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间吹过一股阴风,几团乌云飘来,太阳便不见了。刚刚晴好的天气,忽然变了颜色,瞬间整个天空如同暗夜,大有灾祸降临一般。蜷缩在太师椅上的土司老爷突然睁大了双眼,问道:“下雨了?”
“刚刚天窗还透着阳光,没有呀!”大太太答道。三太太说:“呀,果真下雨了。”一阵又急又大的雨从天而降,甚而伴随着鸡蛋大的冰雹,噼噼啪啪砸得瓦顶乱响。雨不是阵雨,电闪雷鸣,一个劲地下。瓦槽的水一条条如瀑布般往下流。院子里很快就积满了水,漫过了一级又一级石阶,眼看就要冒到廊道里了。一群大大小小的青蛙蛤蟆乐呵呵地跃进了廊道,东蹦西跳,偶尔还“呱呱”几声。兰儿和莲姐一脸的惨白,呜呜哭着一前一后跑进正堂里。兰儿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断断续续地说:“二哥……二哥,死了!”二太太愣怔了一下,一声“天哪”,双手一拍膝,仰天大哭起来。土司老爷一拍八仙桌,霍地站起来,刚想说“胡说八道”,却见贺老六落汤鸡跑了进来。“人呢?”大太太仍然一脸冷静。贺老六浑身打颤,哆哆嗦嗦道:“停在村头,不知可否搬回家中。”“横死在外,不可搬回家中。这是规矩,难道你不知道?”大太太冷冷地说。
二太太“儿呀,儿呀”哭号着说:“你死了,连家也回不了!儿呀,我可怜的儿呀!”土司老爷举起颤抖的手,说:“哪有那么多规矩可讲!搬,搬回来,就摆在这正堂里!”贺老六应声离去。一会儿,嘉武被人七手八脚抬了进来。看过二儿子一眼,土司老爷这才觉得天塌地陷了。他捂住脸,老泪硬是从手指缝汩汩往外冒,再顺手背流入手腕,浸湿了衣袖。老爷一哭,三个太太,兰儿、莲姐,还有
桃花、哑巴大哥,以及一帮丫环仆人,顿时抱头哭成一团。大院里哭声震天动地,吓得屋檐上一串躲雨的麻雀,顾不了外面仍在下的大雨,一只只弹飞出去。哭了半天,土司老爷止住泪,他用衣袖一抹脸,伸手问贺老六:“怀表!”贺老六赶紧从怀中掏出怀表,搁到了土司老爷手中。土司老爷撮起表链,提表在眼前冷笑看了半天,悲怆道:“为了什么主义,兄弟间可以残杀吗?”
“啪!”怀表被狠狠砸到了地上,咕噜噜滚到了一个角落去。贺老六惊得连声喊道:“老爷,错了,错了!”“如何错了?没错!就是为了什么主义!”土司老爷跌坐在太师椅里,又捂脸大哭起来。大雨也怪,突然就停了。几团乌云乱翻一阵,瞬间没了踪影。阳光又洒了一地。众人被这莫测的天气惊得停住了哭声。李九爷(河西李姓辈份最高者)说老天爷显灵了,招走了嘉武的魂。嘉武也算是有个好去处了。这么一说,土司府悲哀的气氛才稍有缓和。贺老六抽了个空隙,将苗专员这天的表现和土司老爷说了。土司老爷“哦”了一声,不说话,只想着怎么处理嘉武的后事。棺椁是现成的。请了凤
凰山古寺庙的十八名和尚来做法事。摆了二十席白事宴,该请的都请到了。到了半夜,寺里住持算了个时辰,一伙人撅屁股,头抵头,合力将嘉武的尸体抬进了棺椁。一个黑脸大汉抡起斧头,一阵敲打,用木钉把棺椁钉了个严实。该跪的跪,该拜的拜,该哭的哭。天还没透亮,住持把一只老公鸡系在棺椁盖上,唤声“起柩”,八个汉子便把棺椁抬到了土司府祖林坟地,和列祖列宗葬在了一起。寺庙住持说嘉武横死在外,搬回家中己破了规矩,有如此葬礼己属风光,场面不能再大。土司老爷一家默认,不再说话。
第二天早上,嘁嘁喳喳闹了一天一夜的土司府大院,又恢复了平静。土司老爷总觉得心里空落落的,这事似乎缺了什么。他想了半天,原来缺了苗专员。砸了苗专员送的怀表算是冤枉他了,但亲如兄弟的人死了,竟然连面都不露一下,这让土司老爷不觉愤愤然。他想,下次见了苗专员,非骂他个狗血淋头不可。苗专员何尝不想策马赶赴土司府李家,送嘉武最后一程?苗专员流着长泪快马加鞭赶到县党部,李宗琪正和一群干将们喝庆功酒。
县党部的食堂,二楼被隔出了一间雅间。西式餐桌,西式壁画,加卫生间的马桶,也是从意大利进口的。苗专员哀叹:前方打仗,后方享受,党国若是有一天败了,就败在这群败家子手里。一想到为建这县党部,李宗琪用的是嘉武的北伐捐款,到头来,却又把事前武置于死地,苗专员就气更是不打一处来。李宗琪见苗专员怒气冲冲而来,笑脸相迎,不料阿谀逢迎的话还没说出口,右脸就挨了苗专员重重一巴掌!
“打得好!”李宗琪捂着脸,吐了口血沫。“既然打得好,再打一巴掌吧。”苗专员说罢,又一巴掌打过去,打在了李宗琪左脸上。李宗琪呸呸又吐了两口血沫,冷笑一声,说:“你要为你今天的行为尝到苦果。”苗专员哈哈一笑,说:“既然要吃苦果,不如再加你一鞭吧!”苗专员怒目而睁,马鞭在空中呼啸,眼看就要抽向李宗琪,被酒桌上的人上前拦住了。“苗专员息怒,息怒。”李宗琪的人息事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