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望着那些属臣们,久久地沉默不语。
这一切都来得太快了,无论是薛讷带兵北上,还是李显登基,又或是李显忽然说出了那番惊人的话……这些事情虽然都是她真真切切经历过一次的,但她依然感觉到有些心慌。
因为这些事情,全部都提前发生了,快得她有些错手不及。
她不知道未来还有多少事情会提前发生,又有多少事情永远不会发生,又或是……
又或是,未来的状况,远比她所预计的,要更加复杂,更加难以料理。
太平缓缓地环顾四周,目光停留在了太子左右庶子身上:“你们过来。”
太子左右庶子一般都是加官,一般说来,就算是时局没有动荡,又或是动荡得太过火,这两位太子庶子都可以安安心心地把自己摘出去,冷眼旁观。但这一回,他们却出乎意料地带着人过来了。
她支着颐,目光逐一扫过他们的眼睛,沉声问道:“你们今日来此,是谁出的主意?”
“回公主话。”左庶子答道,“臣等是一起商议好了过来的。有人想要用整个东宫来对抗朝廷,臣等无法左右,便想要找一棵大树来荫蔽。”他望了太平一眼,见她面上并无怒容,才又说道,“臣等又以为,无论是圣人、太上皇还是天后,都算不上一株遮天蔽日的大树。”
太平哂笑一声:“你倒是看得起我。唔,也很是老实。”
“公主。”右庶子向太平长长一揖,接口道,“从去年年末到今年年初,公主的所作所为,俱是有目共睹。臣等以为若是归在公主麾下,当可稳保一生荣华。”他亦抬头望着太平,目光灼灼,“公主是个成大事的人,也是个值得追随的人。”
太平淡淡地嗯了一声,不置可否。
右庶子又说道:“且公主聪慧,为人处世也极为通透。臣等以为,若是能得公主青眼,仰仗公主威名,实乃生平幸事。公主……”
他上前半步,遥遥施礼道:“如今太子登基,我等便处在一个半废弃的尴尬境地。虽然微臣眼下不愁吃穿,但这些同僚们——”他回身指着身后的一众人等,又向太平施礼道,“同时在三省六部当中兼任官职的,实在是寥寥无几。”
太平微微勾了一下嘴角:“你们要做我的私官?还是幕僚?”
眼前的东宫属官们齐齐怔了一下,似乎没想到太平公主会这般直截了当。太平站起身来,走到那些属官们面前,一个个地望过去。属官们心中咯噔一声,不知不觉地垂下头去,不敢与太平对视。前些日子,他们对这位辅政公主的雷霆手段,早就已经领教过一轮了。
太平轻轻笑了一声:“原来如此。如果我不安置好你们,你们两个月后就要被裁撤掉,直到新皇的太子长大为止,对么?”
她停了一停,又轻声说道:“但是,我为何要接纳你们?”
“公主。”一位年轻的东宫属官上前半步,施礼道,“前些日子公主替太子执东宫事,将一概事务都处置得井井有条,我等心中实在是……佩服。再者,说得放肆粗俗一些,公主用我们也用得顺手了,又何必再一批人来用?”
他望着太平,语调微微低了一些:“公主身边总是要留一些人手的。”
太平弯起嘴角,轻轻笑出声来:“你倒是很会说话。唔,你是太子司直?”
太子司直在东宫中的地位,等同于朝堂之上的谏官和侍御史。所以他刚刚说出来的那番话,还真是不客气,一点都不客气。
她略微思忖片刻,道:“你们再等候我一些时日罢。”
太子司直皱眉问道:“为何?”他直觉得认为太平是在推脱。
太平伸指在东宫方向轻轻点了一下,含糊地说道:“你们就不曾发现,自己的同伴当中,少了一些人么?——我是指,东宫六率。”
东宫六率在东宫中的位置,等同于南衙十六卫。
六率的位置究竟有多重要,只需要参照太子左卫率武承嗣的地位就知道了。武承嗣在朝中的官职,可是司掌皇家赏罚事宜宗正卿。
她一拂衣袖,回到矮榻上坐下,望着眼前的这些人,缓声说道:“此事重大,又牵涉甚广,万不能草率决断。而且你们今日来找我,有多少是真心、多少是试探,我心中清楚得很。”她微微弯起嘴角,一字字地说道:“私设幕府,轻则违律,重则——是十恶不赦之罪。”
太平这番话一出,那些官员们大半都变了脸色,还有一些羞愧地低下头去,不敢再看她的眼睛;她一个个地打量过去,将他们的身份神态都牢牢记在心里,心中也渐渐地有了底。
这些人里面,谁是真心想要荣华富贵的,谁是想要追随她的,谁是想要背靠大树好乘凉的,谁是想要浑水摸鱼的,谁是想要借机绊她一局的……
她虽然不敢百分百肯定,却已经看了个七七八八。
“好了,我乏了。”太平微一抬手,有些意兴阑珊地说道,“你们各自回去罢。这件事情我会记在心上,到时候肯定会给你们一个满意的答复。但是——”
她目光逐一扫过那些人的眼睛,隐含着浓浓的警告意味:“试图耍弄我的,或是心怀不轨的,又或是……我都会清清楚楚地记在心上,你们要好自为之。”
东宫属官们齐齐称是,又一齐退出殿外,没有任何一个人停留。
太平轻笑一声,指尖轻轻叩了一下案面:“……果然,没有一个是傻瓜。”
她慢慢地替自己斟了一盏茶,小口小口地抿着。
这座大明宫中遍地都是她的耳目,一旦有什么消息,都会最先传到她这里来。所以眼下最重要的事情是,静观其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