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上禅夫崖吊桥的时候,已过子夜,脚踏雪而过,声音窸窸窣窣,心中感到从未有过的空落,她突然脚下一顿,缓缓回头。
禅夫崖的对面,明明小屋仍在,但看起来却比往日孤寂了许多。
记得阿烨在听说她给自己的屋子起名孤芳阁之后,坚持要给他的小屋赐名自赏楼,只是这件事终究在她不遗余力的抗议下不老了之,现在看来,孤芳自赏倒是登对的很。
她伸手推开了门,经过这里那么多次,却从未进来过,连吱呀的这一声听着都有些陌生。
屋里的布置很简陋,与言安的竹苑有着天壤之别,处处都透着随意慵懒,连一件像样的摆设都没有,看来他也没打算在这里久留。
刚坐在他的床榻上,她便被硌得跳了起来,又硬又冰,简直像是雪地里的石头,也不知他平时是怎么忍过来的。
本想来怀旧一番,现在一下子便没了兴致,她顺手脱了大氅准备出去,耳边突然听到一个细微的声音,还未侧头去看,便见有个小东西在眼前晃来晃去。
她凝神望去,但那个只有那个拇指般大小的东西却调皮得很,在半空中上下左右地活蹦乱跳就是躲着她的目光。
她灵光一动,故意不去瞧它,假装低头去拨弄衣服。
那小东西见自己不明不白地失去了魅力,果然着了急,捉急忙慌地去往她的眼前凑。
她眼疾手快,瞬间抬手将它握在了手心里。
“哎呀,女人你好身手!”一个听起来有些幼稚的声音从手中传出来,听起来有些耳熟,“可是,男女授受不亲,你对我这般亲热,可是要负责的哦!”
这世上,也许除了花桃之外便再也没有哪个小孩子能说出如此这般流里流气的话了。
“花桃?!”
她怔了一瞬,张开了手心,发现手掌心里躺着一个拇指大小般的粉红色扁形桃心,上面还穿着一条青绿色细线,几乎与那些寻常的配饰没什么区别,可最大的不同便是,这个桃心是个活物。
看色儿的确是花桃的风格,她惊讶道:“你怎么藏在了这里?”
“花桃不是藏在这里,花桃就是这桃心!”那桃心扭了扭身子,委屈道,“都是七大爷那个没良心的,把人家变成这个丑样子,简直没脸见人啦!”
她突然想起阿烨临走之前说的说过的一句话。
他说,替他好好照顾花桃。
当时情况紧急,所以没来得及问他是什么意思,现在想想,原来他是将花桃留在了这里。
她有些奇怪:“你七大爷为什么要将你留在这里?”
花桃似是嘟囔着嘴道:“七大爷本来说人家身子骨弱,摔摔才更强,后来就更过分,说黑玄对人家身子不好,非要人家留在这荒郊野岭,还把人家的眼睛给封了,弄得人家什么都看不到,好过分!”
她想了起来,在寻芳楼的后院,她曾经听阿烨提起过一个小妖的事。
难怪,原来花桃便是他在寻芳楼所救的那个孩子,怪不得早熟得厉害。
她记得,花桃是阿爹是个猫妖,而阿娘却是个桃妖,因着那桃妖修行极浅,怀了花桃之后又被捉妖天师所伤,所以在生下花桃后便不幸离世,而花桃一出生便根骨薄弱,生而为妖却像个凡人一般惧寒怕热,时不时便能得个风寒咳嗽,让人不省心。
“既然是这样,那我只好收留你啦。”她明白了阿烨的用意,伸出手捏了捏它,觉得有些软软的,手感甚好,笑道,“看你现在的装扮,好像是用来挂在脖子里的。”
花桃几乎要跳起来:“耻辱,莫大的耻辱!”
她很爽快地道:“那就换个地方,脚腕上怎么样?”
正在她掌心里跳得欢快的花桃瞬间安静下来:“脖子里也不错,花桃最喜欢女人的脖子啦。”
她笑着将它挂在了脖子上,竟然没有感到一丝的凉意,甚至好像还有些暖暖的:“从今天起,咱们俩就相依为命啦。”
“相依为命?”花桃嚷着道,“那你能给人家什么名分?”
看了小屋最后一眼,她关上了门,转身走上吊桥:“五文钱怎么样?”
“五文钱是什么名分?在仙界是相公的意思吗?”花桃认真地向她普及常识,“可五文钱在凡间是钱的意思,少着呢,连一杯茶都买不到,更别说听曲过夜了……”
她忍不住提醒他道:“虽然你的阅历比较丰富,但是,你想多了。”
花桃不依不饶:“那你是什么意思嘛,便宜你占了,总归要给人家一个名分的啊……”
“你七大爷没提醒过你,天黑了要睡觉不说话吗?”她晃着脚步走在吊桥上,不由打了个哈欠,“你再闹我可把你丢到山崖底下了啊。”
身在人家脖子里,不得不低头,花桃怨念深重地嘟囔着小声发牢骚:“花桃知道你觉得自己配不上人家,但人家都不介意,你还自卑个桃毛……”
她没有搭理他,却抿着嘴笑,突然意识到以后自己就没清净日子了。
只是,这一夜究竟还是睡得不安稳,她已经很久没有睡过这么不安稳的觉了。
清晨醒来时,待收拾妥当,花桃还没有动静,一看便知道还在睡觉。
雪已经停了,她推开了门,见到处都是银装素裹,煞是清凉。
目光落及对面,她蓦地一怔。
一个身影站在吊桥的那一端,隔着薄薄晨曦,与她相对而望。
有一刹那,她以为昨天的一切都是一场幻念。
就在欢喜要漫上眼角时,她突然看到那人抬脚向这边走来。
青蓝色的衣衫,稳重而有规律的步伐,他不是阿烨。
失落在刹那间弥漫上了心头,她低了头,看了一眼即便不用刻意隐藏也毫不起眼的桃心花桃,无声苦笑。
只怕自此之后,吊桥的那一头,再也不会有那么一个人,开了门就能看见。
言安走到她面前的时候,见她似有伤怀,情绪甚是低沉,眸光沉了一瞬之后,仿若一无所知地微微一笑:“北漠,我此次前来,是有一事相求。”
她以一声轻叹开始了这新的一日,尽力回复心情:“言公子这么早来禅夫崖,可是有什么要紧事?”
“明日便是师妹的生辰,这些年我为了山中事务一直冷落了她,从未陪她度过生辰。好不容易今年有些空暇,所以想对她弥补一二。”言安解释道,“自从我们来到西华山,师妹她便最与你要好,她的喜好女孩子总归要熟悉一些,所以在下想请你陪我下山一趟,为师妹挑选一件称心的生辰礼物。”
她了然道:“原来是这样,言公子如此有心,我自然是要帮忙的。可是,现在就要下山吗?”
“现在时间尚早,而且我记得晨膳之后,你还要送一道药膳给师妹,所以若你同意,我们可以午后再出发。”言安微微一顿,语气突然轻柔了几分,“我只是想到,昨天一番变故,怕是你会心中难过,所以,顺道接你去清合谷。”
“多谢言公子挂心,我还好。”她心头一暖,道,“人总要想开些,他走了,太阳照样升起,我还要照样吃饭睡觉。”
他会意一笑,道:“你这么能想得开,看来是我自己多虑了。”
“这倒是没有,能一推门便看到对面有人走来,在以往,于我而言可是惊喜呢。”她笑了笑,道,“那,咱们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