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九不由伸手在那伤疤上抚了抚，微微一笑没有做声。阿澈颇觉尴尬，也杵在那里不知该说什么，屋里一时静默下来。
一瞬间，燕九心里忽然闪过凌长策曾说过的话，那天从千金赌坊出来，他把她送到家里她摘了面具要还他，他却盯着她的脸，说了那句没头没尾的话……
“阿澈，云大夫他，会不会治这伤疤？”
一句话，说的阿澈如梦初醒，他用力一拍手，几乎跳了起来:“对啊，他肯定会治的，我怎么没想到呢，燕九九，你等着啊，我这就去问他要方子！”
没等说罢，便一溜烟地跑了出去，留下燕九怔愣一瞬，不由苦笑摇头。
燕敬行很快也知道了尚姨娘气晕了的事，彼时沈执就在他的身边，两人对望一眼，便立时明白了其中内情。
尽管觉得对燕九亏欠，但燕双玉毕竟也是从小养大的亲生女儿，就这么糊里糊涂地嫁出去了，怎么说都于心不忍，哪怕她平日嚣张跋扈。
“这个贱妇，都是他把女儿带坏了！”
燕敬行把一切都归咎于尚氏，骂了许久，还气的摔了杯子。
燕九得知之后，未发一言，毕竟木已成舟，说什么也无济于事了，如今府里只留下尚氏一个人，她吃了这么大亏，识趣点的，看到燕九就应该绕道走。
倘若再撞在她手上，可就没有今天这么简单了。
夜色渐渐笼罩，闹哄哄一天的燕府终于静了下来。因为近来天气愈发寒冷，燕九休息的也早了，吃过晚饭桐儿就会伺候她卸妆，之后再去打坐，打完坐就睡觉了。
燕九端坐在梳妆台前，刚把头上那支荷花簪子摘下，手却蓦地一顿，僵在了半空。
桐儿也跟着愣住:“怎么了，九姐？”
“没什么，你回去歇着吧，我自己来就行了。”
看她说得平淡，桐儿也不疑有他，收拾一下便回自己房间去了。
燕九等她关了门，才重新把簪子插回头上，穿好外衣，吹灭蜡烛，走出门去。
月在中天，寂寂流光倾洒在大地之上，将远近的屋宇悄然浸染。四下静的没有一丝声音，只有夹杂着无限寒意的风从背后刮过。
燕九抬头向左右望望，随即转身，看向了身后的屋顶之上。
黑沉沉的天幕，朦胧的月光，一个突兀出现的人影。白色的被风吹起的衣袍的一角，清冷而凌厉的风姿……
果然是他。
凌长策。
除了他，没有人会让她忽然觉得心底最深处被轻微拨弄，燕九知道，那是那奇怪石头的效果，每次他出现，必会带着那石头，而她亦把石头带在头上，一定距离内，他们互相能够感应到彼此。
凌长策端坐在屋顶之上，两只手支着下巴，瞬也不瞬地凝望着她，那目光好像一条铁链，恨不得把她缚住一样。
燕九被这目光看得颇不自在，不由沉了沉眼眸:“怎么了？”
她的话出口，他眼睛里的凉意顿时像春风解冻一般，尽数消散而去。接着又浮起来淡淡的笑意。
只是距离太远，燕九恍惚之间，都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真的看到了他的笑。
“听说你出嫁了。”
“听说？”燕九眼珠儿一转，顿时猜到了前因后果，心底不由蓦地一暖。
燕双玉要害她的事，左右不过还是在燕府里，他又要去何处听说？要说是他时时刻刻关注着她，一发觉异常就来打探，倒还是真的。
一念至此，燕九嘴角的笑意忍不住荡漾开来。
“你觉得，我就那么好被人欺负？”
“自然不会。”凌长策的目光流连在她脸上，半晌才幽幽转开。
嘴上虽这么说，但实际还是担忧，终于忍不住要来瞧瞧才放心，只是这事……千万不能被她知道才是。
但看她那带着笑意的眼眸里一闪而过的狡黠，却好像什么都洞悉了似的。
“跟我走。”他忽地站起身来，纵身一跃，向那月色下的暗影里极速掠去。
燕九想也没想，飞身跟上。
冬夜的风十分冷，极速行进中，那风刮在脸上，如刀锋一般尖利。所幸燕九一直练功从未懈怠，这才能将一口真气沉在丹田，保持着身体的温度。
夜沉如无边无际的海水，脚下的重重屋宇好似海面之下不断浮动着的虚妄幻影，唯有不远处的那一个白色人影是真实的，如同一盏温柔的灯，指引她不失方向，向前行去。
不知走了多久，燕九忽然听到了潺潺的水声。随着这水声扑面而来的，是一片如云如雾的白气，带着温热的气息。
燕九心里一怔，正要揣测凌长策带她来到了什么地方，眼前就忽的出现了一堵长长的墙。
墙高而陡，上面铺着精致的琉璃瓦，燕九不禁猜测这墙的里面也许是哪个富家大户的私家园林。
而不走正门专走围墙，也就证明了这园子不是凌长策的。
夜深人静，他带她来别人家的园子做什么？冬夜苦寒，该不会是邀请她来赏什么雪景吧？这隐隐约约的温热之气又是怎么回事？
带着疑问，燕九跟在凌长策身后，跃入了那围墙之中。
里面仍是黑漆漆的，借着月光，可以看到一条小径弯弯曲曲通向园子深处。然而走了没多久，她的疑问就忽然全都解开了。
黑色的夜幕下，一大片白雾倏忽而起，弥漫在四下，潺潺的水声此刻清晰可辨，一圈大石围成的池子也呈现在眼前。
这是一处温泉。
凌长策走到池边站定，回身望向燕九，燕九不禁失笑:“这大半夜的，你该不会是要请我洗澡？”
她确实常常扮作男子，行事亦如男子一般利落，但她却然是个女的啊，而且还是未出阁的。
凌长策你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燕九忍不住在心里腹诽起来，却见那边的凌长策身子忽然僵了僵，接着轻咳一声，压低了声音，尽量不带温度。
“叫你来练功。”
说罢也不回身，直接向前走了一步，整个人立刻滑进了温泉池中。
雾气顿时将他的身影吞没，影影绰绰间，只见那长长的黑色发丝浮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