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是回到西华山的第五日,无论暗地里是如何暗流涌动,但从表面上看,她过得很平静,也许是因为赴死这种事情旁人也不好催促吧。
可是她却已经有了几分迟疑。
她知道,言安并没有危言耸听,即便在此时,也是危机四伏。
想天下无敌的人很多,不仅仅是在妖魔界,而他们惦记的并不是她的命,是她血中的青月魔魂。
如今,她已彻底活在众目睽睽下,一着不慎,便会被他人得逞。
但是,最危险的人只怕还是言安。
他不仅城府极深,还运筹帷幄,这西华山不知还有多少人是他的眼线,所以,她最不能惊动的人便是他。
想到那晚他所说的话,她心中便是一紧。
他给了她选择,却已经替她做了选择。
所以即便他等着她的答案,却并不着急,因为他和她一样,都颠沛流离了很多年,最明白彼此对家的渴望。
自从上次之后,他与她再见时,他再也不提那件事,明明是隔着几重天地的两个人,却似是多年的好友一般平静相对。
但她知道,那个答案自己早晚要给他。
只是,她没有想到会这么快。
“据说,下个月十四是个黄道吉日。”言安再出现的时候,心情很好,笑着问她,“你觉得呢?”
她眉心一跳,默了一默问他:“为什么?”
“因为那晚是最好的机会。”他微笑道,“你应该也知道,两半青月本是一体,相生相灭,若一半魔性有所减弱,另一半也会如此。在翎山的那一半已复以原状,但你体内的魔魂因在仙灵凝聚之地的西华山,所以魔性正日渐消减,而最近几个月中唯有下个月十四阴气最重,青月魔性最弱,抵抗性也最差,所以再好不过。”
她心中一动,似自言自语般道:“这么说,下个月十四是最好的时机。”
言安微一颔首,道:“若是有人想杀你,也是最好的时机。”
她微垂了眸光,道:“我明白了,我需要时间考虑。”
他浅浅蹙眉,还想再说些什么,但却被她堵了回去:“两天。两天后我给你答复。”
“好。”他只好答应,临走时对她道,“有个人想见你。”
她知道是谁,想了想也没有不见的理由,便同意了。
走过吊桥,罗曦的喘息已因山路陡峭而有些紊乱。
从窗子里向外看,好像走过来的是一个再也普通不过的老婆婆,唯一与印象中不同的,是她似乎比以前更是苍老了几分。
北漠知道,如今垂暮老矣的她再也不会是以前的罗曦,她活着只是因为她连自己的生死都无法做主。
与此时的她一般。
越接近吊桥的尽头,罗曦便走得越慢,似乎有些迟疑。
北漠知道她在犹豫什么,如今的罗曦早已不是那个小时候同她一起毫无顾忌地把坏事做尽的同伙,她们隔着的已不仅仅是七年时光,那曾经错过的过往早已泛滥成了一道彼此都无法逾越的沟壑。
但那又如何,她也已然不是年少时的自己。
都是面目全非而已。
罗曦走得很慢,她也不着急,但再远的路走着走着总会有尽头。
对着柴门,罗曦迟疑了片刻,方要抬手去叩门,只听“吱呀”一声,门已开了。
昔年已过,她们重新四目相对。
在罗曦还在愣怔的瞬间,曾经最好的朋友已微然一笑将她紧紧抱住。
那是个坚实的怀抱,温暖得罗曦突然觉得这残冬已入了夏。
从知道自己还活着的那一刻起,她已经苟延残喘了七年,因被言安施用了禁术,她不仅不能选择生死,甚至连记忆中所有的曾经都不能提起。
她知道自己活着犹不如草木,能结束自己性命的唯有言安和苍老。
于她而言,这岁月中的每一刻都漫长过无尽的长河,再多的挣扎都是自我摧毁的厮杀。
时光渐过,她一直不明白言安为何要将她救起,却又残忍地禁锢她的自由,直到终虞山被毁,言安带她来到了西华山,她的心中才渐渐有了答案。
多年相处,她清楚言安远不是表面上的谦谦君子,却没有想到他的野心早已超出自己原来的以为。
已有许多年未踏出终虞山的她在西华山见到北漠的那一刻,千万疑惑与惊喜在心中翻滚沸腾,只可惜,就算她机关看透,但藏在心中的话却一个字也无法说出口,一个字也写不出。
她没想到她会在西华山遇到北漠,没想到洛朝险些与许依成了亲,更没有想到青月城已经在天地间没落。
然后,凝泉谷中的青月被盗,她已然猜想到了言安的用意。
可是,她心累如千斤沉石,却又无力若枯草。
她手不能书口不能言,决定用其他方法提醒他们。
于是,她找到了这么多年唯一留在身边无法丢弃的绣帕。
绣帕之上只有一只鸳鸯,另一只鸳鸯是在她送给洛朝的另一方绣帕上。
那是只属于她与他之间的秘密。
只是,她没想到,其实在她拿出绣帕之前,洛朝已然认出了她。
她更没有想到,洛朝为了能留下她的性命,甘心叛了青月城。
如今,言安似乎终于得偿所愿,解了她身上的禁术,而唯一的条件,却是让她来一趟禅夫崖。
她本羞惭,在青月城最危难的时候她却独善其身,甚至反被人利用,陷她曾最喜欢的人于不忠不义,让她最好的朋友被困局中。
她想一死了之,可在自己能决定生死的这一刻,她才明白,言安说的对,一死了之实在便宜了自己。
唯有死去,才会再也无法弥补过去,才是真正的愧对所有的曾经。
所以,纵然心中存着千万般迟疑,她还是出现在了这里。
此刻,看着年幼时最熟悉的好友,她竟一句话都说不出口。
“我知道你有很多话想对我说,也知道你现在什么都说不出来,但你要相信我,无论如何,在这个世上,你我仍是最亲近的人。”缓缓松开了她知道,百般感慨之后,她得眸中只剩下了心疼,“罗曦,这么多年,你受苦了。你可知道,你活着于我而言有多重要?”
时隔多年,再次光明正大地听到了“罗曦”这个名字,眼中盈满了清澈泪水,罗曦喉中涩了半晌,才道:“可是,阿漠你可知道,这些年我尚不如死了。”
那是个苍老的声音,暗哑得无一丝精神,但她听到了,入耳的却犹如是这世上最动听的天籁之音。
这世上有什么比起死回生更难能可贵。
她抬起手去替罗曦擦泪,但自己却愈加哽咽:“我知道,所以,从现在开始,你要好好活着。我们已经没了家,不能再没有了人。”
一怔之后,罗曦神色一紧,忙抓住了她的手:“既然如此,你不要去荒灵岛,若你要去,让我陪你。”
苦涩漫上了唇角,她终于明白,言安所做的每一件事果然都是有他自己的原因。
他一定将荒灵岛最可怕的地方告诉了罗曦,让自己有所牵绊,不再随心所欲。
她扶着罗曦走到了椅子上坐下,抬手抹了泪强笑道:“你也听说了荒灵岛是什么地方,陪着我有什么好,你忘了我每一年许下的生辰愿望了吗,我可是希望你长命百岁寿比南山呢,每一次你都是答应我了呢。”
听到她的话,虽脸上挂着泪水,但罗曦还是没忍住破涕为笑:“可你也知道,我的每个生辰愿望都是你我能生也一路死也一起。”
她的目光不经意间掠过罗曦眼角的皱纹,虽心疼却努力不表现出来:“所以,你我生的这一路还未走完,为何要死在一起?”
“阿漠,你……”罗曦似乎明白了她的意思,蓦地一怔,“你要答应言安……”
她点了点头,道:“不错,我决定答应他。”
一丝惊疑从罗曦的眸中掠过,但很快便悄然而逝,化成了时隔多年仍旧如初的信任:“他说唯有如此,他才能助我们光复青月城。虽然我不信他,但既然你同意,我便信你。只是,你在元天殿上许下承诺,若反悔不去荒灵岛,那些仙人会不会强迫于你?”
她紧握了罗曦的手,宽慰她道:“这是我需要考虑的事,如今你刚恢复元气不宜伤神,罗曦,相信我,既为隐巫,我定会给青月城一个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