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瞬,李圣香横笛在口,吹奏出更加离奇怪诞的声音。……那一张张目无表情的腐烂脸顿时脸长血色青筋,蔓延全身,显得更加诡异扭曲。它们感觉到主人内心猛然涌动的浓烈杀气,齐齐发出了可怖的嘶叫,嗅着活人气息逼了过去,想要将活人撕成碎片。
李圣香魔怔了,他脸上的微笑突然变得冷酷而恶毒。
四周平地滋生黑雾,暗色迷离中,成百上千个鬼怪骷髅从中狂笑飞出。
华锦媗目光冷到了极点,终究还是要面对李圣香内心深藏戾气的一面!她十根手指蹁跹翻跃,玄龙金凤宛若阴阳双鱼,在周而复始的旋转中抵抗黑雾,照射九州。一个似明似朝阳,一个是暗是幽夜,两股力量天地不容,一强则强,一弱则弱,的确是同生同死的趋势。
——萧国圣殿之中,七七四十九盏宫薄如蝶翼的灯,亦是瞬间时明时暗。
——那位静思冥想的萧国圣女猛然睁开眼,看着四十九盏宫灯下悬挂的铃铛狂猎作响,然后相互交织幻化出两道宛若双鱼盘旋的龙影凤影。她蹙眉惊道:“……这是唐迦若的力量?!……难道她还存活于世?!”
两股对峙的力量将山寨卷入一个混沌初始的迷幻状态。
斗法许久,终究是玄金光芒占据上风,将漫天黑暗逼入一个困境中。华锦媗扭头望向李圣香,双手掐诀更快,那股黑暗终于被碾压殆尽,而他亦喷出一口朱血,重重摔倒在地,昏厥前仍死死望了她一眼,非常不甘地陷入昏迷,生死不知。
华锦媗松了口气,但还是有些怅然若失,万般复杂情绪最终化成一声轻叹。而随着李圣香的不省人事,黑暗散去,恰值日出东升,一抹鱼肚白出现在天穹之上,那些骷髅头和腐尸无所遁形的消失了。
……一场残局,有点两败俱伤。
华锦媗朝李圣香走去,弯腰捡起他手中攥紧的短笛查看,发现竟是人骨所造,而且这根骨笛似有灵性,在她心中嗡嗡颤动,散发出凛然杀意与怒气。
昏厥的李圣香蓦然发出一声叹息,她扭头望去,发现他的眉间正中蓦然漾起三滴血色朱红。
“邀月,你——”怒吼戛然而止,因为距离太近,三道血光化作长鞭迅速将华锦媗抽飞出去。她摔倒在地上,一口血哽在喉咙还未呕出,这三道血鞭又直接射穿她的两处肩窝和腹部。
“——真是贱人!”华锦媗续声道,如不细听,发现不了语中隐藏的颤音。
一道转轮蓦然出现在李圣香身旁,里面浮现一抹若隐若现的倩影,拂袖微动,就将三道血鞭收回。“何人如此放肆?”转轮内传来女子的询问:“……莫非是那妖孽唐迦若?”
你才是妖孽!你们全家都是妖孽!
华锦媗撑起身体,咬着牙要爬起身来,三道血鞭又蓦然抽来,她翻身避过但速度慢了点——右手腕还是被抽中,痛得皮开肉绽。不过还好,因为就差那么一点点就道陨身死了。她痛得蜷缩在地,颞颥喊道:“凤凰……韦青……”
血鞭第三次再度抽来,一把裹着符纸的袖影剑脱手而出,正好挡在她身前。有人飞扑而上,电光火石间,三道血鞭就被袖影剑狠狠切断。
“是谁有这能耐?”转轮内的人影渐渐清晰,然后露出墨发高盘和绝色倾城的容颜,如此美丽却又如此圣洁,当真不愧是四国君王同封嘉誉宛若九天之上的圣女——邀月,天师宗宗主。
邀月打量着凤金猊服饰所有的赤炎标志,目似了然,口吻慈悲极了:“原来是东圣国的凤世子,果真是后生可为。”
“圣女之赞,本世子受之无愧。只是您出手伤人,有些老而不为了!”凤金猊突然回得尖酸刻薄,让邀月宗主浅笑嫣然时眼中有些冷意森森。
李相国显然预料不到邀月宗主会突然出现,愣了片刻,回过神发现凤金猊和韦青已趁机退出交战,他便想再下杀手,哪知凤金猊忽然卖乖大吼什么“圣女面前怎可动手污其眼”“圣女慈悲为怀请出手相助赤炎军”“圣女不出手难道有为虎作伥之疑”等等,每一段话都说得让李相国越发想掐死他却不能掐不能出手。
这个凤金猊,显然知道些什么!邀月宗主的脸上又晚起一抹绮丽的微笑,然后柔声劝战,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让李相国和凤金猊双方人马切莫再激战,以免再有不必要的死伤。然后望着庭院里那些人尸混战的场面,然后掐指一念,好似普度众生的菩萨,将那些活动的腐尸恢复成静止倒地,最后溃烂成白骨的正常状态。
这样的道行……比起华锦媗更是深不可测!赫连雪如此想,回头望着凤金猊搀着的华锦媗,她已重伤,胸前鲜血淋漓。
华锦媗望着突然出现的邀月,唇边血丝尚未擦去,笑得有些不怀好意:“堂堂天师宗宗主,怎么会突然出现在千里之外的东圣国境中?而且所谓的名门正派也爱干那种偷袭的事,重伤本小姐吗?!”
邀月宗主不着痕迹的打量华锦媗,唇扬起一个绝美的弧度:“这里尸气冲天,非同寻常,本座即便是远在千里之外亦能有所察觉,仓促赶到错手误伤华七小姐,还望勿怪。”
不仅撇光与相国府的猫腻,还吹捧自己道行,这种话说得真是……不要脸!华锦媗天真烂漫地“哦”了一声,心底却是笑得非常狠绝。
众目睽睽之下,李相国因邀月宗主之话便不再纠战,也光明正大地求她救救自家小儿。邀月宗主便伸手将李圣香抓到转轮中,然后腾空而起,在众人凝望中消失不见。
哗——然——不知情的赤炎军都对这位圣女萌发跪拜之意。
李相国见邀月带走李圣香,不着痕迹地松了一口气,可惜还是被华锦媗捕捉到,她话里有话道:“李相国与天师宗看起来真是关系匪浅呀?!且不说这么如此多人比圣香伤重,危在旦夕,就说本小姐这几道流血不止的伤口都拜邀月宗主所赐,可邀月宗主怎么偏偏就带走你家圣香回去好好疗伤呢?”
“臭丫头,你到底想说什么?”李相国眼底闪过一道莫名的光芒。
“在说你们这种三角关系真是复杂迷离呀!”华锦媗微微瞥了他一眼,直中问题中心,见他面露杀意,笑得更是耀眼:“刚刚圣女都出面调和了,相国大人您也一声应下了,怎么……还要动手吗?”邀月宗主带走李圣香,庭院腐尸和骷髅头都被毁,即便相国府隐卫高手如云,但是赤炎军亦是不逞相让,再继续打只会两败俱伤。
李相国眯眼瞪视着华锦媗,冷哼了一声:“无需本相动手,你现在也是半死不活了!”
“是吗?那咱们就回王城走着瞧吧。”华锦媗回道。
李相国顿时带人拂袖离去。
华锦媗目送,待他消失不见了,立即张口呕出那口含在喉咙已久的血,望着凤金猊铁青的面色,她很想讪笑几声,却因身上三处剧痛而痛得呲牙咧嘴。
“军医在哪?军医!”凤金猊咆哮道,直接将华锦媗打横抱起朝某处未倒塌的茅屋奔去。他将她放到一张竹塌上,陆宝玉和韦青将两个中年军医直接“提”进来,可伤在肩窝和腹部三处,毕竟男女有别,更何况是当着凤金猊的面?
两名军医面面相觑,可凤金猊若无其事的再三催促……医者之心呀……
这两人便迅速摒除杂念,掌握好分寸为华锦媗清洗伤口,不辱其名节。但伤痕由那血鞭抽打而成,含有尸毒,就算再处理及时也有被耽误的片刻时间,而华锦媗右手动脉更被击伤,没有麻沸散的情况下热铁消毒,饶是个汉纸都会痛得嗷嗷大叫,但她却一声不吭……两名军医正要敬她是一条汉子时,发现她原来是——早晕了。
但昏厥前,她曾抓住凤金猊说了一句话:“……凤凰,你可不可以压下今晚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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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炎军正在收拾自家兄弟的尸骸,遍地狼藉让人痛不欲生。他们已看出今夜主谋是相国府所为,顿时义愤填膺地高呼回京讨伐,陆宝玉连忙稳定军心,然后等着凤金猊赶紧从房中出来。
凤金猊看着庭院里面的兄弟们,个个狼狈,面目疲惫,情绪恼怒,说到愤——他最怒!
他现在还不知道相国府发难的原因是什么,但其中定有李圣香“任性”因素的存在,就因为这样,蔡氏村被屠戮,赤炎军死伤近四成,即便是以往战场血拼都未必这番惨重!可是……暂时不能回京讨伐,一是顾忌华锦媗跟韦青,二是——“李相国既然能未雨绸缪的屠戮整个蔡氏村引起一场尸变,那他早已成竹在胸不怕我们回京反咬一口。”所以当前最好的方法是——先按兵不动,别闹到东圣君面前上奏,否则证据不足的情况下,以东圣君对相国府的袒护极有可能反罪赤炎军,所以先与铁鹰军、烈风营取得联系,再暗中搜罗证据一举锄奸。
这一决定皆在理智之中,即便有些将士仍是愤愤难平,但从大局考虑,他们必须服从这位新任不久却朝气有为的年轻主帅。
赤炎军接下来调整成轮班休息,然后迅速清理现场火化尸体,防止再尸变。
陆宝玉忍不住询问华锦媗的伤势,凤金猊才刚紧绷的神色便有些恼怒与担忧。
两人转身再回房,华锦媗已深睡,赫连雪和两位医师都已诊断无碍,但她失血过多导致面无血色,脉象虚弱,所以至少需要躺上十天半月的,届时回京还得用药材好生调养,否则容易落了病根。
凤金猊便挥手让两名医师先行退下,房内仅他、陆宝玉、韦青、赫连雪四人,显然是要谈话。
他看见韦青凝望华锦媗的眼神有种超出主仆的深意,也是,以韦青的能耐怎么可能是“仆”——“韦青,你喊锦媗做小姐,但你又喊肖定卓师傅,别人喊你左护法,那……臭丫头在圣裁门到底是个什么样的角色?”凤金猊开门见山,因为事实摆在眼前不容狡辩。
韦青来时便做好最坏打算,小姐说了若是曝露身份,那就一切回答从简:“一切就请凤世子等小姐醒来再问吧。”
众人一听就听出他也算是事先做准备,打死都不松口。
但韦青忽道:“凤世子,小姐昏睡前说今夜之事尽量掩下来,能拖多久就多久。”
“本世子耳朵从未聋过!”凤金猊白了他一眼,然后坐在床头查看华锦媗的面色,又多余的将掖好的锦被再掖几遍。这种殊荣,仅他有,别人嫉妒不来。
赫连雪今夜静得出奇,只因为脑海里嗡嗡嗡地回荡着几个名字:唐迦若、孔雀、邀月、李圣香,然后以及那一句令人震惊的“复杂扑朔的三角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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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凤金猊将华锦媗安置在铺满数十层绒被尽量降低颠簸的马车中,由赫连雪和两名医师时时照顾。而韦青天一亮就带着黑衣人钻出赤炎军的监视范围,悄无声息的离去。
陆宝玉沉声道:“金猊,我今早派人清理尸体时,检查了其中一名黑衣人的尸体,发现是圣裁门所属的虎牙门一派!”
凤金猊凉凉负手:“韦青是圣裁门的左护法,锦媗居然能调动他跟慕阜的虎牙门来援助我们……”
陆宝玉早知华锦媗略懂术法,但真的以为是“略懂”,一个小姑娘再懂也懂不过那些琢磨大半辈子的老匹夫呀,而且她明明更擅长卖萌装可怜,可是今夜亲眼目睹她与李圣香、李相国斗法……真的是人不可貌相,若真要出手定是神仙斗法,凡人遭殃!
“可是圣裁门名声大噪,门内体系结构早已是众人皆知。锦媗术法高强,又可让韦青这个左护法称臣,自然而然在圣裁门中是地位顶尖。按照圣裁门体系结构来算,只有右护法肖定卓和总门主孔雀符合要求,可她既非肖定卓也非孔雀,圣裁门又像天师宗搞一个圣女的职位……那到底是什么?”陆宝玉想得头疼了,“还有韦青是左护法,那江一白呢?江一白武功比韦青略差,但他足智多谋比韦青更能堪当大任,在圣裁门又是何存在?还有锦媗身边那叫甘蓝甘宁的两个婢女……”
凤金猊道:“好啦,表哥,你就省点脑子别多想了,想破脑袋也不知道有没有想对。臭丫头的道行可是比你高很多!”
这点——陆宝玉不得不面有菜色的承认。
第二日,清理尸体,华锦媗昏睡中;
第三日,仍是清理尸体,华锦媗仍是深睡中;
第三日,清理尸体完毕,华锦媗还是深睡中;
第四日,晌午未到,赤炎军重新上路,尽管华锦媗还在深睡中。
一艘画眉舫亦是悄无声息地尾随赤炎军的后路,驶回王城。
如今已是四月初,冬季已过,万物复苏,湖面流水潺潺,可是却还是——好冷!
舱内,“啊嚏!”裹了一层又一层的孔雀揉揉鼻子,动动腿,点了十六个火炉搁在各个角落。虽说冷,但他却远离火炉,若是不冷,他又为何裹着棉被还烧了十六个火炉?
肖定卓、韦青、慕阜三人推门而入,穿着单薄夏衫,推门而入,舱内迎面袭来的暖流让他们瞬间汗流浃背,入眼的画面便是——自家总门主只手托腮坐在火炉边,似在打盹。穿着厚锦袍,套着裘袄,脖颈滚着一圈白狐毛,然后眼眸轻垂,不长不短的黑发拂在眼角、耳边、肩头。
闻得有人开门,低垂的眸子便溜来,懒懒沉沉,“外面情况如何?”
肖定卓道:“天师宗派来视察的鬼东西都飞走了。”
“那就好。”孔雀勾唇一笑,那笑,不勾人、不撩人,却令观者刹那间觉得杏花片片过眼飞,春色纵横,骨醉迷飞。慕阜久违这位最爱乱赠秋波的总门主,听得他款款道来:“这次本门主临时调动你们救援,确实准备不充足,实在是曝露太多信息了。现在亡羊补牢,只望别让天师宗趁机反攻占太多上风,毕竟以前我们都是藏于暗处!”
慕阜抱拳道:“请总门主恕罪。”
韦青垂眸,亦是自责。
孔雀笑:“没事,本门主自知那夜匆促调兵定有纰漏,所以做了最坏打算。如今算来没将真实身份曝露出来,已算万幸,韦青、慕阜,这次还是多亏你们支援及时。”
两个硬汉子仍是有些寡言,肖定卓便道:“总门主,那我将这十六个暖炉搬出去吧,太热了。”
“不行!本门主太冷了!”孔雀眼重重一眯。
肖定卓无奈地翻了个白眼,表情有些滑稽的让慕阜和韦青怔了怔,一时间气氛也没那么尴尬。
只是受了那三鞭的伤是会怕冷,但他明明都穿了这么多层棉袄,为什么还是怕冷怕成如此模样?莫非——肖定卓皱眉,找了个理由将韦青和慕阜打发出去,赶紧问道:“老实说,你那三鞭的伤势到底如何?”
孔雀顿时笑不出,唇边有点咬牙切齿的恨意:“放心,我曾吃过一回教训,这第二次是抽不死的。”然后脱掉身上的裘袄跟棉衣围巾,露出若隐若现的身体,可是肩窝跟腹部即便缠着厚厚布条。
肖定卓面色顿变,没想到连他都能被伤得如此之重!
他坐到孔雀身旁,心急的想要拉手把脉,但一碰触孔雀的身体,就像碰触到水。真是忘了……忘了这个活生生坐在眼前的总门主是移魂凝水幻化而成,所以现在怕冷却又怕热。
孔雀安慰道:“比起以往每回移魂都要附在活人身上,既伤身更伤神,这回钻研出一招凝水幻形骗过天师宗的窥察,就几道血鞭不碍事。”
肖定卓见孔雀若无其事地喝茶聊天,就不再说什么,只是心中仍在乱想一阵。然后,忽听孔雀冷齿笑道:“不过加起来已挨了六鞭,本门主若不发威岂不是成病猫?右护法,你看窗外江边景色美不美?独乐乐不如众乐乐,此等美景最宜泛舟吟诗,不如我们邀多几人如何?”
肖定卓疑惑地挑高眉:“总门主想邀请谁?”但见——笔墨纸砚摊开,五封黑白勾勒的请帖一笔挥就,分别寄往了行军路上的赤炎军,以及飘忽不定的海市蜃楼拂樱楼。
——凤金猊和赫连雪同时收到了孔雀的请帖,面面相觑对视良久。陆宝玉在旁抱怨,为什么没有他?!
——秦拂樱先是收到了一封请帖,赶紧点火烧掉,鸵鸟式的假装看不见。然而,片刻之后就有第二封、第三封,懂他脾性的孔雀是不容拒绝呀。哎,看来自己有所忌惮不敢追查相国府一事,孔雀却非要捅到底!只是比起这事,有一件事更让他挠心挠肺,因为唐迦若已死多年,但拂樱楼却查不出这个名字为何始终贯穿在李相国、孔雀、邀月,甚至是焚音这样的大人物口中?!
——应邀,定当准时拜访!三人如此回复,因为孔雀一举素来无闲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