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执微微抬眼:“该说的,我想她今天都跟你说过了。”
“呵,说什么,说你们是多年的故交?说她从没来过洛城却能知道我的名字?”燕九一声冷笑,目光盯紧了他,“当初洛城里那两个下人的事,沈伯一定有所耳闻,我最恨的,就是别人背叛我!”
燕九一字一字,说得很重,却见沈执微微叹了一声,抬头看她,目中露出一丝犹疑夹杂着愧疚的神色。
“这不是背叛。”他摇了摇头,“姑娘信我一次,这件事,总有一日会与你讲清楚,只是此刻还不是时候。”
燕九皱着眉,一言不发,沈执停了一会儿,又道:“这位夫人,其实是……你母亲的故交。”
她母亲?燕九迅速搜检记忆,但关于这个所谓的母亲,她却一丝印象也无。只是在洛城的这几年里,曾听下人断断续续提起,她的母亲本是燕府的一个婢女,因为有了身孕,才被抬做了姨娘,但生下她便去世了,在燕府不曾占得一席之地,她身份这样卑微,怎会有这么显赫的一个故交?
“就这样,没了?”
燕九的不信很快显露在脸上,但沈执却没有再继续解释的意思,略一躬身,不做回答。
“你既然这么说了,那我今天救她也算事出有因,没有吃亏,这件事就让它这么过去,以后不要再与她有过多牵扯。”
“是,姑娘请好好休息,老奴告退。”沈执说罢,行了个礼,径直走了。
燕九奔波这一天,此刻静下来,只觉心里各种念头混乱充斥,她轻轻抬手,揉了揉脑袋,想了片刻,才叫了阿澈进来。
“燕九九,天不早了,你还不早点休息?”
燕九点点头:“有件事,要你帮我办。”
“什么事?”
“夜里打起些精神,盯住沈执,看他是不是出门去见什么人。”
阿澈一愣,立时想到可能与那神秘贵妇有关:“他难道……”
燕九摆摆手:“你且去盯着,别的回头再说。”
因为客栈不大,众人多是几个人挤一间屋子,桐儿和燕九一起睡,阿澈就跟沈执睡在一起,若要监视起他来,自然很是方便。
洗漱完毕,阿澈就装作疲累,早早上了床,不一会儿就微微打起鼾声,看起来像是睡着了一般。但实际则是闭着眼睛,竖起耳朵在听沈执的动静,而沈执却也没什么异常,熄了灯也跟着上床睡去了。
因为是燕九吩咐的任务,阿澈不敢怠慢,整个晚上,他都屏气凝神,时刻注意着沈执那边的动静,但沈执似乎什么也不知道,睡得相当沉稳,阿澈百般无聊,却又不得不强打精神,这一夜可不好过。
一直到五更天的梆子声响起,沈执那里还是寂然无声,阿澈忍不住在床上翻来覆去,悄悄打起了哈欠。
忽然间,不知何处吹来一阵微风,带着些许清凉,直扑他的面颊。微风之中还夹杂着一丝若有似无的清香之气,阿澈困了一夜,此刻被这风一吹,倦意顿时袭来,还没等他再次强打起精神,整个人便忽然一软,沉沉睡了过去。
沈执站在他床尾不远处,看着他睡熟过去,微微摇了摇头,转身慢慢披上衣服,出了门。
这客栈前面是一座二层小楼,一楼是吃饭的地方,二楼是客房,燕九一行便都睡在二楼上。小楼后面还有一大间院子,里面也是上等客房,锦姨和六指车夫等人就宿在这里。
沈执悄无声息地下了楼,趁着仍旧昏暗的天色,摸到后面院子里,寻到那间屋子,轻轻叩了叩门。门里的人似乎根本没睡着,专门等着他似的,声音一落,房门立时打开一扇,沈执闪身进去,那开门的粉衣丫头向他微微施了个礼,便迅速退出了门去。
小巧的客厅和卧室之间隔着一层纱帘,纱帘后的桌子上点着一只香炉,幽香袅袅,透过纱帘飘散到外面,桌子旁边的软榻上,斜倚着一个婀娜的身影,见他进门,立刻起身迎了出来。
沈执走上前两步,忽然双膝一弯,就要朝她下跪,被她连忙扶住。
“沈……”锦姨唤出这个字,却不知为何,忽然哽咽了,再也发不出一丝声音。
朦胧中,她握着他的手,轻轻摩挲着,许久,终于长叹一声,牵了他的手,走进了内室。
屋子里灰蒙蒙的一片,只有香炉里的火星不时一闪,映出她模糊的轮廓,火星灭时,他的眼前就是一片黑暗虚空。
两人相对而立,互相盯着这虚空看了好大一会儿,寂静的屋子里,只听得到他们沉重的呼吸声,如同多年来积攒的,无人知道的一声声叹息。
许久,他才终于沉着嘶哑的嗓子,问了一句:“你……还好么?”
※※※
“笃笃……”窗外响起打更的梆子声,床上的燕九不知为何,忽然便惊醒了,张开眼来。
仔细听去,正是五更的声音,一旁的桐儿睡得正沉,屋子外面也是一片死寂,但燕九的直觉告诉她,她须得出去一趟,说不定会有所收获。
穿好衣裳起身,燕九直奔后面的小院,天色未明,四下昏昏沉沉,但她还是很困找到了最大的那间屋子,还未靠近,便已听到了隐隐约约的说话声。
燕九心念一转,想起沈执的那一身功夫,便不再走近,而是找了窗子不远处一个回廊的拐角,伏下身来。这个距离,屋里的人应该察觉不到,但足以让她听到里面的声音了。
果然,她附耳听去,便听得锦姨的声音道:
“我得知了他遇刺的消息,心急如焚,便假借探亲的名义离京而来……你也是,这么大的事,为何不来信告知我,反而等我的人探听到消息我才知道!”
然后是沈执阴沉沙哑的声音:“我亦才知不久,放心,他本事大得很,并无大碍。”
燕九心中一动。遇刺?这说的会是谁?
锦姨似乎着急起来,尽管压低了声音,音调还是忍不住提高:“我知道他本事大得很,今天我全都知道了,这还得多亏了你,好好的一个女儿家,愣是教出了一身武功!她如今的本事,一般人是对付不了,可你却不能任由她去冒险啊,你瞧瞧她的脸!你是怎么——唉!”
锦姨长长叹了一声,语气之中颇有埋怨,而沈执却只说了句“是我不好”,两人便一时沉默下来。
窗外的燕九一怔,立刻明白了,他们所说的其实是“她”而不是“他”。这个“她”是谁,也自然清楚了,就是燕九她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