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1 / 1)

土司老爷和三太太不停地说兰儿,兰儿在那边叫:“呀跳死我了!”她指指自己的双眼皮,对围上来的姐妹们说:“看,看清楚没有?两只眼皮都在跳!”凤姐说:“左跳财右跳祸,左右齐跳爹娘想。你爹娘想你了。”兰儿嘻嘻笑,说道:“左右齐跳爹娘想?我还是第一次听说呢。哎,不管如何,你明天代我去见我爹,把我的情况说了。”凤姐说:“和你娘说还不一样?”|不行不行,兰儿道:“和我娘说我当了姑子,你话还没说完,她就哭哭啼啼了,空给我找麻烦。不如和我爹讲,让他和我娘说去。”“也好。”凤姐马上附和道。

第二天吃过午饭,凤姐一个人向河西苗寨匆匆走去。清水古镇到河西苗寨,不过七八里的山路,沿途林鸟婉转啁啾,溪水潺潺,清水溪中“娃娃鱼”儿悠闲自在地唱着唯有它们能懂的“歌”儿,似乎迎接远方客人们的到来;十多年了,凤姐还是在认识戴老师后,陪戴老师他们到过土司府几次。那几次,几个人说说笑笑,眨眼间就到了。这一次,一样的路,却似乎总也走不到土司府。在路上,凤姐想到了戴老师他们。他们的音容笑貌,清晰地出现在她眼前。现在,他们不是下了阴曹地府,就是远走高飞。只剩下她,孤零零地走在这条曲曲弯弯、弯弯曲曲的山径上。凤姐仰天长叹,一阵迷茫惆怅。

凤姐终于看到了土司府大院。等跨过清水河上那座双孔雕狮栏石桥,再走一段路,就到土司府了。凤姐还没有跨过桥,哑巴大哥好像从天而降,拦住了她的去路。他“哦欧哦欧”了半天,凤姐也没明白他说什么。好在石头老弟在背后喊:“哑巴大哥问你,是不是来找他爹的。他爹此时不在家里,沿河岸往下走,山崖下有一处回水湾或许能找到他,”凤姐“哦”了一声,沿河岸往下走去。石头在背后喊:“哑巴大哥说,你是好人。兰儿小妹你来照顾,他放心!”凤姐回头望去,哑巴大哥已挥着牛鞭朝另一个方向走去。凤姐有点惊讶,心中暗道,莫非他知道兰儿和陈玉昆有关系?就算知道,也不可能知道她有了身子呀!这哑巴大哥,差不多顶半个吴道士了。

凤姐胡思乱想走着,一抬头,猛见到一个戴斗笠穿蓑衣的人,坐在河岸边的一块大石上,正把手中的鱼钩远远抛向河里。他身边支了一把高大的湘西产的油纸伞,伞下摆了张小桌子,桌上搁着茶壶杯盏,还有几碟干果小食。这个土司老爷,成活神仙了。凤姐轻手轻脚走到土司老爷背后,唤了声:“大老爷”。土司老爷“嘘”了一声。原来水面上的鱼漂正急遽下沉。土司老爷迅速扯起鱼杆,一条活蹦乱跳的大鱼被扯了起来。土司老爷乐呵呵地说:“又是一条鳜鱼!”土司老爷把鳜鱼从钩上解下来,放进浸在水中的鱼篓里,重新装好鱼饵,抛出去后,才说:“又来捣什么乱?”

凤姐哑然失笑,说:“大老爷,是我。”土司老爷回过头,“哟”了一声,站起来,说:“我还以为是三太太,失礼了。”土司老爷把支在桌子旁边的折叠椅打开,架好,说:“请坐,请坐。”凤姐坐下,抢过土司老爷拿起的紫砂茶壶,先给土司老爷斟了,才给自己斟。凤姐呷了一口茶,不禁啧啧赞了句:“好茶!这是我们当地产的头春茶‘女儿红’吧……”随后又斟词酌句道:“不过今日来,就只为兰儿做了姑子一事……”凤姐顿了顿,想看看土司老爷的反应。不料土司老爷纹丝不动,双眼盯着漂在河面上的鱼漂,眨都不眨一下。老半天,才“哦”了一声,也搞不清是什么意思。“兰儿做了姑子后,已经搬到我那儿去住了。”

“你那姑婆庵,真住得了这么多人么?”土司老爷似乎早就知道兰儿丫头的事。凤姐吃了一惊,心中暗喜。心想,若是土司老爷暴跳如雷,认为是她撺掇使然,那才叫好心办坏事。看到土司老爷如此态度,凤姐心里一阵轻松,说话也变得流畅:“哎,您也不问问为啥子?”“有啥子好问的。你们女人的事,就那么回事。”凤姐愣了半天,万分感叹:“什么事都难逃大老爷的法眼啊。”又一条鱼上钩,扯上来一看,又是一条鳜鱼。土司老爷把鱼丢鱼篓后,乐滋滋地道:“今天撞喜了,尽钓到鳜鱼,连这一条都十二条了。以前钓半天,能钓到两三条就不错了。”凤姐不说鱼,仍旧说事:“您不想知道孩子的爹是谁?”“是谁?”“您认识。”土司老爷张了张嘴,欲言又止,突然惊喜道:“哎哎,大的,大的!”

又粗又长的鱼竿此时像一张弓,鱼线则似紧绷的弦。土司老爷急忙抽出插在地上的鱼竿,一下将鱼线骨碌碌摇了出去,一下又骨碌碌摇了回来。他进进退退,左跳右跑,那双老腿,轻灵自如。扯来扯去,折腾了半个时辰,土司老爷气喘吁吁,终于将一条硕大的水鱼扯到了河岸边。“快快快罩住它。”土司老爷紧张而又兴奋地叫。这是一只肥得浑圆的大甲鱼,至少六七斤重。土司老爷眼睛笑成了一条缝,说:“哎呀呀,我那宝贝女儿,晚上有水鱼汤喝了。”傍晚的太阳,被谷峰江面的雾气朦胧成了一轮金黄的圆球,正一点点往江里沉。土司老爷看了一下西边的天空,说:“贺老六怎么还不来?该回家了。”话音未落,沿河岸的泥路上传来了贺老六的马车声。土司老爷收拾好渔具,拢了伞,一件件东西搬到马车上。马车沿着来路吱吱呀呀往回去。土司老爷和凤姐跟在马车后,默默地走,没有一句话。马车到了岔路口,贺老六“吁”了一声,大白马甩甩头,喷一个响鼻,得得两声,停了下来。土司老爷说:“老六,拿一百块大洋,快去快回。”贺老六去后,土司老爷深深叹了口气,将水鱼和十来条鳜鱼分了一半出来,说:“陈先生这个人,也不知远走高飞到了何处。若是这辈子都不露面,可就苦了兰儿和孩子了。”

太阳刚刚落下西山,冷嗖嗖的西北风就呜呜地吹了起来,乌云如奔马随风而来,眨眼间天地就似乎要暗下来,小雨也下了起来。远远近近,细雨蒙蒙。伫立冷风冻雨中,土司老爷有些瑟瑟发抖。看着风雨中的土司老爷,凤姐突然想哭。这半年来,土司老爷几乎变成了一个人,两鬓苍苍,干枯瘦黄,与当年闹义和“拳勇”驰骋于马背的雄姿,恍若隔世。凤姐忍住眼泪,对土司老爷道:“陈先生是好人。老天爷保佑,他会回来的!”土司老爷盯着凤姐,看了一会,说:“你也这么看?”凤姐重重点头,“嗯”了一声。这时,贺老六从土司府大门跑了过来。

土司老爷说:“老六拿来的一百块银洋,你收下。替陈先生,替土司府李家,照顾好兰儿。唉,我这个自小娇生惯养的小公主,可怜了,可怜了!”凤姐坐上马车,走出好远,土司老爷依然站在那里,只是左一下,右一下,用衣袖抹脸。也不知他是抹飘上脸的冻雨,还是抹流出来的老泪。风裹着冻雨呜呜灌进车里。凤姐拉拉衣领,缩了缩脖子,两行热泪不知不觉滚落了下来……

姑婆庵落成时,凤姐在院子里种了两棵树,一桃一李。几年过去,高高的枝丫已伸出了墙外。早春二月,天气和暖,空气中到处弥漫着花木抽芽的春涩气息。兰儿倚着门框,久久凝视着布满花骨朵儿的桃李树。或许看迷了眼,兰儿捂住胸口惊喜地叫了起来:她觉得自己看见花骨朵儿,正在悄悄地绽放。在以后每年桃李绽放、红白花儿朵朵相映的时候,兰儿常常对人说:“是的,我能看见桃李花在绽放。”兰儿双目失明后,说起这事,口气更是不容置疑:“对,我亲眼看到的。”每次说完,她就在心里哀叹一声,自言自语问自己:“看到了吗?到底看到了吗?”接班的木屣声,在一片欢笑声中渐渐远去。下班的橐橐声,要等半个时辰才能渐渐传回来。这半个时辰,是每天姑婆庵最安静的时候。一只误闯入姑婆庵的蜜蜂,嗡嗡声清晰可辨。

兰儿挺着一个浑圆的大肚子,慢慢挪下台阶,一步一步穿过小院,走到了大门边的桃李树下。桃吐丹霞,李莹如玉,后岭遍野梨花似雪,香气丝丝缕缕……煞是好看。蜜蜂和蝴蝶,许许多多不知名的虫子们,从四面八方密匝匝围了上来,在花朵间忙忙碌碌,奔来飞去。似有似无的桃李花香,让兰儿陶醉了。她看花,看蜜蜂,看不知名的虫子们。兰儿高高扬起手,各抓住一枝桃李花,扯过来送到鼻子下。她想到去年桃花盛开的这个季节。一天哑巴大哥送了她一枝桃花。有多少朵开了,有多少朵仍是花骨朵儿。她是数过的,现在似乎又忘了。她忘不了的是,她在梦中醒来,蹲在她身边的竟然是陈先生……

兰儿小腹突然一阵剧烈疼痛,一股热乎乎的羊水从她身下涌出,洇湿了她的裤裆,再顺着两腿流了下来。难道要生了么?兰儿双手捧着肚子,左顾右盼,四下里空空荡荡,一个人影也没有。这如何是好?兰儿突然恐惧万分。肚里的孩子不管娘的绝望,只顾一下又一下猛蹿。兰儿一声撕心裂肺的“娘哩”,一屁股蹲坐到桃树下,靠着树干,哼哼哟哟的痛苦声一声紧似一声。有那么一会儿,兰儿觉得世界要毁灭了。她惊恐地伸出手,在空中胡乱地抓了一把,又抓了一把。她想抓住一个人的手,却只抓住了空气。兰儿哭了。哭声中,她恶狠狠诅咒了一句:“陈玉昆,你不得好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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