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地底第四层,也就是最后一层地牢时,这一层倒是灯火通明,但就只关了一个人——华淑荣,足见帝后对其是何等深恶痛绝。
“好了,就是这里了。”凤金猊走到关押着华淑荣的铁笼前,见华锦媗还埋头闷在自己胸前,哭笑不得的道:“喂,神婆,你还要不要看华淑荣呀?不看的话,我们就出去了。”
终于听见人的声音,瘫软在角落的华淑急忙睁开眼睛望来,就看见牢门前相互依偎的两人——英俊漂亮,衣着华贵,犹如壁人无比般配!对比自己这番狼藉的场景,实在是讽刺到让人恨不得撕毁的一片美好!
华锦媗怯怯的从凤金猊怀中探出脑袋,看着凤金猊嘴角的挪揄,顿时松手离他一臂距离,撇嘴道:“那你走远点,我要跟她说话。”
“没良心,每次都过河拆桥。”凤金猊伸手戳着她的额头。但女人说话他向来不听,尤其是一个妄想算计他的恶毒女人,所以他又戳了戳,警告道:“那你别靠这牢门太近,我就在楼梯口等着,有事情要喊我。”
华锦媗乖乖点头,凤金猊这才满意地走开,然后消失在楼梯口处。
她于是转过身看着爬起来的华淑荣,慢慢拢起双袖,勾唇一笑,然后一层隐形结界无声无息的部下。故而在如花娇颜的凤金猊眼中,她就始终站在牢门前,未曾动过、说过话。
“这样的地方也能住人?啧啧,真是委屈大姐您了。”华锦媗叹道,然后拂袖从门上的锁扫过,那锁就自然而然的裂开了。然后推开牢门走进去,那一股怯弱娇软的气质瞬间消逝。
华淑荣踉跄地爬起来,看着自家这位七妹妹如此绝代风华,眼神阴狠的吓人,顿时张开嗓子就要嘶哑尖利的叫骂,可是她喉咙已经被毒汁润哑了,张嘴的瞬间就痛得流泪,只能扑上来扯着她的衣襟又晃又荡,两眼都是骇人的光芒。
华锦媗温和一笑:“大姐,让你落得这番田地的可不是我,这些时日落井下石的也不是我,亏我此刻还冒险来地牢看你,你倒不感谢反倒还要伤害我呀?”
华淑荣衣衫破乱,披头散发,双手的血却是死死攥着华锦媗身披的这一见洁白如雪的披风上。
她抓着这件色泽鲜明的披风,这件披风是她连想都想不到的华丽高贵!
她盯着华锦媗的脸,如花娇颜是娇艳欲滴!
她想着华锦媗刚刚被谁小心护在怀中,是位高权重才貌双全的凤家世子!
她眼中怒意更盛,嘴唇微微发抖。——凭什么?!凭华锦媗拥有这么多好东西,而她华淑荣却落到这步田地?
华淑荣嫉妒发狂到想伸手掐住华锦媗的脖颈,既然自己生不如死,那也不允许别人好过。
华锦媗冷冷推开她的手,华淑荣还想扑上去时,却在碰触到她衣衫的下一刻,直接被弹飞出去,摔得浑身剧痛。
华锦媗若无其事的绕着牢房走了几步,然后拂袖坐到华淑荣躺着的那张床,皱眉嫌恶道:“听说大姐前些时日返回国辅府,嫌弃府内床太硬太冷,嫌弃锦被太厚太沉,怕伤了一身矜贵的娇嫩皮肤,可如今这种地方怎么住得了十天半个月呢?还真是奇怪,大姐,还请你指教指教呀。”
华淑荣狼狈的爬起来,听出她是来讽刺的,就像一只妖兽张牙舞爪的扑上来又要撕扯她,却又在华锦媗勾唇一笑的瞬间,再度被弹飞出去,而且摔得比刚才还惨,直接摔飞到墙上再种种坠地,滚了三圈才停下来。
华淑荣踉跄地爬起来,终于意识到不对劲,继而满面惊恐地盯着华锦媗,挥舞着双手指着她,口中来回比划着两个字:妖怪!你是妖怪!
“妖怪?”华锦媗慢慢坐直身子,抚平鬓角道:“大姐,七妹好心来探望你,你反倒骂七妹是妖怪,这话可伤人呀?”
华淑荣仰着头,面色狰狞,咬牙切齿。
华锦媗微微一笑:“说我是妖怪,可看大姐的模样,谁才是妖怪呢?”她从袖口中拿出一柄镜子,然后翻面照向华淑荣,华淑荣一看到镜子里那个披头散发满脸血痕交错的脸,顿时伸开双臂纵身扑上来,伸手抢走华锦媗的镜子后仔细对照后,颤抖的确认那真是自己时,她发出声嘶力竭的怒吼,然后恶化狠狠地扑向华锦媗。
“还来?”华锦媗侧身一闪,冷冷笑道:“当真是可怜可鄙呀。”
华淑荣扑了个空,用力过猛扑倒在了地上,震得尘烟四起。然后四面八方忽然间有吱吱叫嚷的声音传来,这声音太熟悉了,令她毛骨悚然的颤了一下,那些小小的黑影早已叽喳叫唤的从她手臂跑过。
她嘶吼着赶紧爬起来,惊恐地看着各种臭老鼠从四面八方的涌进来,争相冲到她脚下,然后顺着她的脚快速往身上爬。她发疯地挥舞手臂,但各种搔痒不断从下往上蔓延,她疯狂地跳窜,跳到床上、缩到角落,最后更是咬牙想拖华锦媗下水,直直朝她冲了过去。
华锦媗看着她接二连三的要找自己垫背,眼中冷光戏谑,然后蓦然出手掐住华淑荣的脖颈,一股冰冷气息迎面朝华淑荣喷涌而去,华淑荣瞬间冷到浑身颤抖,四肢将近冻僵的无法动弹。
然而——
华锦媗又擦拭着收回手,若无其事的看着她僵硬在原地,浑身被老鼠窜爬,惊吓的想动不敢动。但更令华淑荣惊恐地是……即便老鼠遍地爬却都是绕开华锦媗的!
华淑荣不由得想起那几桩诡异的无头公案:七年前活埋华锦媗的三名车夫被雷劈死、华水苏说华锦媗召唤鼠患毁她容、前些时日宫宴又被鼠患毁掉名誉……华水苏没夸张,她也没疯,因为她说的都是真的!难道华锦媗根本就不是什么普通人,她是能召唤老鼠的妖怪!
华锦媗见她如此安静,含笑道:“大姐,若是召唤老鼠的人都是妖怪,那咱们那位焚音国师据说可撒豆成兵,那他岂不是妖中之王了?”
华淑荣心中所想被她猜中,更是禁不住颤抖,这种恐惧比此刻浑身被鼠爬还要恐惧。
华锦媗笑着望她,眼中细碎而熠熠生辉的光芒,却透出一股冷然而危险的气息。……若是连她这等人的心思都读不破,那自己反倒才是可笑呢。
华淑荣不得不惊恐的承认,以她曾阅男无数的眼神判断此刻拂袖而立的华锦媗,有一种君临天下的气势,野心勃勃,不逊于男子,甚至可与当今东圣君王相提并论!一介养尊处优的小姐不可能有这样的气势,更何况华锦媗这些年被驱逐出京,过得落魄不堪,更不可能有这种气吞江山的气势!
“华淑荣,你还有心思想东想西,不如想想你为什么落得这副田地吗?”华锦媗淡淡一笑。
华淑荣当然知道,这一切的源头都来自唐宜光,然后全拜封应蓉所赐!
华锦媗却禁不住扬天大笑,举止间却挥洒风流、尊贵难言,“唐宜光?封应蓉?怎么你把帐统统算到他们身上,却不想想你自己呢?假如你算计萧曜嫁给他后,能安分守己,又怎么还被人抓奸在床呢?华淑荣……就不敢承认自己本性淫荡呢?”
华淑荣无声无息的嘶吼咆哮,死活不承认自己的过错。
可地牢里就只能听见华锦媗那道清朗嗓音宛若千年冰玉,又似天音妙语,一字一句击中人心深处:“不如像七妹我这样痛痛快快的承认,劈死三名车夫,砸死黑猫抠出它的眼珠放在六姐枕头下,让她夜不能寐犹如鬼魂窥视,然后被鼠患毁容、毁誉……都是七妹所为。”
华淑荣吓得愣愣地看住她。
华锦媗亦是笑着回望,一双漆黑似墨的眼珠,渐渐染成金色,而她的长发更是无风自舞。
这一副鬼魅模样——惊得华淑荣一口气梗在胸前无法喘息,她、她……不,她不是人,华锦媗她绝对就不是人!
怎么会这样?到底是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华淑荣仔细回想,很快就想到七年年华锦媗被活埋的那一夜,从那一夜开始……整个国辅府就开始不对劲了!
华锦媗知道华淑荣终于想起问题出在哪里了,目光一凝:“所以你还觉得……我好欺负吗?”
她缓缓走进华淑荣,华淑荣浑身颤抖,虽然在她身上窜爬作祟的老鼠因为华锦媗的逐步靠近而吓得速速撤退,但华淑荣从唇角含笑的华锦媗眼中看到……似乎比鼠患还可怕的画面。
华锦媗走到她面前,一双金芒诡谲的眼啊——流光晶莹的璀璨,那般危险的光芒,却让华淑荣瑟缩起来,感觉自己好似被一眼刺穿,永不超生。
“华淑荣,你跟唐宜光一次相遇是巧,两次相遇可说是有缘,可三次都是当着封应蓉的面被撞见,是不是巧得过分了?”
华淑荣闻言顿时瞪大眼。
“即便你对唐宜光有意思,可你都还没动手,为什么封应蓉就亟不可待的对你动手?更何况你对唐宜光毫无意思,你甚至还看不起唐宜光这一介异国皇子呢?”
华淑荣脸色骤然大变。
“你当时被封应蓉的隐卫破身,没机会对凤金猊下手,可怎么就碰巧遇到落单的萧曜?”
华淑荣脸色铁青。
“就凭你才刚当上侯爷夫人,手中闲钱几两就这么容易收买宫中的婢女,轻易知晓堂堂三公主要夜抓侯爷夫人卖去军营的私密消息呢?”
华淑荣几乎暴怒起来。
“封应蓉第四晚既然能误抓华水苏,为什么前面三晚偏偏就抓不住?而且第二晚、第三晚还毫无声息呢?”
华淑荣脸色越来越难看,几乎要破裂一般。
“可偏偏抓走华水苏后,眼看着你就能高枕无忧的去萧国,可萧曜偏偏就在此时被画眉舫的孔雀逮走?而你偏偏也在当天被五姨娘误打误撞的……抓奸在床呢?”
华锦媗越说越详细,于华淑荣来说就越发颤抖,她胸口气息激荡,起伏不定,终于明白自己从一开始就落入一张巨大的网!而能将网撒得这么大却又令人寻不着根源的幕后推手,竟然就是她这位七妹!更何况这么大的局,不可能是她刚回京的这一个月就如此顺利的铺展开!所以——华锦媗是筹备已久的,只是她筹备这么大,将封应蓉、萧曜、唐宜光甚至是凤金猊等人都算入局,不可能仅仅是针对国辅府而言!
华淑荣就连睫毛都在剧烈颤抖,难以置信的望着华锦媗,口唇比划:“你、到、底、是、谁?”
华锦媗的笑意浮在脸颊上,和颜悦色道:“我不就是你的七妹吗?”
华淑荣已浑身僵硬,无法狠狠摇头,“不,你不是华锦媗!我跟你无冤无仇,你为什么要设计我?”
“设计?”华锦媗在唇齿间回味着这个词语,心里冷笑起来,“华淑荣,如果我说是在帮五哥报杀母之仇,你还觉得我会是谁?”
华淑荣铁青到失色人色的脸上泛起凄厉的酡红,艳到可怖。
“人人都知道国辅大人的四姨娘是因为产女时血崩,即便抢救及时但还是落了病根,后期调养不济,才导致四年后痛苦病逝。或许就连我那五哥也这样以为,只是大姐——”华锦媗的唇角扬起冷冽的弧度,冷冷盯着她:“真是这样吗?”
华锦媗目光如利刃锋芒直迫向华淑荣:“我凭直觉就觉得不对,后来调查一番,才知道是你怕四姨娘再产下像五哥这般优秀的男孩子,怕四房凭子独大,所以就派人收买了产婆企图谋杀她腹中的胎儿,可结果胎儿是女的,那产婆便怜悯一回撤了手,但仍是伤了她的身体根基,让她四年病卧在床最后痛苦逝世。而华水苏和阮清这对母女……哼,因为有你这样一位嫡女占去府中小姐的锋芒,她们不敢跟你争,就拿我撒气,将我拿来泄愤、虐待、甚至活埋!所以你还觉得我跟你们无冤无仇吗?有道是有怨抱怨,有仇报仇……这些都是你们自找的!”
华淑荣听得面容被惊愕吞覆,两只眼睛在瘦削的面孔上暴突而出,直欲噬人,整个人便如摧古拉朽一般倒了下去,半伏在地上连连穿着粗气,“啊——啊——啊——”被毒哑的喉咙,就只能发出这种嘶哑的单音节。她挣扎着,挣扎着,渐渐,再无动弹,然后一切逐渐归于深海般的平静。
华锦媗缓缓弯下腰看着她,看见她双目圆睁,似有无限不甘,但一口气还断断续续地喘着,就知道她暂时还死不了,只是无法再动弹了,这口气需要喘上一两天才能断。也罢,这些时日根本就不会有人来看望她,就连国辅府知晓她故意让华水苏被拐去做军妓的事,早就巴不得她早点死掉,所以她两天后才死,即便知道自己和凤金猊来过,也不会有有人怀疑到他们二人的头上。
华锦媗于是转身走出牢房,捡起断开的铁锁扣在门上,然后轻轻吹了一口气,这锁就奇迹般地复原锁上。她又撤销部署的隔音阵法,这才朝楼梯口走去。
凤金猊正无聊地坐在楼梯口,两条腿伸的笔直,然后晃着羊皮短靴似是自娱自乐。这副模样——当真像极了什么什么。见她回来了,这才勾唇一笑。
他们出了地牢,凤金猊又送到她凤池府前,只是见她头也不回就要继续往前走,就忍不住轻咳几声。
华锦媗回过头。
凤金猊两片薄唇抿成一条直线,眼神不悦地瞪着她,提醒她。
华锦媗顿时环保双臂瞪回去,也甚是怨念他这得寸进尺所提的条件,但凤金猊目不斜视的盯着她,然后低下头,侧着脸,指了指他那半张白皙光滑的颊。
华锦媗无奈,扭捏了几下,终于眉目低垂,害羞道:“好吧。”然后徐徐伸手捧住他的脸颊,踮起脚尖就要亲上去,却见凤金猊眼角余光偷偷瞄着她,她禁不住面色泛红道:“不许你看,你闭上眼睛!”
她撒娇的伸手捂住凤金猊的眼,然后在凤金猊略是无奈且享受的催促下,她另一只偷偷从怀中掏出一张鲜红色的胭脂纸,张口含在唇间狠狠一抿,然后快速藏起来,捧着凤金猊的面颊就用力啵了一口。力度之大,禁不住让凤金猊感觉到她一番热情如火,就笑得两眼弯弯。
“那我进去了。”华锦媗赶紧抿藏两瓣唇,望着凤金猊这张白皙光滑的脸颊上蓦然多出的一个烈焰红唇,故作害羞的绞着手指跑了。而凤金猊还不知道,也甚是愉快的打道回府。
华锦媗回到房中,顿时笑的乐不可支,直让其他人看得丈二和尚摸不着脑袋。她又赶紧推着韦青和甘宁加强府邸防御,防止凤金猊某一时刻杀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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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她优哉游哉的趴在柔软的床榻上,把玩着唐宜光送来的两张请帖:一张是邀请华凤池和华锦媗小姐;一张是邀请画眉舫的主人,圣裁门的总门主——孔雀。
韦青和甘宁甚是狼狈的坐在床脚,甚是哀怨的等着她。
甘宁道:“小姐,你到底是对凤世子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搞得他下午每个半个时辰就强闯,一副不共戴天的滔天怒气,若不是凤池少爷回府,只怕我们所有人都要被他宰了。”
“现在不是没被他宰么。”华锦媗嬉笑道,“现在我五哥回来了,他不就不敢硬闯了?”
“他真要闯,凭他的功夫,只怕凤池大哥也拦不住。”韦青如实道。
华锦媗摇头,吃定凤金猊不敢。
江一白整理着今日收到的各种信息,道:“小姐,萧国使者七日后就能抵达王城,来的是萧国太子。”
“来的竟是萧玉卿?”华锦媗顿时带着莫测的笑意坐起身,让人心头一阵发虚。她冷冷笑道:“还有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