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宿开始发烧了,一早一晚,越是想要睡觉的时候越是烧的浑身骨头疼,万幸,烧了三四天就停了下来。留在伤兵营的军医是女太医,对待他们这些已经注定要死的人倒是很有耐心:“祁大人,这病开头倒也并不难过,若是好好保养着,寿数也能长一些。”
祁宿坐在伤兵营的营门外,怅然的看着荒原:“我倒是希望,好好保养着,就不用死了。”
远处缓缓行来一辆小马车,祁宿瞪大了眼睛看着:“怎么只有一辆车?”
女太医也站起来:“大约是送伤员的。”
“不是说没打起来没有伤员么?”祁宿皱眉。
女太医一笑:“十几万人行军,走路摔伤了一个两个也是平常事。”
“那不能让他们进来,万一传染了。”祁宿大声叫嚷起来,拼命挥手,女太医赶紧拉过一匹马来迎了出去。
祁宿紧张的看着,女太医远远的迎上去,似乎说了几句话,然后带着马车依旧朝着营地的方向来了。
马车停在了营地门口,车帘打开,里面一个女兵笑嘻嘻的看着祁宿:“你猜猜谁来接你了?”
祁宿一愣,杨致欢的声音从车厢里传出来:“他笨得要死,肯定猜不到,赶紧让他上车。”
祁宿大喜,女兵从车上跳了下来,祁宿爬上了车厢才看到杨致欢的惨状,一条腿两只手都被纱布包裹:“你你你,你不是比武赢了么?”
“赢了不能挂彩啊?”杨致欢给了他一个白眼:“还不过来坐着!”
祁宿赶紧坐在杨致欢身边,车帘子放下,马车再次动起来,听着是那个女兵在吆喝赶马。
“你没事儿吧?”祁宿看着杨致欢脸色苍白就心疼,可是杨致欢那一场比武实在是太传奇,导致兵报变成了,传令兵像是说书人似的将那一场比武讲成了旷世决战。
祁宿听了两遍,心里发热比发烧还要烫,人人都来羡慕祁宿:“不愧是祁将军,您这门亲事真是太好了,有妻如此您也该死而无憾了。”
虽然这番话古怪,但却是伤兵营里的众人最吉利的一句话了,祁宿听着也是自豪。
马车一直向前,祁宿索性也躺下来躺在杨致欢的身边:“我说,要不你别跟我成亲了,我一个要死的人了,还是陪陪我就算了。”
“说好了成亲,你敢返回,当心姑娘手里的银枪不答应。”杨致欢冷笑,祁宿皱眉:“你就赢了个比武也别太得意了。”
“成亲以后,你要听我的,若有违逆,痛打不赦。”杨致欢一笑,翻不了身,用力将头转过来看着祁宿,眼神闪了一层水光,看得祁宿心神荡漾。
“我才是要死的那个,你得让着我,你得好好照顾我,满足我所有的遗愿才对吧!”祁宿脸红了,心想这是害羞了还是要发烧呢?
“想得美,快亲我一下。”杨致欢一笑,露出小小的虎牙。
“你这人要矜持!”祁宿的脸彻底红成了紫色:“哎,这个马车怎么走了这么久?”
“马车入关的,我跟陛下请了两年假,咱们先把孩子生了……”
马车摇摇晃晃离开了伤兵营直奔天行关内去了,女太医一直坐在马背上远远看着,只看着马车成了个小黑点消失在关防之后。
宁王低着头快步走进中军帐,仓皇的跪地:“陛下无恙,臣弟惶恐,都是臣弟护驾不周,才让奸人有机可乘。”
中军帐里一片寂静,钦昭跪在宁王身边,炭盆摆在二人的面前,热气熏上来让两个人的脸上都是火辣辣的,岑萧跪在钦昭身后,汗一直沿着脖子往下流。
“太子有什么要说的?”皇帝平静的开口,钦昭并未抬头:“此人是东宫卫里的奸细,请父皇准儿臣彻查是何人指使。”
宁王赶紧惶恐接口:“不错,的确应该彻查,臣辅以太子殿下的建议,此番刺客行刺陛下,一定是图谋社稷,一定要好好查一查朝中有何人企图染指大位,尤其是陛下若有不测,何人受益最大。”
宁王一口一个赞同,脏水却是不断的泼向钦昭,钦昭不动声色看向宁王:“不错,若是父皇不测,孤与皇姐都有可能。”
“殿下说笑了。”宁王亲切的笑起来,像是在哄孩子:“公主殿下到底是个女流之辈,如何能有这样的狠心呢?”
“那叔王还不如直接说是孤派了刺客。”钦昭也笑。
“臣弟绝没有指责太子殿下的意思。”宁王惶恐不安的向皇帝叩首,抬起头来看着钦昭,仍旧笑盈盈的:“不过如果太子殿下自己承认了,也省了一番调查的功夫。”
“叔王……”钦昭的话没说完,皇帝手里的公文已经扔在了火盆里:“够了!”
二人噤声垂首,岑萧此时才觉得,衣服已经湿透了。
“东宫治下不利,回去好好静思己过,岑萧身为东宫卫总领,不辨忠奸,降职一等,罚奉半年,出去领二十军杖。”皇帝冷冷的说着,钦昭抬起头来看向皇帝,那眼神让钦昭打了个冷战。
“这件事,朕会查的,退下!”岑萧赶紧谢恩,扶着钦昭出了中军帐。
“岑萧。”钦昭出了门低低的开口,岑萧却用力握了一下钦昭的手腕:“殿下不必担心,臣身体壮,受得了那二十军杖,这是陛下开恩,臣先送殿下回去。”
宁王在侧冷笑一声拂袖离去,钦昭自然知道岑萧是怕宁王听出什么,可是心里还是七上八下晃得不得了,进了帐篷,金英和范诺二人上来赶紧把钦昭搀扶着坐下休息,岑萧转身快步出去了。
“怎么会……人都是梅钰训练选拔的……”钦昭喃喃,范诺压低了声音:“殿下,百密一疏总是有的,有人存心要陷害,早早就安插了进来,万幸陛下和你都没事。”
范诺的一句万幸让钦昭稍稍松了口气,可是仍旧是放心不下:“可是这样孤就不知道东宫卫到底还有谁值得信任了。”
“殿下,咱们在外,事事都不方便查,殿下稍安勿躁,等回了东宫再查不迟。”范诺连连安慰,钦昭知道如今自己若是再做出什么大动作,必定会让皇帝更加疑心,因此也只能什么都不做。
大军入天行关的时候慕容远初跟上了队伍,她伤势较重,此时依旧行动不是很便利,来给钦昭行礼的时候满眼都是泪水:“殿下平安,臣妾就安心了。”
刺客的事情不胫而走,慕容远初也知道了,钦昭搀扶她起身的时候她拉着钦昭的手劝慰:“殿下不要太担心,到底是亲父子,纵然有一时片刻的疑心,可是知子莫若父,陛下洞察秋毫自然知道殿下纯孝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臣妾兄长为东宫多年,也是一路有惊无险,殿下只管安心养伤。”
慕容远初的话到真的让钦昭稍稍放了心:“只顾着想自己,忘了问你伤势如何?”
慕容远初转过脸去抽噎垂泪:“臣妾,伤患严重,怕是以后丑陋难以再入殿下的眼了,恳请殿下日后再也不要招幸臣妾,也免得看到臣妾的疤痕……”
范诺在侧,略觉得有些尴尬,想了想还是悄悄起身离去,金英也觉得尴尬,但是又怕慕容远初做出什么事情来堪破了钦昭的身份,迟迟不肯离去。碧痕在侧看到了,眼珠一转扯住了金英的手臂就往外拽:“金大人,奴婢给殿下准备了疗伤的圣品虫草羹,金大人跟奴婢一起去看看。”
金英也不能明说,只得跟着碧痕离去。
钦昭倒是不担心,自己如今伤患满身,就算真的是个男人怕也不能人事,看着慕容远初垂泪,听她的话触动了自己的心事,伸手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脸,却碰到了冰凉的面具,索性拽了下来。
“侧妃转过脸来。”钦昭开口,慕容远初转过脸来,看到了钦昭的面容,微微吃了一惊,强自镇定:“殿下。”
“侧妃为了救孤才受了伤,孤会一直记得侧妃忠勇,至于伤患丑陋,侧妃倒是不必介意,孤看得开,招幸一事也不必推辞,侧妃也要安心养伤才对。”钦昭说得温柔,慕容远初动容,这一回到是真的抑制不住心头的委屈了,她出身高贵一辈子没有吃过什么苦,虽然颇有城府但是到底不过是个年轻孩子,如今受了伤卧病那么久,吃了苦受了委屈却还要强装贤惠到钦昭面前演戏,心里其实早已十分压抑。
此时慕容远初已经再也难以伪装,扑进了钦昭怀里嚎啕大哭起来,钦昭吃了一惊,看她哭的实在伤心,伸手轻轻抚摸她的头发:“你也不易,千里万里的来了,还让你受了伤,别怕,别怕……”
入了关才彻底到了大渝境内,大军走起来也更加方便,一路并不着急缓缓前行,到达肃京城外的时候恰好是大节前一日。
御驾亲征凯旋还京自然是宗室百官百姓都来夹道欢迎,场面自然要热烈盛大,鸣炮庆贺鼓乐震天。
肃京的北城门大开,张灯结彩,围观的人人盛装欢呼雀跃,若不是军队竭力拦阻,怕是大军入城的道路都要被堵得水泄不通了。
皇帝骑马昂然到了城门,玉璋公主领着百官宗室叩拜恭祝皇帝得胜归来,皇帝准了平身之后并未下马,而是高兴的坐在马上对着百官宗室说:“朕此番得胜,全赖上天厚待,祖先眷顾,众位爱卿一力匡扶,今日朕下旨,令大理寺核查全国刑狱,朕要大赦!”
一瞬间又是山呼海啸的歌功颂德,人人叩拜口称圣明,皇帝的脸色却从得意一点一点变得不快了。
钦昭也勉力骑着马,原本并不觉得不妥,可是在仔细看过眼前的百官之后才发现,东宫詹士府只来了玉璋公主身边的人,自己那边的文官一个都没到。
皇帝冷哼一声:“入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