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角的咖啡厅。
这是一家中世纪英伦皇家风格的咖啡厅,在高楼林立的繁华街景上显得与众不同,甚至有些格格不入,就像一位特立独行的异国女郎时时刻刻吸引着行人的目光。锥形塔楼、半拱明窗,高低错落的圆润屋顶、逐层挑进的门框横棱,壁上花纹娆娆苒苒,明媚光缕柔和优雅,还有那攀岩游走的朵朵蔷薇,清冽细腻,甚至挂着几滴耀眼的水珠。
苏绮瑶好歹在英国呆过八年,此时面对眼前熟悉的建筑不可自抑的弯起了嘴角,显然心情不错。
踏进咖啡厅,弥漫周身的音乐是瑞典女歌手苏菲·珊曼妮的那首脍炙人口的GoingHome,据说一整天都循环着她闲暇时轻快愉悦的嗓音,慢慢呼唤起人们的怀旧时光。
轻松闲适的氛围令她不自禁眉眼含笑,水眸顾盼生姿。
“坐。”向英杰引导带入了一张靠窗的空桌,发挥绅士风度为女士拉开了座椅,笑得温文尔雅。
她应邀而坐,下意识的环顾四周,洁白简约的桌椅零零散散的几乎布满了客人,或沉默,或不语,或低头阅读手中的书籍,或端着一份黑白报纸找寻曾失去的峥嵘岁月……
这一刻,时间仿佛静止了般,一切都是那么的和谐,正前方,淡雅纹理的木质墙壁上刻写着“啡入心间”四个娟秀行楷,在这燥热的夏给人一种闲适的清爽。墙角处一道木质小楼梯蜿蜒而上通往二楼,偶尔上去或下来几个人,不过皆是脚步轻抬,小心翼翼的不发出一点儿声响。
似乎谨慎的有些过分。
几位侍应生来来回回,穿梭不定,咖啡独蕴的香味在空气中回旋,或暗香浮动,或沁人心脾,静谧,温馨,没有太多的聒噪影响扰乱自己。
“喜欢这里吗?”向英杰问。
苏绮瑶微微颔首:“很安静。”
“我知道你一定喜欢。”他眉宇间闪现了一丝兴奋,似炫耀,又似试探,“我也是无意中发现的,前不久来这边见客户,路过时特意留意了下,起初被它独特的门店风格所吸引,进来之后才察觉这里面令有乾坤。”说完,他饶有兴味的看着她。
另有乾坤?
苏绮瑶不解,疑惑的眼神再次巡视,不过以她的智商只看得出这里就是一家普通的咖啡厅,若非要挑点儿什么毛病,那就是难得可贵的安静安宁,抛开这些就再正常不过了。
心里虽然好奇,但她并不打算开口询问,毕竟在她的认知里,她跟对面那位男士并不是很熟。
向英杰也没再纠缠于这个话题,招手唤来waiter点了一份冰拿铁,问:“瑶瑶,想喝什么?”
苏绮瑶冲waiter友善的笑了笑,说:“绿茶咖啡,谢谢。”
虽然在英国喝了那么多洋墨水,但她一直对“咖啡”这种饮品提不起好感。在她看来咖啡就跟酒一样,喝多了伤身,只可以偶尔怡情怡景的小酌几口。绿茶咖啡是一道纯东方风味的咖啡,绿茶的幽雅清香与咖啡的浓郁厚重碰撞在一起,交流激荡出一个奇妙的平衡点,是她唯一可以接受的口味。
很快两杯咖啡呈了上来,一男一女就那么坐着,谁都没有出声。
一个默默凝视着那杯冰拿铁,糖果与牛奶混合形成黑白分明的两层,如鸡尾酒般曼妙的视觉效果再配上几颗晶莹剔透的冰块,给人一种高雅而浪漫的错觉。
一个静静注视着窗外风景,恍惚街口处红绿灯交相替代,来来往往的车流,走走停停的行人,川流不息,不知疲惫,似乎永远走不到尽头。
男人突然动了,拿起勺子若无其事的搅拌着,似乎有些言不由衷的说:“前天早上……对不起,是我越矩了,那些话我现在全数收回。瑶瑶,你能原谅我吗?”
苏绮瑶收回投向窗外的视线,却并没有看他,一双清澈的水眸落在身前的那杯咖啡:“向英杰,你可听过一个成语叫做‘覆水难收’?”
“啪!”
勺子撞上瓷杯,溅起的咖啡滴落在他白色的T恤衫,肆意染出一滩丑陋的棕。
“我一时气急说了些过分的话,我知道那些话对你造成了很大伤害,我……我承认我不该,我很抱歉,瑶瑶,我们都当它是一个误会,就这样过去好吗?”
“不止这一件。”苏绮瑶眼神一动,洁白的柔荑紧紧捧上那盏咖啡杯,说道,“向英杰,我不是一个斤斤计较的人,但你做过什么你自己心里清楚,我们认识也有十多年了,虽然谈不上多深的交情,可我不想当面跟你撕破脸。”
“瑶瑶,你可能对我有所误会……”他试图解释,却被无情的打断。
“误会吗?”她全然不信,“那件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还有……我先生也知道,除此之外我实在想不出这世界上会有第四个人,甚至第五个、第六个听到什么风言风语。”
“你怀疑我?”向英杰似乎有些气愤,以及痛苦,被冤枉的气愤与痛苦。
可惜,苏绮瑶天生迟钝压根看不懂他的委屈,冷酷道:“是不是你,你心知肚明。”
向英杰端起身前的咖啡放嘴边饮下一口,只尝到一股涩,涩的难受,和一股冰,冰的刺骨。他颓废的闭上眼睛道:“瑶瑶,你知道么,其实我们认识不止十多年,足足有二十一年了。”
“对不起,我脑子笨,记事晚。”她这么说。
他只能苦笑,突然间一跃而起拉起她的胳膊就走:“跟我来。”
“放开我!你放开我!向英杰,放开我!”苏绮瑶挣扎着,叫喊着,静谧的咖啡厅突然提高的分贝聚集了所有顾客的眼光,可惜无人见义勇为,个个漠然以对。
最终,她不情不愿的就被拽上了二楼,视野一瞬间的豁然开朗令她的思维小怔了一会儿。这里……
别有洞天。
苏绮瑶惊叹着,挣扎的力度小了许多,跟着向英杰走了进去。
一层之隔,全然两个不同的世界,楼下是咖啡厅,楼上居然是……
心理诊疗室!而且还是一家专注于孤独症(自闭症)的心理诊疗室!
不同于常见的自理诊疗室,这里除了倾诉和邀请的专家讲座、看诊以外,还特别开辟了音乐治疗吧和宣泄社。小屋干净整洁,布置简单雅致,房间的一角设了一道浅紫色的幔帘,帘后藏着一张同样铺着紫色床单的靠椅,内设一台DVD播放器和十多张各类轻音乐光碟。
走廊墙壁悬挂着各式各样的证件证书,什么工商执照、执业许可证,税务登记证、授权委托书、什么某某药师证、某某某执业医师证……等等,等等。苏绮瑶看得眼花缭乱,却不想一份突如其来的证书擅入她的清眸——
法定代表人,签名处标注着三个龙飞凤舞的狂草:裴天曜。
她不可置信的揉了揉眼,定睛再看,没错,的的确确是裴天曜。虽然她看不懂那堪称鬼画符的狂草,但“裴天曜”三个字她自信不会认错。
难道同名同姓?
这是她的第一反应。因为据她以往的认知,她的裴大哥绝对志不在此。他是天上的雄鹰,海里的鲨鱼,森林中的王者,上古世纪的霸主恐龙……他喜欢叱咤风云、翻手云雨,他独享高高在上、睥睨群雄。
医生么?心理医生么?原谅他,他远没有那多余的耐心与泛滥的爱心。
可接下来向英杰的说辞彻底斩断了她的这种认知:“瑶瑶,不用怀疑,这个裴天曜就是你那所谓的丈夫,你若不信可以去他的办公室,相信那里不难找出他的证件照。”他怂恿着,怎料这番煞费苦心的挑拨离间彻底打了水漂。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苏绮瑶满不在乎的耸耸肩,说:“我从来不干预我先生的事业,他爱做什么那是他的自由。”
“他瞒了你这么大事你都不生气?”向英杰面露讽刺,“苏绮瑶,你真想得开!”
名叫苏绮瑶的这位女士却是正了脸色,一本正经的告诫道:“向英杰,做一个有道德的人,不要插足别人的婚姻。”
“……”缺德的人噎着说不出话。
下楼回咖啡厅,只见憋了许久的这位突然开口了,扫了眼全场顾客说:“瑶瑶,这里的客人大多有自闭症,或重或轻的……”
“向英杰,做一个有道德的人,不要嘲笑别人的缺陷。”她再次告诫。
“……”
各自入座,苏绮瑶寻思的一会儿感觉是时候谈论正事了:“向总,我要跟万盛解约。”
向英杰似乎早已料到,只说:“我需要一个合理的理由。”
“没什么理由,我就是不想干了。”她的态度依然决绝。
咖啡桌下,向英杰紧握了拳头,手背处青筋暴起咯咯作响,似是忍耐着极度的压抑:“瑶瑶,我只问你一个问题,如果当年把你从孤儿院带走的是我不是他,我们……”
“向英杰,这个世界没有如果。”苏绮瑶淡淡的说。
所以他们之间不可能有结果。
……
曲终人散。
但是有人偏不想散。
路边停靠着一辆漆黑奢华的保时捷,向英杰打开副驾驶侧的车门,友好邀请:“瑶瑶,我送你回公司。”人是他载来的,理应由他载回去。
“不用,我打车。”苏绮瑶一口回绝。
他笑容一敛,继而摆出一副公事公办的标杆态度:“苏女士,解约不是你一个人说了算,其中涉及许多问题,更有不少细节需要我们双方达成共识,以免将来引发不必要的纠纷,你说呢?”
苏绮瑶只能说:“麻烦向总了。”这是答应乘坐顺风车。
车内气氛一度沉寂,一个只顾开车打方向盘,一个只顾欣赏路边的风景。
良久,向英杰率先打破寂静:“今早我的秘书收到一封律师函。”顿了顿又问:“苏女士要告我?”
“向总,这个问题好像跟我的解约没有任何关系。”苏绮瑶提点说,视线依旧落在窗外。
“不知道是谁,前脚说不想跟我撕破脸,后脚就要把我告上法庭。”他话里话外带了几分调侃。
苏绮瑶扭过头看了他一眼,说:“如果你主动澄清那些谣言,我会适可而止。”
“我说过,那些谣言不是我传的。”向英杰苦笑。
“我不信。”
十分不愉快的对话,和旅程。
车内重新陷入沉默,苏绮瑶再次将视线移开,清澈的美眸闪过一道道花花绿绿,与黑黑白白。
“宁静雅,是宁静雅,当时她也在场。”
滋——
心脏猛然一缩,苏绮瑶感觉针扎似的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