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太太剜了土司大老爷一眼,意思明白得很:喂,走神了!
土司大老爷一惊,便赶紧端正身子,两眼平视,目中如无人一般。他的心里突然冒出一个荒诞的念头,今晚他来掀桃花的红盖头,如何?这个念头一冒出,土司大老爷就狠狠地“呸”了自己一口,骂道:“下流无耻的东西!”
夫妻对拜时,哑巴大哥和桃花刚要弓腰,一股小旋风突然穿堂而过,掳走了桃花的红盖头。桃花的美貌一览无余。
“哦哟”,围观的人们禁不住发出一片赞叹。哑巴大哥被桃花的美貌吓住,他也“哦哟”一声,退到人群里,一把抱住莲姐的腰,躲到了她的身后。站在身边的二太太,他不抱,专抱莲姐。兰(花)儿眼明手快,追上被风吹走的红盖头,折回来给桃花重新盖好。转身一看,却不见了哑巴大哥。往人群里一看,看到哑巴大哥的脸紧贴着莲姐的屁股露出一半往这边探。兰儿哭笑不得,对哑巴大哥打着手势:快回来,夫妻对拜哩!哑巴大哥把头一缩,又不见了。兰儿想故技重施,把哑巴大哥捉回来。众目睽睽之下,再这样做就有失雅观。兰儿一急,蹲下来,用手背捂脸,“呜呜”地哭出了声。
大太太气急败坏,想骂“成何体统”。在此场合,她骂不得,拂袖离去,更使不得。她一走,这成亲仪式岂不砸锅?土司府李家的脸面还不丢尽?
大家正束手无策,哑巴大哥自己从莲姐身后走了出来,“哦哦”两声,疾步蹲到兰儿跟前,掰开兰儿的手看,兰(花)儿一脸灿烂的笑。兰儿没哭。哑巴大哥也呵呵呵笑了。兰儿指指桃花,还没来得及比画,哑巴大哥一下子就猛扑到了桃花面前,来了个四起八拜……
众人轰地一阵大笑,祭拜主持急得连连说:“使不得,使不得。你这种拜法,是拜给尊长的,拜给妻子,岂不乱套了。”
大太太紧蹙的眉头大展,忍不住撩起宽袖,遮住脸,嗤嗤地笑了。大太太一笑,早就憋不住的土司大老爷失去了当家者的威仪,仰头哈哈大笑。他对主持说:“罢了,罢了。说了他也听不到,由他吧。”
拜毕,哑巴大哥一脸通红,口角流涎:“哦欧哦欧”手舞足蹈。不好,这是哑巴大哥花痴发作的前兆!兰儿赶紧给莲姐使眼色,俩人架起哑巴大哥就往门外走。一出门,兰儿还越俎代庖,替主持宣布:“下面,喜宴开始。”
望着簇拥出门、喝喜酒去了的人群,土司大老爷仍大笑不止。他对大家说:“这场婚礼祭拜,确实与众不同。”
“是不同!”大太太剜了土司大老爷一眼,幽幽地说:“不知今后还有什么不同。”
土司大老爷正在兴头上,没听清大太太说了什么,倒是被两个丫环扶着--往新房去的新娘子桃花听到了,她心里“咯噔”一下,一种说不出的滋味慢慢涌上心头。
哑巴大哥的喜酒也摆得与众不同,有点像搭棚熬粥,赈济灾民。不论有没有送请柬,送没送喜礼,老少妇孺皆可入席。土司府李家从县里镇上请来的十个厨师,光膀子挥菜刀抡锅铲,从早上一直忙到晚上,光土肥猪和黑山羊就各宰了九头,一笼又一笼的鸡鸭,一筐又一筐的鲜鱼源源不断地送入厨房,数也数不清。
吃饱喝足,便开始看戏。戏班子是来自吉首、长沙等地的湘剧团。土司大老爷不惜花重金聘请的名角,在戏台上唱了一曲又一曲。河东村河西苗寨大部分是客家人。咿咿呀呀的湘剧唱词听不甚清,但这丝毫没有影响他们的热情。土司大老爷请来的、坐在贵宾上座的苗县长,是地道的善化人,即与哥佬会会首黄兴同乡。黄兴湖南善化(今长沙县)人,字克强。****革命家,1898年黄兴由城南书院保送到武昌两湖书院深造,开始接触西方西方政治学说,关怀国家民族前途。武昌起义后任战时总司令,亲赴前线指挥保卫汉阳、反攻汉口的战斗。在夏阳之役中,与清军激战相持一个月,汉阳失陷后,黄兴辞职赴沪。1912年南京临时政府成立,黄兴任陆军总长。1913年3月,袁世凯派人暗杀国民党代理理事长宋教仁。7月,孙中山兴师讨划——二次革命爆发。14日,黄兴由上海至南京,强迫江苏都督程德全宣布独立,黄被推为江苏讨袁总司令。失败后,逃往日本。1914年赴美国。1915年袁世凯称帝,他曾为蔡锷旗下的云南护国军筹措军饷,袁死后回国,1916年10月在上海病逝。此刻,苗县长听戏听出了妙境。他看似昏昏欲睡,却是身临其境,和着台上的唱腔一起哼唱。
苗县长闭目摇头晃脑,如入仙山琼阁。他睁开眼,问坐在一旁的土司大老爷:“李老先生,今天怎么没见二少、三少和五少爷?”
“说来遗憾,仨个犬子说是到长沙省会读书,其实并没有好好读。特别是老二文斌、老三嘉武,参加了什么同盟会。武昌起义后,又参加护国军,据说是蔡锷手下左膀右臂--昨天说要讨伐这个,明日又说要征战那个,不知明天又要讨划哪个,哎呀呀,说不清了。”提到三个儿子,土司大老爷唉声叹气,实则一脸自豪。他想,你苗县长一口一个孙大炮,好像人家大总统是你家兄弟。我儿子不也是跟人家闹革命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