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走出无名洞的时候,外面大雪更盛,似是覆上了整个天地。
虽等在洞外但身上没有沾染上半点雪花痕迹的言安和钟月山迎了过来,见她抱歉地轻轻摇头,皆是失望。
无名洞的暗萤草在一刹那间倾尽熄灭,钟月山神色暗沉,仿若看到了最后的希望也被磨灭。
她如实道:“曲蒙仙长说,并非她因为心怀怨怼而不愿救钟叔,而是钟叔在提醒她,不可出手相救。”
眸光不着痕迹地一紧,言安的余光瞧了无名洞一眼,没有说话。
钟月山一怔之后,脱口问道:“曲蒙仙长这是什么意思?”
她摇了摇头,道:“我也不清楚,她心情不好,不愿多说。但我看她心意已决,钟叔的伤,最好另寻他法。”
“我也听说过,曲蒙仙长向来果断决绝,若她一旦下定决心,便绝不会改变主意。”顿了一顿,钟月山试探着问道,“那,她是否答应去看看义父?”
她无能为力地道:“我问过了,但是她骂我多管闲事,然后把我轰出来了。其实,若不是我懂得沉默是金,在里面也待不了这么长时间。”
钟月山很是内疚:“多谢你肯帮忙。”
“只可惜有心无力。”她无奈道,“我先去木辛谷,明日便去九音阁看望钟叔。”
辞别钟月山后,言安执意要送她去木辛谷,她推辞不过,心想若是要他在风雪夜丢下自己一个人也不太好意思,便与他结伴而行。
两人一路沉默,直到言安开口打破了沉寂:“你好像一直没有提起七烨,可是怨恨他没有将真实身份告知于你?”
“没有啊。”她毫不迟疑地道,“他骗了我,可我并不恨他,反而,他刚走我便开始想他。”
言安的脚下顿了一瞬,几片雪花悄无声息地飘落在了他的身上。
他轻轻抬手,随意地将衣裳上的雪花拂落,声音依然温润如玉:“为什么?”
她想了想,道:“因为他虽然骗了我,可我却没有因此受到任何伤害,连肉都没少吃一顿。所以,我在心里衡量了很久,最后决定原谅他,因为他瞒骗着我出现,总好过我们从来都不曾相遇。”
她一步一步地向前走,身后的脚印深深浅浅,坚定而清晰。
言安心下一动,一瞬之后,抬手,只片刻间,已然将她周围的雪花扫拂到了一旁。
虽然洛朝一向都有早睡的习惯,但他们赶到时,木辛谷还是灯火通明。
告辞了言安,她敲门而入。
洛朝衣冠整齐,大半夜的还在饮茶,一看便是在等她。
“你许久没有大驾光临寒舍了。”洛朝先是幽怨地看了她一眼,“久得我都记不清你是叫许北漠还是叫许久了。”
她没理他,脱下大氅,准备抖一抖上面的雪花,这才发现上面没有沾染上一片雪花。
她惊讶了好半晌,确认了自己并未带伞,才意识到是言安在她身边默默帮忙。
洛朝也意识到了这一点,惊讶道:“七烨已经走了,竟然还有人愿意送你过来?”
“你喝的到底是茶还是酒?”将大氅小心收好,她斜了他一眼,捞过他给自己倒好的一杯热茶来暖手,“今天是受刺激了吗,怎么说话一股酸溜溜的味道,难不成晚膳吃了醋溜丸子醋溜豆芽醋溜山药醋溜大白菜……”
“行了,知道你是个帮厨的。”洛朝感叹道,“我只是感概万千,连我不要的未婚妻都有人惦记,可见这世上有些人的眼光真的独具一格与众不同。”
“是我先有了孩子才和你解除了婚约,是我不要你了好不好?再胡说八道小心我去掌门那里告你诽谤。”她不再听他贫嘴,直截了当地问道,“他怎么样了?”
洛朝假装糊涂:“他?”
她瞪着他道:“是啊,他!”
“哦,他呀。”不再逗她,洛朝扶着额道,“不太好,被关在了清合谷。”
她惊讶:“清合谷?”
洛朝有些头痛地道:“对啊,原本是打算将他囚禁在千仞牢的,但九叔实在太能缠,直接闯到了元天殿去要人,说是教子无方他愿先领罚。几位仙长无可奈何,只好答应他将七烨先行关押在清合谷,由他亲自看管。”
她这才意识到,阿烨走后,于她而言不过是少了个小弟,而于九叔而言却是丢了将来的儿子,后者的冲击力显然是更大的。
不过,有九叔看着,他应该不会受委屈。
她思忖片刻,提出了自己最担心的一个问题:“那,他可承认自己与邱路的死和钟叔受伤有关?”
“不仅没有,还险些被他洗清了嫌疑。”洛朝摇头,神色微肃道,“当然,他说的也不无道理。没有人会愚蠢至此,往锅里下毒还抢着做帮厨。”
最后一句话果然是阿烨的风格,她似乎看到了他说这句话时嚣张又自信的脸。
“若他是个正常人,想要对他们图谋不轨,会尽量撇清自己与他们的关系,但是,从表面来看,最后一个见过邱路和钟叔的都是阿烨,这太不合情理。阿烨虽然不太正常,但也只是脸皮稍微厚一些,还不至于做出这么愚蠢的事,将最明显的嫌疑都揽在自己身上。”她托着下巴认真分析道,“除非他故意为之,不在乎惹祸上身,但这样就更加说不通了。”
洛朝如实道:“放心吧,即便从钟叔的伤势来看,他的确是被九天流羽所伤,但咱们还是没有确凿的证据证明他便是杀害邱路和打伤钟叔之人,即便是我们不肯放人,魔界也不会善罢甘休,不出今夜,西华山定然有群魔光临。”
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在心头浮现,她点头道:“想来也是如此。”
看她似乎心情低落,洛朝突然意味深长地道:“怎么了,舍不得?”
她很诚实地点了点头:“好像是有点。“
洛朝略一思索,正色道:“可是,他是魔。”
她明白他的意思,垂头丧气地道:“我知道,我只是有点舍不得阿烨,又不是魔界少君。”
他放心地点了点头:“这一点我应该对你放心。“
她收回了有些失措的心神,提及正事;“师父怀疑钟叔受伤的事与有人觊觎青月魔魂有关,她设下一计,需要你帮忙。”
洛朝微一蹙眉:“需要我做什么?”
她答道:“让所有人知道,钟叔在昏迷中叫师父的名字,不是让她来救他,而是提醒她不去救他。”
洛朝有些不明白:“师父的意思是?”
“我也不明白,但看师父的意思,好像钟叔的确是这个意思。”她有些忧心地问他,“你说,会不会真的如师父所说,有人想打青月魔魂的主意?”
“一直都有人想打青月魔魂的主意,只不过有些人只是想一想,有些人想了之后潜伏许多年,而有些人也许已经开始有所行动。”洛朝亦是赞同道,“既然师父都有所怀疑,那我们就更要小心为上。”
她若有所思地道:“当初,是我将青月魔魂带出了青月城。我答应过阿爹,会好好守护它。”
可是,现在蠢蠢欲动的人,也许便与五年多前的那次青月城破有关。
师父说得对,乱中必有时机。
这世上,没有什么事会无端而起。
洛朝是御剑将她送回禅夫崖的,已近子夜,大雪纷飞中几乎看不清近在眼前的半空,突然,通天钟蓦地通天彻地地响起,几乎惊了漫天的雪。
长剑停了一瞬,洛朝利落地调转了长剑,扬了声音对身后的她道:“他们来了,要不去看看?”
她愣了一瞬,已然明白他所说的谁。
他是一门掌务,肯定是要去看看的,估计他也没觉得北漠有什么拒绝的概率,没等她搭话便一飞冲天,迎风斩雪地将到了迎客峰。
西华山的山围防护结界固若金汤,方圆几十里人妖魔鬼都靠近不得,除非像阿烨一样走了后门,或者像玉骨一样被走了后门的人带进来,否则若强行闯入,轻则被功力反噬身受重伤,重则死无全尸灰飞烟灭。但不知迎客峰是因为名字所以才温顺,还是因为温顺所以才叫这个名字,总之那里是唯一能够在半空中最为靠近西华山的地方,当然,一般而言,来者皆不善,因为善者不必先去迎客峰。
所以,迎客峰虽名为迎客,实则是西华山的敌人约见处,而魔界黑玄便是这里的常客。
但因为这里太偏僻,她只是有所耳闻,并未来过,没想到第一次前来,便当真是长了见识。
江湖上黑玄的来头果然不是吹的。
迎客峰的对面本是黑不见底的万丈悬崖,但现在却似凭空架起了硕大的白色云朵,云朵轻盈随风而旋,竟然是雪花而聚的雪云。雪云之上,有六七人长身而立,有女子一袭轻纱飞扬,有男子一身暗色沉寂,看似平淡无奇,但纵然远望,也让人心生寒意。
迎客峰上亦有众仙持剑对峙,最起码从人数上更有气势。
“好大的排场!”捡了个偏僻的角落落下,洛朝意气风发,没有一丝兵临城下的危机感,反而兴致昂扬地向她介绍,“看到了吗,最前面的那个,从头到脚把自己裹成黑色粽子的,就是魔界的相师鬼墨。他身边的年轻女子是他的女儿,也是黑玄最年轻的护法。而鬼墨身后的那五个风格迥异的怪物,便是黑玄的五罗刹,金木水火土。我在仙山这么多年都未曾见过如此阵仗,阿漠啊,你此次可算是大饱眼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