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那天起,每个傍晚后,她都会带着阿朗去绕竹林,阿烨也无一日例外地与她一起,只是言安经常去清合谷用晚膳的事还是无疾而终,主要是因为意识到自己有被替换掉的危险后,每此言安一坐下阿桌便会像是掉进了冰窟窿一样使劲儿打哆嗦。
如此安然过了一个月,阿朗的修为果然似有精进,她十分高兴,觉得自己对言安实在无以为报,想来想去决定将恩情报给岚烟。
虽然经常去五音阁,赤练对她的安检措施仍没有松懈分毫,每次都要严肃地将她带来的药膳先尝上几口,有时候不得不让人怀疑他有意为之是不是在占便宜。
当然,这种想法不仅偶然而且转瞬即逝,这个只有见了终虞山门人才会出现晴天脸的少年弟子忠诚到都不知道什么叫占便宜。
岚烟的住在六音阁乾楼,小楼前有一方小苑,虽因着冬色有些萧索,但也颇为雅致。
她进去的时候,远远地看到有个蓝衣男子站在小苑门外,抬着头似是在遥望乾楼。
她瞧着背影有些眼熟,正要走过去,那男子恰回了头,见到她亦是一愣。
果然是乔知延,她热情地加快脚步上去打招呼:“乔师兄!”
谁想乔知延像是做了亏心事一般,也不理她,低着头便匆匆与她擦肩而过。
她心中纳闷,到了苑门,微一抬头,恰见到岚烟坐在二楼的廊间看书,午后的阳光落在她的发丝衣衫间,处处都透着出尘清丽。
好像明白了什么,北漠不由向乔知延远去的方向看去,暗自惊诧。
岚烟不常出门,所以渐渐与她十分熟络,见她过来依然十分高兴,放下手中的书便下了楼。
两人坐到苑中的石桌前,北漠将药膳递给她,试探着问道:“方才我来的时候见到了乔师兄,他的样子好奇怪,怎么回事啊?”
脸上浅浅的笑意刹那间凝住,正在用药膳的岚烟动作渐缓,虽然面容为难,但还是对她如实道:“是阿爹让他过来的。”
她虽然答非所问,但北漠还是在片刻之后明白了她的意思,脱口惊讶道:“怎么会?你不是和言公子他……”
将正递到了嘴边的药膳停下,唇边漫开一丝苦涩,岚烟道:“阿爹从未同意我和师兄在一起。”
她暗抽了一口气,不解道:“为什么?”
“我也不清楚。”岚烟轻叹一声,道,“阿爹从来不是多疑的人,但这些年他虽看似十分器重师兄,却从未真正信任过他。”
她只知道终虞山上下齐心,也对言安早晚要接任掌门的传言深信不疑,却从未不知道原来终虞山掌门于和对言安竟然从不信任。
“为什么?”思忖片刻,她试着问道,“因为言公子的身世?”
岚烟轻轻摇了摇头:“阿爹也是凡胎寒门出身,并不在意身世如何,但他总是觉得师兄似对他有所隐瞒。其实,这些年师兄为了终虞山尽心尽力,若没了他,终虞山尽失半边江山,所以,我也不明白阿爹为何会认为师兄对门内有所不忠,更不能劝说阿爹放下对师兄的成见。”
她没想到言安会和他的师父之间有如此大的隔阂,问道:“这么说,你从未对言公子提过此事?”
“若是提了,岂不是火上浇油。”左右为难的岚烟叹道,“但我总觉得师兄应该有所察觉,所以对我虽好,却从未……”
她明白岚烟的意思,他虽对她好,却从未提及过儿女私情。像言安这样的人,又怎会察觉不到旁人的不真心,更何况,那人还是将自己养育成人的师父。
北漠不知道说什么能安慰她,只好轻轻拍了拍她的手道:“这些事情总有解决的办法,先将药喝了吧,免得凉了。”
岚烟微微一笑让她放心,正要说些什么,目光突然探向她的身后,欣喜唤了一声:“阿爹!”
身后沉稳有力的脚步声愈来愈近,听到岚烟的唤声,她便知道是终虞山的掌门于和到了,忙起身。
“岚儿,好几天不见,你的气色又好了许多,果然是最让阿爹省心的好孩子。”声音中气十足而慈和,虽年近中年却英气不减的于和走了过来,与岚烟说了一句后笑着将目光转向一旁的北漠,“这位小姑娘是……”
他的问话只说了一半便生生停下,而已然看清他样貌的北漠亦然愣怔在了当场,原本要脱口而出的寒暄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身为一个帮厨的,她很少有机会接触到像掌门这么高级别的人物,而听说于和掌门一直忙着筹划重修终虞山的事,所以她从未见过终虞山掌门。
但是,只是她以为没见过。
眼前的中年男子,每一年她都会见一次,在凝泉谷的无名洞前。
他是为了拜祭舒师叔而来。
难怪师父会说往年他以前翻山越岭都会来,何况现在他就在西华山。
原来他便是曾经倾心于舒师叔,最后又有愧于她的男子。
这世间的事,还真是巧。
岚烟见到于和十分高兴,并未意识到他们的尴尬,向于和介绍北漠道:“她便是我之前向阿爹提过的好朋友,叫北漠。”
于和不愧是一派掌门,在她之前很快反应过来,长辈慈和的笑容在刹那间便重新复活:“原来你便是一直照顾小女的小姑娘,有劳了。”
她虽然脑子里一片混乱,但还是顺着他给的台阶下来,趁机告辞离开。
没想到会这么巧,她感慨了许久,但终究还是将这件事放下了,毕竟舒师叔的事情与她离得太远。而在回清合谷的路上,她眼前总会浮起言安的眼睛。
她想,那一双总是浮着温润笑意的眸底,应该藏着深深的忧伤。
因着父母不可祭,因着师父不能依。
想起乔知延抬头默然望着岚烟的样子和逃走时的匆忙,想来应是对她动了真情,若是最后连岚烟都离开了,那悲伤的又该有谁。
“好可怜啊,”她不由发自内心地感慨道,“就像我和阿朗一样。”
身边不知何时多了个人:“谁啊?”
“岚烟和言公子都可怜。”她没有多想,脱口叹息道,“阿烨,你说为什么看着很美好的事情最后总是骗人的呢……阿烨?你什么时候来的?”
“从你还只是有着内心活动的时候就来了。”阿烨伸手接过她手中空空的药罐,问道,“这是怎么了,以前你从五音阁回来不都是兴高采烈的,怎么今天突然有兴致感慨人生艰难了?”
“听到了和看到了一些以前不可思议的事。”她没什么精神,困惑道,“觉得最近发生了好多事,明明和自己没关系,却总是惦记着,真是闲的。”
“那咱们找点事情做做?”阿烨略一思忖,提议道,“明晚下山溜溜?”
上次对九叔不告而别,她被罚了两天不许吃饭,那种饿的滋味她现在想想都是心惊胆战,所以下意识地先拒绝:“不行,会饿的。”
她回答得没头没尾,但阿烨却似乎已经做了功课,笑着道:“放心吧,九叔已经同意了。”
她惊讶:“真的?”
“当然。”他理所当然地道,“你不是说过,帮厨的在后厨地位很高的,这句话虽然不太适合你,但我的话九叔还是很高兴听的。”
她撇了撇嘴:“你该不是真给九叔当儿子了吧?”
他佯作惊讶:“原来九叔是要认我做儿子吗?我还以为他对我好是想将你嫁出去。”
觉得没办法再好好交流下去,她加快了脚步。
但他毫不费力地就和她又齐肩而行:“哎,明天让阿朗也去散散心,我看他这些天也着实太累。”
她突然有个想法:“那言公子会不会……”
阿烨毫不迟疑地接了她的话端道:“他不会有时间的,明天只怕他会自顾不暇。”
她不解:“为什么?”
阿烨一脸无辜,指了指天,认真道:“天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