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着朝廷规矩天子巡边为了防止守军危及圣驾,因此边军不可靠近圣驾行辕,东宫虽然不是天子,到底是替天子巡边,因此每日行辕只有边军将领前来叩见。
既然是巡边,军务政务的公文钦昭自然是要一一过目,一连同赵婉一起看了四日公文,守将贺涛趁着晚饭时候前来拜见:“殿下来大风关也有几日了,小将一直没能好好款待殿下,今日准备了一些本地土产,特地带来奉上,还请殿下赏脸。”
说完几个女宦将贺涛带来的东西抬进了营帐内,六个巨大的食盒,未曾打开盒盖就已经闻得到香气,钦昭如今嘴馋,心头顿时起了一丝贪念,念头起来脸上的神情自然也就流露出来,贺涛是官场老手,看到钦昭的表情心中一喜:“殿下,小将还预备了好酒,亲自带来,这可是从唐国皇宫里流出来的贡品。”
人家送了美酒美食上门,总不能赶人出门,且贺涛实在也没有走的意思,钦昭只能含笑点头:“贺将军坐,赵府丞也做,金英去把梅将军请来一起。”
菜摆放酒斟满,主宾落座酒过三巡,没等钦昭开口,梅钰却先压低了声音:“殿下今日身体不适,还是别饮酒,不如饮茶。”
金英为钦昭准备的厚底瓷杯,看外观与别人的杯子一般大小,实则斟满了只有别人杯中三分之一的酒量。
贺涛看钦昭的面色,抚掌大笑:“梅将军可真是打听清楚了我大风关的特产,咱们这里也是唐国茶商的必经之路,小将的确准备了好茶,只是不多因此打算偷偷献给殿下,既然被梅将军看破了,劳烦金大人沏来众位一起品尝。”
贺涛说着从怀里掏出一枚小小金盒,钦昭原本对梅钰自作主张有些不快,可是此时看到那枚金盒也有些好奇。
茶叶一物虽然高下有别,但是在钦昭看来,纵然再怎么昂贵,也不至于需要用如此小的金盒装着。
金英接过去拿下去准备,贺涛看出钦昭好奇:“殿下有所不知,绝不是小将藏私,而是此茶产自夏君洲,商船要穿千龙海路程遥远艰难,而此茶产量还很低,因此茶商每年运来唐国最多只有一箱,过关的时候咱们才能扣下这么一点,就这么一点点,价值便如黄金啊。”
贺涛说完,茶叶到了,钦昭抿了一口放在一边,满桌佳肴的确让如今贪嘴的钦昭很是心满意足,待吃饱了女宦们撤下宴席,贺涛也是心中大快,心想这一遭将太子爷侍奉好了来日必定能够飞黄腾达。
“这茶不错。”钦昭看着贺涛:“酒也好,孤查过,唐国这贡酒若是卖到肃京去,一坛便是二钱银子,税其三,酒商每年自大风关过去上的税费也是不菲。”
贺涛频频点头:“殿下说的是,咱们大风关是大渝所有通商关口中上税最高的。”
钦昭一笑:“这大风关守将的位置,也是肥差。”
贺涛不好意思的一挠头:“说是也是,说不是也不是。”
“这话怎么说呢?”钦昭好奇看向贺涛,贺涛一看钦昭十分乐意同自己说话,兴致顿时起来,滔滔不绝再也拦不住了:“殿下有所不知,咱们守军只管看守关口,驻军戍边,这收税的事儿有税抚司下属的漕官负责,银钱从眼前过,到底只能闻一闻过不得手。殿下也别嫌弃小将顺手拿一坛酒一点茶,其实这些玩意咱们不拿,过往的商队为了方便也会孝敬,咱们拿了,他们也不觉得是克扣。真正厉害的是那税抚司的漕官。”
“漕官几品?”钦昭心头微微一动看向赵婉,赵婉躬身:“回殿下,各州郡的税抚司漕官是从八品,关隘漕官是九品。”
“如此小官也算厉害?”大渝官职最低品阶为从九品,肃京的宫门守卫队长一职便是从九品,这样的小官在钦昭想来,简直何谈权利?
“哎哟殿下可是不知道。”贺涛连连摇头:“那漕官当真厉害,小将给殿下打个比方。”说着,贺涛将那装茶叶的金盒放在了桌上,点着那金盒道:“殿下,比如这个是茶商的一箱茶叶,过关上税,若是一等茶税其三,二等税其二,三等税其一,不入流则按照茶商行走趟数上税,一趟最多也就是纹银二两。若是茶商这一趟,马队十匹,茶箱二十个,都是一等茶,那税赋相当可观。可若是茶商不想上太多税,就有一个办法,那就是给漕官税其一,然后按照不入流上税,这一下就省下不少税钱。”
“哦,还有这样的乾坤。”钦昭一笑,竟是丝毫不以为然。贺涛一见,眉飞色舞的样子顿时有些失落:“殿下,这漕官每年可是克扣了不少税赋呢。”
“孤有点不胜酒力。”钦昭揉了揉额头,扶着金英的手起身:“贺将军,听说大风关也是个打猎的好地方。”
“是是是,小将安排好了,殿下明日若是身体畅快,咱们一起去活动活动筋骨。”贺涛赶紧硬撑下来,然后急忙告退生怕耽误了钦昭休息。
钦昭看着人走了,金英带着人把东西撤下去,赵婉捧着大风关税抚司的公文上来,梅钰却拦住她:“殿下要休息了……”
“不必,梅将军先回去休息吧。”钦昭伸手,赵婉瞧了梅钰一眼然后绕过梅钰将公文放在钦昭手上。
钦昭打开公文细细的看,梅钰站了片刻,无奈只能先回去。
“殿下请看这里。”赵婉伸手一点,钦昭看到,这一本公文是大风关税抚司的邀功公文,说税抚司这一年的税赋收入高于去年,在公文中详细这些何处增加了收入。
“肥缺,漕官营私还在其次,镔铁是民生军备,他们倒是很敢动手。”钦昭将公文合上放在一边,赵婉拿过来叹口气:“镔铁入关从来都是各州府府兵押送,除去工部兵部的押运不曾课税,其余州府府兵押送的税赋涨了足有两成,两成税赋必定是摊在各州郡百姓的身上,而且为了增加税赋,大风关去岁的镔铁入关超过了朝廷限制,这是忌讳,若有人借机私屯兵刃意图不轨,怕是要糟糕。”
钦昭看看赵婉犹豫了片刻之后说:“该何时启程,还是按照时间准备,将此事写成公文派人呈给父皇便可,孤到底是东宫,巡查也只能看不能动,若是孤插手军政还是有诸多不便。”
赵婉听了这话深以为然,但是仍旧忍不住:“那个贺将军绝不是他说的那么干净。”
钦昭一笑:“这个孤自然知道,只是更换守将是大事,换下来容易,找个新的来不见得容易,此事孤还要再想想,赵府丞也别太焦心,明日是个狩猎的好日子,孤累了这几日也想休息休息。”
赵婉自然明白,答应下来便告退了。人都走了,钦昭略加思索,招呼金英给自己准备笔墨开始写公文。
第二日天公当真作美,天气虽然冷风却不大,秋草凄凄虽然没有大兽却可以打一些野兔狐狸之类的。
贺涛原本是想要亦步亦趋跟着钦昭,谁知钦昭说不愿人跟着,只带着岑萧骑马去了,临走还留了话,让诸位将军比赛狩猎,多者有赏。
贺涛既然没跟上东宫,便转向梅钰,一路奉承跟随。
岑萧领着东宫卫的人跟着钦昭骑马,这一回他也担心,不敢让钦昭骑得太快:“殿下,这边景色很好,殿下快来看看。”
钦昭知道他心意,也就勒马欣赏,看着远处有商队缓缓经过,景致算不上,但却能看出一份物阜民丰的感受来。
“殿下要去的最后一个关口是黄龙关。”岑萧让东宫卫的其余人远远守卫,自己跟在钦昭身后,两匹马低头吃草,岑萧开口声音不高不低,钦昭听着点点头:“正是,黄龙关最大,留着最后去。”
“下官好久不见几位友人,如今越发想了。”岑萧一提,钦昭也想起来:“对了,你们同科的举子有两个也是詹士府的在那,叫什么名字来着?”
“杨致欢,祁宿。”岑萧一笑,想一想那二人就觉得好笑。
“他们从军去了,你可羡慕?”钦昭看他面带微笑,自己心情也好了不少:“你们习武之人不是都希望来日统帅千军万马?”
岑萧一挺胸:“当然,臣也想来日成为大渝名将,建功立业,马革裹尸名流千古。”
“不一定非要马革裹尸吧。”钦昭一笑,岑萧挠头呵呵傻笑:“对对对,下官读书不多,还是梅将军说得好,来日殿下登基之后,他要替殿下震慑四方重振东侯梅家的雄风。”
钦昭听了,嘴角笑意扔在,手指尖却冷得发疼:“东侯梅家,当年的梅家军的确厉害。”
“可不是,当年东侯还被称为是大渝的国之脊梁,梅家军治军有素,听闻喜帝当年下令梅家军屠杀叛军,东侯以此行不义抗旨,梅将军说东侯教导他,其实将领谨遵上命是本分,懂得如何遵守天地大义而反抗上命才是为将的精髓。”岑萧滔滔不绝的说着东侯的事迹东侯的教诲,钦昭听着,冷不丁打断了岑萧的话:“那你呢,岑将军来日要如何?”
“下官,下官只求,尊上是个仁爱英明之君,下官一味听命行事也就够了,下官读书少,想不了那么多。”岑萧憨厚一笑,钦昭看了看他,忽然也一笑:“昨日贺涛想装傻,今日你学的倒是很快。”
岑萧一怔,马上不做辩解,翻身下马叩拜:“下官放肆,请殿下治罪。”
“东侯,梅钰,这些孤心里有数,孤只是好奇,你若真的觉得孤来日会是你心目中那个仁爱英明之君,真的有必要在孤面前耍这样的花样么?还是你本来就觉得孤不过是个愚蠢之人。”钦昭淡淡的说,岑萧连连叩首,脸上沾满了衰草泥浆:“下官放肆,下官绝不敢觉得殿下愚蠢,只是殿下,人有七情六欲,殿下与梅将军夫妻情深,如今又即将有子嗣,下官只是不想殿下为情所困。”
“起来吧。”良久,钦昭才开口,看着岑萧满脸泥水草叶的样子无奈一笑,神色却颇为萧索:“孤只是有些贪心,若能寻得一个双全之法就好了。”
岑萧翻身上马用袖子擦擦脸,钦昭递给他一块手帕,岑萧接过来道谢就擦,钦昭看看天色:“罢了,我也有点冷,咱们先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