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事吧。”
燕九点点头,走过去:“死透了?”
自然是死透了的,凌长策将石星的尸体踹倒,伸手把他手上的东西摸了下来。燕九借着灯光一瞧,原来是那枚会首扳指。
凌长策面露轻蔑,放在手里瞧了瞧,突然抬手向她丢过来,燕九下意识接住:“给我干什么?”
她难道还能拿着这个东西接管了擒龙会么?她自问没这个本事。
“有用。”他只淡淡这么答着,便准备要走了。
没有人打扫战场,凌长策带着燕九走出门来,打了一个呼哨,所有的手下便都如来时一般悄无声息退了出去。
他们也很快离开了宅子,不到半个时辰的时间,好端端的一座宅子就变作了一座死宅,他们所带走的,不过是一枚小小的扳指。
“擒龙会的老巢怎么办?”回去的路上,燕九这样问凌长策。
他不可能兴师动众只为了杀掉石星泄愤,这点燕九很清楚,凌长策是个生意人,而不是个快意恩仇的江湖豪侠。他做事,铁定是稳赚不赔才会去做的。
今天的得手全都因为出其不意,石星死前一定想不到凌长策会这么快就杀了上来,只是他的人虽死了,偌大的擒龙会却还盘踞在那里,凌长策难道就不想瓜分一点?
但这却不是容易下嘴的东西,需要很强大背景支持,燕九显然没有这个能力,凌长策,他有吗?
他今天究竟是单独出击,还是在擒龙会的其他据点也安排了人手,打算一击拿下呢?
这些念头弯弯绕绕,在她心里打了个圈,所幸凌长策并没有让她久等,很快给出了答案。
“自有人会替我们收拾。”
是谁?燕九没问出这句话,因为看着凌长策的马行进的方向,她已经知道了答案。
他们此刻正在去的,正是东兴会陈英龙大本营的方向。燕九跟在他身后,干脆放开了缰绳,任黑马追着白马走。
“所以,这东西是你给陈英龙的礼物?”她摸出那枚扳指,轻声笑道。
“朋友之间送个礼物难道不平常?”凌长策也学她的那种声音轻笑,“何况,这是我们送他的礼物。”
我们……他说的云淡风轻,殊不知这话音在燕九心里已如同飞鸟掠过水面,翻起点点涟漪。
凌长策没有胡说,到了东兴会大门口,他便敲开了门,将那扳指送了进去,连同一封名帖。
燕九看到那名帖,心下忍不住暗道,原来今日一切都是计划好了的,连名帖都早就准备好了,当真是一气呵成。
只是这扳指送进去之后,陈应龙会有什么反应她就不知道了,如果有可能,她倒真想看看。
出乎她意料的是,离开了东兴会,他们并没有回去,反而又去了那天去的那个有温泉的园子。
用凌长策的话说,今日十分尽兴,何不趁此机会练习内力。燕九想想也是,他们能在一起的时候又不多,干脆也就欣然而往。
他一向是君子,这一回也不例外,燕九到了一瞧,心里忍不住乐了,这家伙,干脆在温泉当中架起了一道幔帐,生生给这温泉池分开了男女。
既然环境安全,燕九便也不扭捏,脱了衣衫便滑进池里,水汽氤氲中,听得那边也微微有响动,水声轻哗,是凌长策也进来了。
燕九舒了口气,伸展筋骨,开始专心运作内力在周身行走起来。
外面的一切慢慢消退,她渐渐进入了那熟悉的忘我的境界里,待再回过神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了。
燕九睁开眼,向帷幔那边望去,只见隐隐约约间,一个修长的人影靠在石壁上,一动不动。
“该不会睡着了吧?”她在心中暗自揣测,但天色已经不早,她便蹑手蹑脚地上了岸,擦拭干净,换好衣服。
就在她以为他没有听到,正悄悄离开的时候,他的声音忽然清冽地响起。
“你的酬劳随后会给。”
这声音里精神饱满,哪有一丝困倦的意味,看来这一夜,他应该又精进了不少。
燕九亦如是,刚才她运作内力,发现第五层已然突破,此刻整个人飘飘轻轻,仿若走在云端一般自然舒畅。
这一切都得感谢他,何况他还说有酬劳,这让她心里不禁更加愉悦了。
带着十分满意的心情,燕九回答了个“好,我等你”,便在水汽飘荡的光影里离开了。
回到燕府,阿澈和桐儿都已经起来了,因为早已习惯燕九半夜出门,他们也不过问,但阿澈一眼瞧见燕九牵回来的马,眼睛不由亮了起来。
“好马啊好马,跟上次那匹白马有的一比呢!”
阿澈摸着马儿的脖子啧啧赞叹,但那马好似不太愿意亲近他似的,用力扭着脖子,眼睛只瞧着燕九。惹得阿澈十分生气,直呼“以后还不是我伺候你”。
燕九只笑望着他们,阿澈跟马儿斗了一会儿,忽又想起来什么似的,惊叫一声:“燕九九,这回这马不会再被人偷了去吧?”
燕九忍不住失笑:“放心,上次那匹是骗来的,今天这匹是他送的。”
阿澈一瞪眼睛:“谁?谁送的?”
燕九面不改色:“说了你也不知道。”
正笑闹间,沈执从那边走了过来,见到这匹马,眼神也是少有地亮了亮。
“这马……”
“是别人送的。”知道他早晚会认出这匹马,她也干脆没打算瞒他。
沈执看了一会儿马,目光又落在燕九身上,像是在探寻什么,燕九闭口不言,随便他看。
半晌,沈执低声问了一句:“姑娘昨夜出去了?”
燕九倒没料到他有此一问,昨夜的事按说不会这么快传开,他这么问,难道是知道了什么?这消息也实在太灵通了。
燕九目光闪闪,答道:“是,怎么了?”
沈执沉默了片刻,最终却没说出什么别的来,只道:“出门需多小心。”接着便离开了。
看着他佝偻的背影越走越远,燕九不知怎的,忽然舒了口气似的,全身放松下来。
沈执的话虽然并不严厉,但她听来却总有一种长辈的威严,让她不自觉地就严阵以待。尽管知道自己亦不会按照他说的做,但就是怕他说出劝谏的话来。
待沈执走远了,阿澈才忽然又开口:“哎,燕九九,你这马叫什么名字?”
“名字?”燕九一愣,这个她还真没来得及想。凌长策的马叫什么她也不知道。
“不然我帮你起一个怎么样?”不等燕九回答,阿澈便脑袋一歪,大腿一拍,脱口而出:“就叫……”
老实说,燕九在这瞬间确实是揪了心的,真怕他会说出什么“二狗”“驴蛋”之类的名字来。
但阿澈还算靠谱,脱口说道:“……就叫‘风来’,怎么样?”
“风来?”
燕九琢磨了一下,微微漾开笑意。如风驰电掣般而来,倒真不失为一个好名字。
“那就叫风来吧。”燕九笑着走过去,拍拍它的脖子,“还不谢谢你阿澈哥?”
“那是,我起的名字当然好。”阿澈得意洋洋,“当然得谢谢我……谢什么?你说谢什么?燕九九你给我站住……”
等他回过味来,燕九早已经走远了。
后来的几天,凌长策所说的酬劳一直没有来,燕家的铺子很乱,一时无法全部理清,这时节燕九倒也并不希望再接手什么别的铺子了。
而因为内力又精进了一层,这几天她便干脆待在家里,专心练功,同时看看燕家那些铺子从前的账本。
而她不知道的是,这几天燕府外面的京城地界,已在暗中悄悄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这一天午后,沈执忽然来敲响了燕九的门,和她说起了最近外面盛传的最热闹的一件事。
“擒龙会会首石星被两位少年侠客杀死,势力立刻土崩瓦解,被东兴会一夕侵吞,而东兴会接着也放出江湖令,将这两位少侠奉为上宾,在大成国国内,凡与这两人为敌的,便是与东兴会为敌,东兴会帮众子弟,人人得而诛之。”
沈执声音低缓,不疾不徐地说着,但燕九总觉得他那波澜不惊的语调中暗藏着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担忧之意。
他难道已经知道这件事是她做的,在担忧她?
更让她吃惊的是那什么所谓的江湖令,怪不得凌长策会强调那扳指是他们两个人送给陈应龙的礼物,原来此中别有深意。
东兴会如今已是京城第一大帮,又在别的地方还有几处分舵,隐隐已有了席卷全国之势,能得到他们的最高礼遇,这可是多少金银都买不来的利益。
燕九压下心中的情绪,装作不明所以问道:“不过是除掉了一个对头,东兴会为什么肯这样隆重相待?”
沈执道:“因为东兴会和擒龙会上一代的会首就有恩怨,陈应龙的父亲就是死在石星的暗器之下。”
燕九忍不住想起了那天在黄金屋里的事,原来他们之间有此过节,怪不得赌桌之上弥漫着一股杀意。而卢愚竟也能镇得住他们,不得不说很有些手段。
“听起来,这两位少侠倒是做了件好事,沈伯说的我记下了,以后做生意的时候会注意的。”燕九继续装作毫不知情。
沈执也沉得住气:“那两位少侠,一位身着青衣,姓常名策,一位身着白衣,带着面具,却没有名字,人称……九公子。”
说着,目光落在燕九的脸上,好像要透过面纱,看清她脸上的那两道伤疤。
“哦……”燕九仍是敷衍。
两人相对而坐,长久的沉默之后,最终是沈执先戳破了这张纸。
“世事险恶,姑娘不该单独前往。”
燕九皱皱鼻子,最终是忍不住笑了,老老实实回答:“当时没想那么多……事情也并不棘手。”
沈执定定地望着她,似乎是在确认她是不是真的没有受伤。
“姑娘是从何时开始的?”
“早在洛城的时候就开始了。”燕九心里默默想着,若不是在这个世界,女子的身份多有不便,她才不会迫不得已女扮男装。
“沈伯是不是以为,女子不该如此抛头露面?”燕九接着问,并已经做好了无论他以什么理由相劝,她都不会理睬的决定。
但沈执的话却有点让她出乎意料:“不,姑娘能有作为,自是极好。老奴只是想劝姑娘凡事小心行事,必要时老奴会助姑娘一臂之力。”
这番话让燕九不由愣了愣,她没想到,在这个世界,竟还会有人有如此开明的思想,顿时不由得对沈执更加刮目相看。
“我会小心的,多谢沈伯提醒。”燕九点点头,“沈伯的消息灵通,也很厉害。”
她这么说,本是想探一探他的虚实,看看他的消息到底都是从哪里来的。但沈执却直接回避了这个话题,告辞一声就要离开。
燕九只好作罢。
沈执出了燕九的院子,转过回廊,走到中庭的花园里。此刻正是午后,府里众人歇息的时候,花园里一个人也没有。
他站定身子,默默地盯着那些颓败的树枝看了一会儿,心里浮现刚才燕九说话时的样子。
那样笃定与自信,仿佛天下一切她都确定信手可得,对一切无所畏惧,相信自己,那样的姿态,仿佛整个人都散发着光彩一般。
这个丫头,终究不是个普通人,是否命运仍旧注定,她这一生亦不会甘于平庸?
他既欣慰又满是忐忑,但此时此刻,只能边走边看了。
从沈执那里得到消息之后,燕九就立刻去了揽翠居,从丁翔他们那里得到了一样的消息。
原来自己真的只因为打了一架,抢了一个扳指而得到了这么大的一个好处,简直如天上掉馅饼一般。
陈应龙是豪爽的人,他拿下了东兴会的地盘,给她的好处必然也不会少,她只需耐心等着就行了。但这么一来,自己好像又欠了凌长策一个人情,那什么报酬的事,她怎么还好意思要?
“其实,我有句话想问……”丁翔绘声绘色地说完了近来京城内的局势,犹犹豫豫地开了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