烂是救不了了。那整条腿腐烂的只剩下白骨,要怎么才能救得好。”
“所以呢?你在劝我赶紧逃跑么?”“太子”问道。
“差不多。你现在逃跑,还有一些希望。”凤槿萱道,“皇上和皇后一定会问许多你以前的事情,你要怎么回答?太子的一生,就算他的随身近侍全都默写了下来给你,也总会有些不同地吧。”
“太子”只是简单地笑着,他握着凤槿萱的手温暖而柔软,他握紧了一些,轻声道:“你倒是好心。我与你并没有什么干系,你为什么要帮助我,告诉我这么多呢?我假装了你丈夫的朋友,你不讨厌我么?”
凤槿萱奇怪道:“为什么,你假装了我丈夫的朋友,我就要讨厌你。”
“太子”道:“因为,我的接近,必定别有居心,我说不定要做出什么伤害你的事情来呢。所以,你真的不用对我太好。我说过了,我们只是普通的合作关系。我得到我想要的会走,与你没有什么关系。”
凤槿萱寥落地抬起头,看着苍山群鸟。
这个人,倒不是一个简单的人物呢。
他握着凤槿萱的手微微紧了一些,凤槿萱诧然抬起头,不明白他是紧张,还是怕什么?
“你为何来宫里,为何心甘情愿扮演着这个太子这个角色?”
“你呢?白夫人?你为什么去凤家,为什么要心甘情愿扮演凤槿萱的角色?”
是她痴了,明明知道他不会回答,还是忍不住去问。
凤槿萱怔了片刻,还未想到怎么回答,忽然看到了忽然近在咫尺的眉眼,他的鼻子轻轻蹭着她的鼻翼,然后深深地吻了下来。
凤槿萱一怔一把推开了他。
他倒在了地上,一条腿似乎有些站不稳。
凤槿萱看着他,若不是他好不容易站起来了,她真的会忍不住觉得自己是个傻子。
居然信了这个人几乎天衣无缝的表演:“不管你的目的是什么,我忽然相信你能成功了?我不过刚才告诉你太子一条腿不大好,你便离开装上了。”
“太子”笑着扶着树干站了起来。
“我还有一句话没有问出来。无名女,你为什么心甘情愿扮演慕容血嫣?”
凤槿萱震惊地看着眼前的男子。
太子一步步朝着她走过来,凤槿萱觉得整个世界都随着他的走近变得浓云压顶。
“为什么呢?”心慌意乱间,她回答道,“大概……大概是因为,我觉得不安全吧。”
“不安全?”
“是啊,我既然是无名女,我总要有个身份不是么?”
一直以来,有人怀疑过她不是凤槿萱,有人怀疑过她不是杨双成,可是所有人都坚信一点,她一定是慕容血嫣。
没有一个人质疑。
“你知道么?无名女,”太子低下头,再次不知死活地亲亲吻着她的面颊,“我曾近死过,而死过的人,可以看到许多不同的东西。所以我能看到真实的你。”
“我长得不是很好看。”凤槿萱下意识地说道,再一阵错愕后,眼泪流了下来。
做自己?
她已经忘记了自己很久了。
她一直以为自己是凤槿萱,以为是凤槿萱很久很久,然后有一天知道了她是慕容血嫣,她就很快接受了这个身份。
甚至做了一些身为慕容血嫣该做的事情。
为老凤家考虑,原谅凤氏曾经坐下的一切。
甚至为了慕容血嫣的亲人,离开了她深深爱着的白如卿。
她的眼泪一颗颗滑过面颊,都被那个男子的温柔的吻覆盖了。
猝不及防地气息,陌生的男子的气息。
她一惊,再次推开了那个男子。
“你真的不知道死活。”
“太子”道:“快到了,你看到了车队了么?”
凤槿萱仰头看到了皇家的行辕。
行宫不过暂时落脚吃些东西拔了。现在已经重新整装待发了。
“太子”低下头:“我答应了父皇将你带回行辕。”
凤槿萱问道:“我原来的模样是什么样子。”
“太子”道:“和那成千上万的宫女一样,一个模样出来的,普通清秀的中人之姿。规规矩矩,很本分。真奇怪,你怎么将慕容血嫣那么一个叱咤风云的女子演的入木三分?又怎么能够做出凤家女那样一个世家女娇养的模样?你从哪里来?你叫什么名字?为什么留在这里。”
凤槿萱道:“我叫槿萱。”
“太子”一笑:“我便当这个名字是真的吧。”
凤槿萱不知不觉中已经被“太子”将所有的秘密都逃走了,心中也不由得有些懊恼。
凤娇鸾看到了林子里的两个黑点一般的他们,立刻便禀报了皇后。
皇后已经等得很不耐烦了,听到他们回来了,便立刻高高兴兴的打发了小宫女们去接他们。
几只蝴蝶般的宫女走了过来。
凤槿萱站得离“太子”很远,有了刚才的经验,她已经十分防着他了。
“太子”微微一笑,看到凤槿萱闷闷不乐的模样,道:“你不用难过,虽然你并不是一个多么出挑的女孩子,但是我还是很喜欢你。”
凤槿萱冷冷抬眼看了看那个厚颜无耻不知来历的男人:“在随便评价我之前,你还是好好看看你自己吧。其实我也觉得,你和旁人没有什么不同的。在科考的时候,你这样的男人真的是一抓一大把。”
男人笑着看着她:“能够将皇宫从小饱读诗书礼仪,在名家大儒教养下长大的太子说成一个普通的科考士子,姑娘的眼光还真是刁钻。”
凤槿萱几乎要抓狂了:“我再说一遍,我不是姑娘,我是白夫人。”
男人好看的挑眉:“哦,白夫人……么?我还是更喜欢太子妃这个称呼一点。”
凤槿萱真有些后悔刚才没有直接在他身上戳个窟窿,然后喊遇到刺客好了!
已经有娇嫩可人的小宫女跑了过来,敛裙道:“见过太子,见过太子妃。”
将手中的大氅为凤槿萱披上,另外有小姑娘送上了手炉,然后一左一右扶着凤槿萱朝着往回的路上走。
太子那边,自然也有宫人伺候,轮不到凤槿萱关怀。
凤槿萱也懒得理他。
青天白日下,多看他一眼都会觉得浑身不适。
先去等了半日的皇帝皇后车前请了安,告了罪,这才回到了自己的马车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