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上午,叶冰月和小桔混入人群后,且行且观察,确定无人注意与跟踪以后,绕行来到了事先约定的地点:西区的梦庄客栈,这与他们在枫城曾落脚的梦蝶客栈同为安成的秘密联络所。在那里,她们等来了安成和阿辉,随后,四人在客栈悄悄生活了半个多月,待确定没有被夏安义的人发现,再换装为了白发老者和青年男子,大摇大摆的来到了这里的“回春堂”。
“回春堂”实际上是楚文天一年多前就为安成秘密安排下的医馆,医馆里管事的赵掌柜和平素坐堂的余大夫,都是安成的外公李丞相在家乡的旧日忠仆,但医馆里两三个跑腿打杂的伙计却是调查清楚的普通百姓。
一年多以来,街上的邻居对于街角的“回春堂”已经很熟悉了,但对于平时坐堂的余大夫却并不怎么熟悉,因为他的医术实在平平,小伤小病还能治一治,稍微严重一点的,吃十副药也不管事,还是得去六条街以外的“百草堂”那里看大夫才行,而且,这余大夫过一段时间就不在医馆,据赵掌柜的说,他是回乡探望年老的父母。所以,虽然这“回春堂”已经开了一年多了,上门看诊的病人却着实没有多过,远没有“百草堂”那般门庭若市。
不过,好在这“回春堂”的余大夫医术一般,医馆里的药材却地道又齐全,价格也便宜,所以,来看病的虽不多,来抓药的人却不少,有不少人都是在别的医馆看了病,拿了单子来这里抓药,因此,药馆的收支也还勉强能支撑。
半个月前,余大夫很久没出现过了,却新来了一老一少两个大夫和两个伙计,街上的邻居一打听,才知道余大夫老家的老父亲重病不起,余大夫就离开回春堂了,估摸着不会再回来了,赵掌柜这才重新请来了两个大夫,年老的姓陈,年轻的姓钟,据说刚从外地来京城,这才来坐诊了半个月。
虽然只是短短的半个月,但根据已经来看过病的邻居们说,这陈大夫的医术要比之前的余大夫好,常常是一副药就能见效,而这钟大夫嘛,看他的年纪和行事,好像是陈大夫的学徒,因为陈大夫会给他分析病情,有时也会考考他,而开方子的时候,陈大夫念药名,他就在一旁写,还时不时要翻一下医书。但是,看他对陈大夫的态度呢,又不像,因为看不出那种尊师如父的恭谨,反而像是同辈。
而正因为街坊们逐渐认同了陈大夫的医术,这才有之前周老先生的建议,以及大家的同意,若是换了以前的余大夫在坐堂,怕是街坊们会把这一家人赶到“百草堂”去看病,听那里的大夫怎么说了。
言归正传,此时,化名陈大夫的安成看着借了丽妍钟姓的叶冰月,再次问道:“你既然见过这种病人,应该知道怎么医治吧?”
叶冰月皱眉想了想,先转头问妇人道:“你相公从什么时候开始这样昏迷抽搐的?是一直都这样吗?”
妇人赶紧摇头道:“不是的,我相公一直身体强壮健康,在我们海边村是有名的壮汉,从最近半年,他才开始这样的。”
叶冰月继续问道:“那他第一次发病前,有没有生过一场大病,或者,他的头部有没有受过伤?”
妇人有些惊讶的看了看叶冰月,然后,神色悲哀的说道:“钟大夫,你真是料事如神,半年前,我相公出海,千辛万苦的从海里意外捕获了一条极其罕见的巨龟,本想着卖个好价钱一家人好过冬的,谁知,消息传出去以后,那一日,村里来了一群凶神恶煞的人,领头的一个衣着奢华的公子哥儿在我家门口傲慢的掷下半块银子,就说买了那龟,我相公生性耿直,直接一口回绝,说那龟不卖,那公子哥儿勃然大怒,大骂我相公敬酒不吃,吃罚酒,然后一声令下,他手下的豪奴竟然冲入我家中,四处打砸,并且抢了那龟扬长而去,我相公拼死阻拦,结果,竟被他们打得口吐鲜血,他一气之下,冲向那带头的公子哥儿,要找他拼命,谁知,那公子哥儿身边的家丁,竟然掏出一根短铁棒,一棒敲在我相公的头上,当时,我相公的头上就血流如注,当即晕了过去……”
说到这里,妇人已经泪流满面,顿了顿,继续抽抽噎噎的说道:“后来,后来他一直昏迷不醒,我们那里唯一一个大夫说他凶多吉少,让我给他准备后事……我,我不相信他忍心抛下我们孤儿寡母的……我每天都求妈祖保佑他早日清醒……也许妈祖真的听到了我的祈祷,七八天以后,他终于醒过来了,可是,醒过来以后不久,他就开始这样抽搐,大夫也不知道这是什么问题,村里人也说他是中邪了,直到一天,来了一个游医,诊脉以后说这是一种很少见的病,但他没法医治,让我们到京城来看看,所以,我就变卖了家里所有的东西,换成盘缠,一家人来到了这里……无论如何,我也要给我相公治病……”
听完以后,叶冰月对这一家人的遭遇充满了同情,同时,对于那些仗势欺人的恶霸恨得咬牙切齿,她想到了想强抢小桔的刘少爷,想强娶丽妍的枫城丁二公子,原来,哪里都有这些毒瘤,什么时候,平民老百姓才会过上安居乐业的平静生活呢?
可不容她多想,妇人已满怀希望的对她说道:“钟大夫,你既然见过很多这样的患者,也知道我相公这病是因为头部受伤所致,那你肯定就治好他,是吗?”
叶冰月见安成和这个妇人都这样问了,她只好两手一摊,说道:“这个病应该是头部外伤导致的颅内出血,然后继发癫痫,但因为没有办法做头部CT、磁共振以及脑电图的检查,我也不能确定,而且,这里肯定没有我知道的那些治疗癫痫的药啊!”
妇人本来对医学就一窍不通,所以,虽然对叶冰月的这一番话不知所云,也不觉得太过奇怪,但安成就不同了,他虽然大致明白叶冰月说的这个病是因为头颅内出血导致,但对于什么“癫痫”,“CT”,“磁共振”等等这些西医的专业词汇就完全不明白了,只猜测可能跟叶冰月那个时代的医术相关。
他咳嗽了一声,当着妇人的面没有说话,心里却充满了好奇,想着回头一定要问个明白。
叶冰月皱眉又想了想,忽然看到男子头顶的银针,转头问安成:“那你见过这种病人吗?”
安成摇了摇头,道:“没有。”
“没有?那你刚才怎么敢下针?还那么肯定这是病不是中邪?”
“……学医之人对鬼神之说都会持保留态度……至于这下针嘛,我虽没见过这种病,看看他昏迷,抽搐,应该是心智迷失这一类的,所以,在这种急症的情况下,我选择了几个醒脑开窍,镇静回神的穴位试试……可是,接下来该怎么医治,我心里也是没什么把握的。既然你见过,那我们可以探讨一番。”说完,安成轻轻拔下了男子头顶的银针。
叶冰月在心里叹道:“果然是艺高人胆大啊!”然后,她转头对妇人道:“这位大嫂,你相公暂且无碍,你在这里守着他,我跟陈大夫出去拟个方子再过来。”
妇人赶紧又要跪下磕头,叶冰月眼明手快的拉住了她,顺便指着她身边一直紧紧跟着的两个怯怯的孩子道:“已经晌午了,你们还没有吃饭吧?我让伙计先带这两个孩子去饭堂吃饭吧?”
妇人满口感激,连连拜谢不已。
安排好了这一切,安成和叶冰月回到了外堂,将之前等候的两三个病患诊完,安成再次请教叶冰月关于她所说的“癫痫”。
叶冰月尽量用安成能明白的语言,把这种神经内科常见的急症详细的给安成讲解了一下,并且将发作时给予镇静,平素用药控制等等大概的治疗方案简单的说明。
因为这个时代没有她知道的那些西药,所以,她想,只有给安成把这个病讲明白了,借助安成在中药方面的造诣拟方子,才有可能对症治疗。说完,她只觉得口干舌燥,端起桌上的凉茶,一气饮完。
安成听完以后,静静的思索良久,一个方子大概在心里拟好以后,提笔写了下来,修改几次后,他重新誊写了一张,递给叶冰月:“这是我根据你说的病情和我所知的草药新拟的一剂抗癫醒神汤,你看看可行吗?”
叶冰月赶紧摆手道:“虽然我现在对中药开始有所了解了,但哪有你那么精通,这方子你给我看也是百看。不过,我只一句话,在我们那个时代,治疗这个病的用药和剂量从来都是因人因病而异,所以,这个方子也可能还需要随时调整,一直调整到控制这个病人发作的最小剂量,然后,让他长期服用。”
安成点头道:“这药和剂量的确必须因人而异。那除了服药,还有别的方法治疗吗?”
叶冰月想了想,睁大眼,轻轻说道:“在我们那里,对于严重的,难以控制的癫痫,有时候还会采用手术的方法来治疗……”
“手术?”
“嗯,就是把头颅切开,找到发病的位置,然后切掉……”叶冰月小心翼翼的说道,生怕安成不能接受。
“……原来,真有这样的治疗!古书记载,华佗对于曹操顽固头风的治疗建议,就是切开头部,我一直在想,头被切开了,那人岂不是必死无疑,原来,还真有这样的治疗方法!”安成并没有叶冰月所想的那样,对于头部手术难以置信,反而有些激动的开口说道。
“当然有这种治疗,不过,头部手术的风险一直都是很大的,即使在我们那个时代,也有不低的死亡率。”叶冰月强调。
……
很快,药就煎好了,给男子灌服以后,一盏茶功夫,男子慢慢醒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