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所以没有纠结我是否是仙子卉娘的转世,是因为这个猜测在脑海中一闪便被我推翻,转世么,无论如何,至少丝缕的魂魄是少不了的,仙子卉娘跳下诛仙台后,剩下的一丁点灵泽被天尊养护了百万年,最后在本体中过了一遭,方才重新诞了魂魄,凝化了形体,如此说来,我是独立的我,魂魄,思想,皆是自己的,与他人无关,与仙子的一桩渊源,不过是天上掉下美味馅饼这一茬。
但问题又来了,就因为贪了一个馅饼,从此卉娘的一切亏欠便都要由我受了么?天掉馅饼时,也该告与我一声条件,而不是让我顶着卉娘的模样,生生遭了这么多的罪。
我不过是双目空洞地走了一下神,察觉到不对劲,向下望去,瞬间似有一盆冰水浇下,心头一个透心凉,兰痕已吻到心口上,银发凌乱地散铺下来,不断梭游,景象十分淫靡。
我此刻不但救不了鬼君,且无法自救,而妖君不断加薪,正将我这脆生生的白米逐渐煮成熟饭,那毫不保留的喘气近在耳畔,长睫覆下的桃花眸子混沌而迷乱,那双修长的手在我全身各处游走,牵扯之下,纨绔裙带散解了一榻,浑体欲掩未掩,我又羞又愤,齿间一阵腥味,才知自己将唇咬出了血液。
“你若要救他,就老实一些,配合一些,这身体冰的……”
他颔首看我,眼神沉黯而悲伤,忽而低头下去,用力一咬,我疼得全身战栗,发出一声闷哼,差点流下泪来。
一眼瞥去,鬼君泛红的眸中黑流暗涌,似浪涛澎湃席卷,拥有吞噬一切的力量,一张苍白的脸蒙了一层青灰色,我心口一绞,痛喊道,“你若要这样,将我换一个地方,不要再气他了。”
兰痕似是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一声冷哼,冰寒刻骨,“如此说来,百万多年,鬼君又气了我多少次?”他托起我的下巴,眼眸一眯,光芒森寒而痴乱,“卉娘,这一次,你逃不掉了,我曾经总是在让步,结果一次次失去,总要强势一些才好,况且,你为了救他,不是什么条件也愿意满足么?”
他再度覆身一压,啃噬般的吻如狂风骤雨,不间断地,剧烈地落在我身上,手在各处捏揉不歇,留下一处处淤青,仿佛是某种事情即将来临的前奏。
我大脑一轰,忽而闻到一阵腥味,艰难地侧首看去,却是鬼君的双眸,流下了两行血泪,那一张俊颜变得狰狞可怖,凄厉不忍目睹,我冷冷地对着他,带着嘲讽,若是他早些说娶我,又怎会生出这档子事?
“卉娘……”兰痕附在我耳边,喘息连连,带着一丝怜惜,“不要怕,我不会弄疼你。”
但在感情上万世不幸的人,亦很难在某一世达成圆满,命运既然设定了那般残缺的归宿,一旦有所偏移,一定会横生意外加以阻拦,黑煞之气在房间翻腾而起的刹那,我以为是冷桑,甚至是冷美人蛛毒,却不料中了剧毒,一直横尸的子懿鬼君竟穿掠过乌烟瘴雾,手中的光剑闪着寒光,直取妖君喉咙处。
兰痕瞳孔一缩,折扇一扇减弱了袭来的势头,在进攻稍微一顿的瞬间飞快披衣旋起,折扇源源不断地舞出羽状幻光,气势澎湃,一波波向玄衣男子逼去。
一片灰黑中,凌厉而耀眼的光芒倏而闪过,我看清了子懿的面颜,不由得大诧大惊,那眉心不知何时凝起一颗黑色圆砂,苍白的唇一派黑红色,冰瞳半红,上挑的眼尾更细更弯长,眸子泛闪着幽冷之光,仿若妖蛇之眼,而一头玄发竟长长了大半,直散到踝部,在黑雾中猎猎舞动。
子懿这是……魔化了?
但为魔也不必至于此,梵韬决虽是魔尊,仪容却也正儿八经,他这副美得邪魅又阴暗的形容,若是叫魔尊看了,定少不了好生嘲笑一阵子。
然而,我只觉得心塞,喉咙苦涩,哽了一哽,方才挤出一句话来,“以毒化毒,也好。”
在诸多话本和书册中,我偶尔也见着常灵化魔的描写,在这般情形下,曾经本事相当的敌手,往往过不了几招便会被收得服服贴贴,在黑雾弥漫的房中,兰痕甚至将他最高的法术绝学乾坤归极使了出来,一张脸仍是飞快苍白了下去,折扇仍是褴褛成了几大条,最后再挥不出汹涌的杀光,人也带着踉跄狼狈的形容被鬼君打穿出墙外。
此刻的兰痕是我从未见过的,子懿也是我从未见过的,以前二人虽然看不对眼,用膳不得已一桌时,总要隔开一个人坐,敬酒时二人的杯盏定不会碰到一起,迎面相遇时也是目不斜视地走过,面色淡漠,像是彼此不识对方,但一直维持一种风淡云清的疏离,不似今日这般非要你死我活来得惊心动魄。
鬼君玄袍鼓动,玄发猎猎,眸子涌动着幽冷之光,那半黑半红的唇牵动了一下,竟漾出嗜血的意味,身形魅影般掠移着追出去,而我浑身不着一缕,倘若待会小弟们涌上来看情况,岂不是让那群猥琐白占了眼上的便宜?
“鬼君要走,也须替卉娘解了穴。”
他顿了顿,缓缓地,转头过来看我,煞气森寒,我身上蒙上了一层霜花,麻木又疼痛,被他这意味复杂的一盯,仍冷不叽地打了一个寒战,但作为寨主抖抖嗦嗦也未免太掉尊严,我也毫不留情地用不好的眼神回敬他——
“哼,作为黑息寨副寨主,不但负责近身替寨主处理事务,还须时刻警惕寨主的安全,鬼君却只关心自个儿的恩怨,将本寨扔弃在这破烂的房中,此番失职,按照新颁布的寨律第三条第五十八例……唔……疼……”
他解穴的力道太大,强势的气劲贯体而过,几乎将我后背冲开一个窟窿,我不知不觉已双眼泪泽,起身偎入他怀间,抓紧他胸前的衣襟,含凄带屈地责道,“都怪你,都怪你……”
他保持着倾身的姿势,魔化了的长发散到前面,扫在我赤/裸的身子上,遮掩了大半,冰红的瞳泛着冷光垂视我,朦胧中,我从眸底捕捉到一浮即逝的白衣,心口猛地一绞,手无力地松开,颓身倒了下去。
他瞥扫了一眼外面,瞳孔一紧,拿过紫衣将我裹住,又将我放到榻上,身形忽动,黑煞之气渐散的房中,只留一道玄色残影,转瞬溃解。
我一阵凄惶,匆匆穿衣,掠出小筑。
难怪方才鬼君神色警惕,苍翊小筑下,除围了一堆表情惊恐疑惑且好奇的小弟,不见了兰痕的身影,子懿手执光剑,独自站在大广场中央,眸子半敛,沉眉聆听,黑煞之气在他身边翻腾不息,不多时便弥漫了大半个广场,阴寒的气味与尸香魔芋的清香混合在一起,诡异无比,一闻一阵神迷。
广场周围,同样站了不少表情惊恐疑惑且好奇的小弟。
兰痕倒是溜得利索,只是从广场上落的半柄残扇,可以想象他的逃亡定然不似平时那般清雅从容,我寻思他可能去的几处藏身之所,一是无归寨,二是魔界他妹夫的冥魔窟,三是除了这两处之外的其它地方。
但鬼君也着实懒惰取巧,不愿一处处进行进行排查,试图凭着屏识探知的本领,一举寻到妖君藏匿之处,我散了一众小弟和十位长老,拖着裙摆走到鬼君身旁,淡淡道,“妖君怕是再也不会回来了,鬼君莫要操心,卉娘今后不离寨子便是。”
煞气与黑雾蔓延到了大广场的外缘,树木与花朵仿佛在一瞬间被吸尽了生命力,簇簇枯萎,伏株,场地与光秃秃的躯干皆蒙上了一层灰白的秋霜,他看向我,红瞳冰寒,深处有黑流在涌动,随时有演变成疯狂的趋势,淡淡道,“这一次,我无论如何也要杀了他。”
顿了顿,他颔首望向西边天际,时渐黄昏,一轮高穹皓日正变成半红的夕阳,以微妙的速度缓缓滑移下去,半边天铺满了不同色彩的霞,相互析折,万道暧昧不清的光线投射下来,笼罩了人间妖界的所有地域,映衬着大广场上的乌烟瘴气,一切仿若不真实的梦幻。
他阖上眼,弯尾邪魅孤冷,睫毛轻颤,“卉娘,不要去找我。”
这沉黯的语气含了一丝沙哑,似在压抑着什么,我还未来得及询问,玄衣已朝东部阴司城方向疾掠而起,眨眼间成了一个黑点,我一怔之下也毫不犹豫地追了上去,小弟们克制许久的讶呼随即爆发了出来。
“哇,副寨主变成恶魔了,好怕怕。”
“寨主,寨主……寨主不要去……”
然而,他这样的状况,叫我如何放得下心?即便抛下整个寨子,我也要守在他身边,若有不测,作为妖界之尊,我还是有些本领替他挡的,当一个正常的人,因了刺激忽然间变得异常强大,且秉性大变,那才是最危险,最可怕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