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是双手一捧那般大小,一双乌黑明澈的圆眼睛滴溜溜地望着我,四肢短不可见,隐于半指长的黑毛中,唔,木有脖子和头,五官镶嵌在圆不溜秋的身子上,嘴似小樱桃,小挺的鼻梁在浅浅地呼吸,两只耳朵冲天而立,自中间软塌一半下来,十分地可爱秀逗。
咳咳,这是什么物种?
我一下子乐开了花,瞅瞅四周无人,将小什物往怀中藏了一下,大概是觉得温软舒适,它磳着我一边肉团,不亦乐乎。
凭空出现这么一个东西,我不是没有怀疑的,然而,将法术提到了十层,也瞧不出它的原形,手在它柔若无骨的身躯上拿捏了一把,除了拥有作为灵物所具备的最起码的低微法术外,它便只剩下一身滚肉。
也许是这小兽与我有些缘分,这么一来,便理所应当地属于我了,我低头在它额头上亲了一下,“甚好,这下寨中小弟有蹴鞠踢了。”
它抖了抖,几根黑毛飘飘悠悠地掉落下去,一双黑澄澄的眸子闪着水泽,可怜兮兮,短爪伸出黑毛,在我身上挠了挠。
我有些不忍,捏了捏它的耳朵,“唔,给你取个什么名字好呢?黑小肉?”
它再次抖了抖,小嘴一翘,脸扭向一边。
哟,还矫情了,这小东西。
我抚着它,继续想,“黑咕噜如何?”
它瞪了我一眼,我这下不乐意了,“呔,不过是个话也不会说,人形也不会化,脖子也无的低等灵物,便这般傲娇,你既偏要跟着我,总该有个名字吧?”
“不要带黑字。”
那张小嘴慢条斯理地应,音似珠玉溅盘,清脆又圆润。
我差点从云头上跌下去。
稳了稳神,“那便唤作咕噜好了,这万众生灵,名为咕噜的仅有你一个,何其有幸?”
它的眸子闪了闪,继续磳我的肉团。
我略微吃了一惊,将它整个身体翻了过来,从前肢向后一路摸索下去,咦,没有某种器官,连那一处都进化不出来,这类生灵该要绝种了吧?难怪我卉娘游历甚广,便只见着这么一只。
它虽惹人怜爱,却是残缺之身,木有繁衍后代的功能,木有脖子,甚至木有脑袋,也许那副圆身子其实是它的脑袋,那么问题又来了,它木有身子,我叹了一叹,“你也无须自卑,人界有四肢发达,头脑简单一说,而浓缩才是精品,虽说你诚然有些过度,将脖子与脑袋也缩没了,但此番也证明了你拳拳上进之心。”
它神情十分纠结地望着我,更加用力地磳肉团。
虽然它是一只小兽宠,且也无雄性那一处,但光天化日之下作出这般行径,我老脸也有些羞赧,看了白云一眼,“呶,那里更柔软一些。”
正要将它揪下去,它一口咬住我的衣襟,死死不放松,并仰起身躯,不屈不挠地看着我。
小色胚!
我有些恼怒,那一处虚无也如此过分,倘若有的话,不知会抵达何种境界,甚至较之鬼君有过之而无不及。
使了二层法术才将它扯下来,我捧着它,拇指顺便锁住它的骨头,问了一大堆它只忿忿地看我,却不屑于回答的问题。
你从何出来?
为何会出现在我的身边?
究竟怀有什么目的?
这无聊的一程总算是晃到了晚洛海。
碧青色的海水剔透如流玉,源源不断地推进,在岸滩边缘缓漾涤荡,浅浅的夜幕笼罩了天地之间一切景致,远远望去,广袤无垠的海洋仿若一方幽魅之镜,令人顿生万物尽吸的错觉。
经岸边肥绿的草原地带过度,再向外便是绵延起伏的青山黛峦,这一处清新自然,虽是人间,却不沾染一丝尘烟,虽不似仙界,却拥有脱俗之境,端的是大方又俱华灵之气。
唔,算是一个修仙的好去处。
我将咕噜抱在怀中,将隐身决与避水决一道捏了,纵身跃入海洋,咕噜不时伸出小短爪,抓下不同的水草和海花来捣弄,最后短短的爪子举起,将一个花环戴到我的头上。
我乐呵呵地笑,这一生第一次这么开心,这么放松。
“咕噜可以看到我么?”我勾唇,亲它一口,它眸烁亮光,挥动着小短腿,像一只毛茸茸的黑乌龟。
子懿的这一世,是为龙七子,由于性子高冷孤僻,又从来不进献主张,颇不受龙王重视,龙族寿命向来很长,他不过活了区区三十的年岁,所有的亲戚尚安康无恙地存于世间。
海底宫殿恢宏壮丽,衔连不绝,直铺展入远处无尽的幽水之中,子懿的府邸位于偏东,龙族比人类少了诸多禁忌,七龙子虽然已经离世,但府邸却是分到了位置较近的三龙子名下。
我进去逛了一遭,新的气息和布置,并无子懿存在过的任何痕迹,五十年前,他出现在幽道上,颈部利器横亘而过的致命伤疤分外明显,既然龙族这三代之脉以及其它海族俱在,便不愁查出是谁夺了他的命,从而亲手为他了断仇敌。
关于如何打听到五十年前七龙子离世一事,我来时便有了些主意,恰恰龙宫晚膳已至,一队厨侍各端一盘一菜样,往龙王大殿鱼贯而去,清凉的海水中升起腾袅热气,一阵阵令人馋涎的香味弥漫开来。
唔,这么多菜式,大概是全家宴,如此更好。
我隐着身,往大殿靠近,咕噜在海底缓缓滚动,爪子缩进短毛中,耳朵也软软地贴伏下去,闭眼,抿小嘴,除了稍挺的小鼻梁,全身并无任何突起处,活像一个碾压前行的黑绒球,圆得十分规则。
锦衣玉袍的龙子相继进入大殿,一个个颇为丰神俊逸,浑身散发出与生俱来的雍容贵气,公主们则随在后面,裙裾静跹,衣带缭扬,容颜或清丽,或妖娆,或灵秀,各有各的风情与韵味。
我的目光从四位公主脸上一一扫过,寻思着谁最面善,但个个眸烁暖光,浅笑嫣然,一时拿不定主意,第三位公主经过我的身边时,咕噜咬了咬我的衣角,我唇一勾,迅速掠入白衣女子的体内,她脚步一顿,还未来得及作出反应,我已封住了她的神识。
咕噜跟在我脚边,骨碌碌地随着滚了进去。
大殿中央,置一张方长形的红玉食桌,酒菜已经上好,珍馐勾胃,美酒香醇,不愧是雨露恩泽之地,样式比本寨的膳食要丰足一些,特别是几碟小菜,我活了大半辈子,却是见也未见过,不但看着撩人,加之从混杂的香味中辨出几缕使人鼻销舌迷的不同来,我更是心痒难耐。
大家一动不动地端坐着,诡异的是,气氛却透着融洽与恭敬,夫人温持端庄,面露慈笑,龙王的目光蔼然地扫了一周,“用膳罢。”
仿佛暖融的春风一下子拂开,杯盏相碰,筷箸击盘,酒香四溢,谈笑声起,偶有龙子慷然作诗,公主一展清喉,说不出的温馨畅然。
可惜,子懿已经不在了。
不过,当年七龙子性子清冷孤僻,怕也是无法融入这般场面的。
我垂睫掩去一抹惆怅,将筷箸伸向碧衣公主前面的盘中,气氛陡然有些诡异,越来越多的目光投到我的身上,充满诧异和疑惑。
而我察觉到不对劲,已经及时停住。
“梓儿,你不是对参莲过敏吗?”
龙王关切地问我,神情诧异。
我后脑勺一凉,虚虚地笑了笑,筷箸自然而然地伸向碧衣公主碗中的椒爪。
“咳……”
一片恍然的倒吁响起,有些僵凝的空气松动开来,干杯的继续,念词的继续,谈笑的继续。
王后带着宠溺眄了我一眼,“梓儿这性子从来不安分,上次还为了抢最后一片薏荇蔬差点与溯儿打起来呢。”
我讪讪地笑,拿出一副戚戚怀思的模样,“举家欢宴,若是七弟也在就好了,可惜……”
咕噜在我脚边抖了抖。
大家神色都有些哀怅,龙王和王后对视一叹,一身黑袍的太子仰首便是半杯酒,摆了摆手,“已经五十年过去了,提这个作甚,六妹言行向来不分场合,龙族看得开,倒也不会产生劳什子芥蒂,只是这桩事以后尽量不要再提,以免寒了父王和母后的心。”
“我……我……”
筷箸在碗中缓缓地动着,越来越慢,眸中应景蕴出一片迷雾水泽,我屈屈地望向王后。
王后落落起座来,走到我的身边,掏出罗帕为我拭泪,“方才梓儿去夹你七弟最喜的参莲,母后便猜到了,七位兄弟姐妹中,你七弟与你素来亲近一些,也难怪……唉,梓儿正在长身体,多吃一些。”说罢从我手中拿过筷箸,将几样菜夹到我的碗中,大概都是七公主喜欢的。
晚膳很快恢复了言笑宴宴的场面,只是透着一种落寞,一种惋惜,一种追念,我装作漫不经心观了每一个人的神情,并无任何异样,看来,或许子懿身死人殁的缘由与家人无关。
咕噜扯了扯我的衣角。
我才意识到还没有喂它,鬼使神差地夹起一片参莲,向它扔去,它黑澄的眸光一烁,胖乎乎的身体一跃而起,将参莲衔住,一点点蚕食进腹中。
大家再一次怔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