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捕头向周远良请示说:“大人,要不我去金蟒县问问?跟金蟒县的捕头说清楚这事的重要性,然后向他保证不会声张也不会追究此事,他应该能偷偷告诉我是谁让他们晚两天来、甚至还提供了情报。”
周远良摇头。“收受贿赂拖延办案时间,虽然于盗窃案上并无实质影响,但却导致临县一户人家的巨变。如果是你的话,你会不会心虚愧疚而不愿承认呢?”
魏捕头未答话,但略沮丧的表情证明他也不看好自己刚才的那个提议了。
周远良继续说:“纵然金蟒县的捕头最后能说出这个人是谁想必也要很耗费一番时间和精力,不划算。咱们现在完全可以判断一下这人是谁。”
一直安坐在椅子上的安萍儿将头微微向前倾,她对周远良如何做这个判断很感兴趣。
周远良眯着眼睛,想了一下,说:“贿赂捕快晚来、给捕快提供消息,不可能是毫无意义的行为,这个人必定是要通过这件事达到某种目的,例如从中获利。”
魏捕头立刻就想到了因此事而获利的两个人。“荷花的那俩伯父。”
刘先生慢悠悠地补充说:“张伯桉也是获利人。他不但低价买了人家的染坊,而且还白使唤人家闺女当丫鬟。”
“嗯,在咱们福阳县内,这三个人是已知的最大获利人。”周远良话头一转,说:“但这三个人的情况又有不同。荷花的两个伯父能霸占到家宅是因为荷花的父母死了。但捕快晚到、被骗三百两银子、计算上利息后是三百五十两银子,这事并不一定会导致荷花的父亲重病而亡,正常来讲他应该只是大病一场而已。只要荷花的父亲还在、用染坊抵掉张伯桉的债务后应该还能有点剩余银两,那么荷花的两个伯父是根本没法霸占到这处宅院的。也就是说,荷花的伯父能霸占宅院是件偶然的事……”
“但张伯桉能买到染坊是必然的事。”安萍儿说完后就立马用手捂住了嘴,担心自己因乱说话而被讨厌。
周远良没有讨厌她,而是点头说:“正是这样,只要捕快晚来福阳县、窃贼挥霍掉那笔钱,那么齐老板就面临着欠债还钱的艰难局面。三百五十两纹银不是小数目,齐家除了这个染坊以外估计也拿不出别的了。而且即使齐老板还活着,对染坊的估价也高不了,张伯桉必定还是占便宜。”
“大人,这事里八成真是张伯桉在捣鬼。”魏捕头的手指轻敲桌面,说:“借钱付利息这很正常,但借了三百两银子用几天就要付五十两银子的利息,这个利息也太高了。齐老板常年经商,不可能不知道这个。”
周远良转头问长顺:“他们的债务是口头约定还是立了字据?”
“有字据的,不过……”
众人看着长顺,等他说下去。
“大人,是这样,听地保说当时张伯桉拿出的借据是两张纸,两张长条纸。有人……”长顺回想了一下地保的话,说:“有人怀疑过为什么是两张长条纸而不是一整张纸,张伯桉说当时手边只有这两张纸,没有整张的大纸了。”
周远良问:“写借条、立字据这种事不是要有证人在场吗?证人怎么说?”
长顺轻哼了一声,说:“两个见证人,一个是看到酒就没命的齐三叔公,张伯桉以感谢为名给他买了一坛好酒,这边正在谈具体条款时他就开始喝,等到正式开始写借据时他早已酩酊大醉了。另外一个见证人是齐家老板娘,这个女人……唉,除了扫地做饭带孩子,她什么都不懂。”
安萍儿很诧异地问:“只是让她回忆一下当时用的是一整张纸还是两张长条纸而已,这个也不需要懂什么呀?”
“她不懂见证人是什么意思,而且她很不习惯见陌生人,所以齐老板跟张伯桉谈条款时她说有个什么事没做、要出去一下,齐老板让她快去快回,结果直到张伯桉带着借据离开了她都没回来。”
“也就是说有见证人等于没见证人,这两个人都没看到当初齐老板签下的借据究竟是什么样的。”周远良微微皱眉,显然对这种情况感觉有些棘手。
“是的,大人。这两个见证人都是齐老板的近亲,他们不可能编瞎话、不可能向着张伯桉这个外人的。所以情况应该是真实的,真就没人看到当时写借据用的是一张纸还是两条纸。”
刘先生看向长顺,问:“齐老板家还有别的纸吗?比对一下不就知道了嘛。”
魏捕头和长顺一起摇头。
长顺说:“刘先生,福阳县乃偏郊野地。除了那些想考取功名的学子以外,百姓中鲜有爱文之人。像齐老板这样的商家,家里除了账本以外很难找到写字用的纸张。所以当时那些人只是稍稍质疑了一下,没人费心去找他家里到底有没有这种纸。”
安萍儿心中暗想:找了也没用,不论找不找得到张伯桉都可以把话圆回来。
周远良也没再纠结这事,而是开始了下一话题。“长顺,荣信纸铺查得怎么样?”
“咦?”安萍儿对忽然冒出来的一家纸铺感觉诧异,难道说他们家专门出售这种长条纸?
虽然安萍儿的那声诧异很轻,但周远良还是注意到了,给她简单地解释了一下:“你送张家老夫人回后堂时我询问了张伯桉,知道他家账本的用纸都买自城北一家名为荣信的纸铺。”
“哦。”安萍儿小脸微红地应了一声,略微有些手足无措。她没想到周远良会专门针对自己的一个小疑惑而做出答复,受宠若惊。
周远良读懂了安萍儿的心思但没有做进一步的解释,而是扭回头去平静地等待长顺回答问题,但他那微微上扬的嘴角还是泄露了些许心情。
“回大人,荣信纸铺是去年夏天才开张的店,老板是一位从京畿府来的刘姓年轻人。听说他是有钱人家的少爷,闲暇无事在全国各府县溜达。也不知怎么的到了咱们福阳县转一圈就不想走了,还开了这家铺子卖些笔墨纸砚等物。这位刘老板吧……”长顺咂了咂嘴,对接下来自己的话好像也没把握的样子。“地保告诉我他听一位长辈说,这位刘老板的五官很像十年前离家出走的齐家长子,也就是荷花的哥哥,齐红利。”
“齐家长子?”魏捕头皱着眉头努力回忆。他十年前就已经是福阳县的捕头了,对县城中的人和事了解得比较清楚。但福阳县人口众多,要说每件事他都记得清的话也不现实,比如齐家还有一个儿子的事他就不记得了。
而周远良的关注点跟魏捕头不同,他更在意另外一件事:“离家出走?”
“是的,大人,是离家出走。据那位长辈讲,十年前,齐老板的一位远亲从京畿府到福阳县来办事,在齐家住了几天。闲聊中,这位亲戚夸奖了齐红利几句,说他天资聪颖、悉心栽培的话将来必定有好前程。齐老板没把亲戚的客套话当真、只是一笑而过,但当时只有十二岁的齐红利显然是把这话当真了。等临走时,那位亲戚还很认真地跟齐老板说一定要让齐红利读书、不可埋没了,如果有需要的话就到京畿府去找他云云。听说当时齐红利就想跟着亲戚去京畿府,但齐老板没同意。亲戚走后,他们父子俩为这事闹了好几天,然后有一天齐红利留了封信就走了,自此音信全无。”
“京畿府虽然路途遥远、无法经常回家探望,但托人送封信还是可以做到的。”周远良觉得齐红利此次投亲的行为有些不同寻常。
长顺摇了摇头,说:“音信全无这事是齐老板自己说的,但是不是真的就一封信都没送回来,不确定。听那位长辈说,齐家父子俩向来不和睦。齐红利从懂事起就很看不起他这当染坊小老板的爹,而齐老板也很瞧不上儿子那种与生俱来且又莫名其妙的狂傲劲。听说从齐红利差不多十岁起齐老板就想让他学着染布、学着经营染坊,但齐红利从来都不迈入染坊半步,这小子一直认为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十几岁正是人特别执拗的时候,齐红利因为跟齐老板斗气而一封信都不写也是有可能的。听那位长辈说,有没有书信往来,这个不确定,但很确定的是齐红利走后就再也没回来过。”
从十二岁的少年成长为二十二岁的青年男子,这是一个人外貌变化最为巨大的十年。长大十八变的可不止是女子,男子也一样。安萍儿、魏捕头和刘先生都认为,仅仅是眉眼之间有些像还不足以证明刘老板就是齐红利。
但周远良显然跟他们的想法不同。“这位刘老板八成就是齐红利或者是跟齐家有关的人。”
虽然安萍儿他们都跟周远良相识不久,但都很清楚他向来说话谨慎的特点。能让周远良作出这样的判断,看来他是有什么证据了。
“来,你们看一下这账本有什么蹊跷。”周远良将从张家带回来的那个账本递给魏捕头。
魏捕头接过账本后放在了中间位置,方便安萍儿和刘先生共同研究。魏捕头在看正本的内容,刘先生在核对每一页纸上的笔迹是否相同,而安萍儿则随便揪着一页纸不放。
准确地说,安萍儿是随便揪着一页写了字的纸的边角不放,又是凑到跟前仔细看、又是用指甲抠的,显然是对纸张本身更感兴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