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弘泽是个聪明人,而正是这样的人,才适合在这个残酷肮脏的世界里穿行而过,而不染尘埃。
说起来,她倒是羡慕他的生活,简简单单的御医,济世救人,下辈子也是一帆风顺,还有两个女人深爱着,这就是所谓的尘世轮回,好人有好报吧。
反观她,大概是对感情总是太过草率,才会遭遇情杀而死!
可,如果这是她的轮回,却又解释不清,为什么她又穿越回来呢?
伊浵深思不解,她当初以为遇到阿斯兰是美好的命中注定,遇到凤伦,又是怎么回事呢?
沈弘泽也因为她的康复深思不解,她本是奄奄一息的人,而她的寝帐中又无一人,就算她有那种起死回生的救命灵药,也无法气息咽下之时服用呀。
两人就这样各怀心事的走下去很远。
碧草柔软,野花零星,远处树林沐风而动,碧空上万里无云。
他长身玉立,她娇艳倾城,两人皆是美得出尘脱俗,却又仿佛是身处两个世界。
良久,沈弘泽打破沉默,“伊浵,你不想告诉我你是怎么痊愈的吗?”
“过程重要吗?”
“我能否给你探探脉?”
伊浵伸出手,他修长白皙的手按在她的如玉的皓腕上,脉搏平稳有力,身体似乎比她怀孕之前还要健康。
“你的确康复了。能告诉我,是谁救了你吗?”
“老天救了我。”她没再与他多聊,走向御膳房的大帐。
“伊浵,你去那边做什么?”
伊浵轻描淡写地道,“我饿了,去找点吃的。”
她轻盈转身之际,对沈弘泽调皮地眨了下眼睛。
依稀间,他仿佛又看到从前那个无忧无虑的穆伊浵。
自从伊浵死而复生,康复之后,一股古怪的阴霾就笼罩了整个狩猎围场,几乎所有人,包括凤敖霆,皇后在内的所有人,都能感觉到。
凤敖霆虽然惶惶不安,却因为穆静怡刚刚有孕,他当晚还是宿在她的寝帐中。
帐中温馨暖溢,凤敖霆却仍是压不住心底那股隐隐的冷意。
穆静怡娇软地像只乖顺的猫,依偎在凤敖霆的怀中,柔声撒娇,“皇上,打算何时回宫?人家有了身孕,总不能在这荒郊野岭中养胎。”
“已经下了圣旨,明日就回宫。”
“皇上的圣旨管用么?上次皇上的圣旨还不是落空了?”
凤敖霆沉声叹了口气,“你是指杀穆伊浵的事?”
“当然了。一看到她,臣妾的母亲就想到她那个阴郁的娘亲,总也心神不宁的,若是臣妾回宫养胎,由臣妾的母亲陪着,怕是总会引起不快。”
“琴妃,你就是快要做母亲的人了,这气量也该改一改。总不能因为看谁不顺眼,就杀谁,做事之前动动脑子,多给你腹中的孩子积德!”
说到孩子,凤敖霆就想到伊浵和凤伦的孩子,之前伊浵收养了那么多孤儿,又赢得万民称颂;他和皇后、太子之间的嫌隙,也是多亏了她帮忙修缮;而后贤贵妃差点死掉,她一片海棠花瓣就救活了她,会不会是老天都不想让这个奇特的女子死去?
她明明被箭射中后心,又因小产而失血过多,所有的御医都束手无策,百官奏请保她性命时,她只剩最后一口气,连半天都活不过去。
这一切,让凤敖霆头脑纷乱。
他知道,这个柔弱的女子与世无争,可是,偏偏她的存在,让人这样心神不宁。
自从第一次见到她,他就觉得她气质灵秀脱俗,他识人无数,也曾为之心动。凤伦,是他最为骄傲的儿子,他总觉得她与凤伦在一起,会是一对儿神仙眷侣。
可谁也没有料到,竟会到了这一步。
为什么穆伊浵会复活?为什么她竟然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似地,又活得好好的?!
穆静怡见他穿上靴子,怔怔地坐在床边若有所思,便也披衣坐起身来。
“皇上,靖王殿下之前的谋逆之心蠢蠢欲动,此次他若是得知自己的妻儿曾经被害,恐怕会直接带军杀回来。您若是不好再对伊浵动手,就把她关押起来,等到凤伦回来时,正好拿她做人质。”
“……”
“皇上,人家在求您呢!您倒是应一声呀。”
“穆伊浵的存在,就让你这么不安么?”他是在问穆静怡,却也是在问自己。
“穆伊浵太聪明,太美丽,太可怕,太多才多艺,她的本事,我们都想象不到,所以,必须把她关起来,臣妾才能放心养胎。”
“好吧,就依了爱妃吧,可是,把她关在哪里好呢?她不是宫中妃子,总不能关入冷宫。”
“那就还是关在海棠阁吧。”
而此时,伊浵却在寝帐中静静地梳理着如墨的长发。
阿斯兰走了没有再回来,陪在她身边的是苏嬷嬷,这是阿斯兰的意思。他担心她没有完成交易就复仇,然后寻短,所以派了他最得力的属下盯着她的一举一动。
阿斯兰,实在太了解她了,却——还不够了解。
“苏嬷嬷,你也早点去睡吧,我不会有事的。”她笑得清淡如水。
苏嬷嬷之前是厌恶她的,但是现在,她却不禁怜悯伊浵。“姑娘,主人让我提醒你,睡觉之前想一想他,睡觉之后,还得想着他。”
“我知道了。”
“奴婢告辞。”
“嬷嬷慢走。”
寝帐的帘幕放下,伊浵唇角的笑冻结在脸上,破碎,又消失。
她从袖中取出从御膳房主管那里偷来的小折子,上面写的是皇上与皇后的早膳安排。她摊开来,细细的研了墨,拿起毛笔,一个字一个字的开始写。
这个世界的人都知道她不会写毛笔字,而她用碳笔写字,作画,也是出了名的。
而他们却不知,她与凤伦被囚禁的那几个月中,她早已学会了毛笔字。
凤伦每日手把手地教她,给她讲毛笔字的精粹。
在长居海棠阁之后,她每天都练两个时辰的字,写完又烧掉,她早已对毛笔运用自如,擅长绘画的她,也更擅长模仿他人的字迹。
只是,一拿起毛笔,她就忍不住想起,与凤伦那些同甘共苦的日子。
为什么简简单单的生活,却比和阿斯兰曾经烈火焚烧似地纠葛,更刻骨铭心?
天未亮,御膳房总管躲过护卫的巡逻,进入御膳房的大营帐内,从袖中取出火折子,照着亮光悄悄地搜寻着,最后在营帐中央摆放食材的桌案上,发现自己遗失的小折子时,不禁松了一口气。
他按了按额角的冷汗,忙收入袖中。这才招呼御膳房的一群宫人早起忙碌。
“今儿就要回宫了,都给我打起精神来。”
但是,早膳刚过,凤敖霆就觉得五脏六腑翻搅不止,剧痛难忍。
收拾餐碟的宫人们还未来得及退下,他便吐出晕厥,摔下龙椅。
同时,穆静怡的贴身宫女急匆匆的赶来,闯进凤敖霆的大帐内,“皇上,不好了,琴妃娘娘腹痛不止,怕是……”
宫女一见整个龙帐内混乱成一团,有人叫御医,有人抬着凤敖霆上龙床,无人理会她的存在,她不禁焦急,“皇上,皇上……这到底是怎么了?”
她拉住忙着传召御医的徐厚,“徐公公,这到底是怎么了?琴妃娘娘上吐下泻,该怎么办呐?”
“你拉着杂家有何用?还不去找御医?”
“已经找了,可是……”
“别当杂家的路,皇上的命可比琴妃的命贵重,让开!”
宫女诶推开,无奈之下,忙又去通传皇后。
而皇后寝帐内也传来惊呼,“皇后娘娘,您怎么了?皇后娘娘……皇后娘娘……”
然后,喜翠从营帐内出来,张慌失措地大叫,“御医,御医,皇后娘娘吐血了,御医……”
沈弘泽背着药箱正要出营帐,一个紫红的倩影迎面入帐来,华美的百蝶穿花栩栩如生地绣在裙摆上,满头珠翠,桃花瓣大的凤眼莹莹生威。
他怔住,这个女人是他喜欢的那个,却又不太像。
“伊浵?你怎么……你怎么来了这里?你是靖王妃,如果被人看到,会损了你的名声。”
名声,对于一个将死之人来说,并不重要。“弘泽,帮我一个忙。”说话间,她单膝跪下,“这是我唯一一次求你。”
沈弘泽忙扶住她的手肘,“你说。但凡我能做到的,一定做到。”
“你去凤羽穹的营帐,就说他重伤复发,不便离开。”
“为何要如此?”
“因为那些忘恩负义,恩将仇报,卑鄙阴险,连一个婴儿和一个孕妇都容不下的人,都不配被你救。”
沈弘泽愕然凝视着她,仿佛不认识面前绝美的女子,她紫红的衣袍在帐内暗淡的光中仿佛能流出血来,那双花瓣似地眼睛里,杀气与忧郁沉重,压迫敌人透不上气。
是什么毁掉了她的美好?“伊浵,你做了什么?”
“我要杀了他们,所有伤害我的人,为我的孩子,为我的心,为我的身,陪葬!”
“我是御医,首先是个医者……”
她打断他的长篇大论,“别跟我讲医德,你的医德不过就是听圣旨行事罢了。”她拔下发簪,狠狠划在自己的手腕上。
沈弘泽大惊失色,见她的血淌出来,忙取出帕子按住她的伤口,血却越流越多,鲜红的液体溢出他的指缝,淌在地上。
“伊浵,你这到底是要做什么呀?”
“我要和他们同归于尽,这样就不会连累任何人了。等我咽了气,你再抱我去交差,这样,你就可以平安无事了。若是凤伦回来,你帮我转告他,好好活下去,既然皇族容不下他,就让他为自己杀出一片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