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日清晨,叶冰月、安成、阿辉、周武、周大婶和小桔齐聚堂屋,商议即将实施的计划。
安成道:“今日就可将药煎好,中午时分,小桔姑娘喝下药以后,很快呼吸和心跳都会变得极其缓慢,至明日就会全身僵硬,口唇紫黑,很像服毒身亡。那恶少再无赖,我想,还不至于会抢人尸首。待到整整三天以后,大后天的中午,药效一过,小桔姑娘的呼吸和心跳应该会慢慢恢复,到时就会慢慢醒转,这样,也不至于让人起疑。”
“应该?”叶冰月捕捉到一个关键词,有些怀疑地问道:“这方子,你以前试过吗?有用吗?关键是,三天以后,一定能醒吗?”
安成心想,这是师傅给我用来诈死保命的,应该没问题吧……但犹豫片刻,仍诚实答道:“这方子自师傅交给我以后,我还没用过。但我想师傅应该不会骗我的……”
“什么!没验过的方子你打算直接用在小桔身上?”叶冰月吃惊地站了起来,“我坚决反对!”
“那你又有什么更好的方法吗?”安成反问道。
“这……大不了,大家一起走嘛……天下之大,难道就没有他们的容身之处?”
“且不说人多目标大,现在时间紧迫,就算能逃,又能往哪儿逃?就算逃了,难道要逃一辈子?”安成皱眉说着,心里却是一阵剧痛。
“……”叶冰月一时也想不出反驳的话语。
“我愿意试一试!”沉默了一会儿的小桔抬起头,坚定地说道,“反正,大不了一死!我连死都不怕,还怕这药?”
“不行!小桔,我告诉过你多少次了,生命是最可贵的,不要动不动就说死!你死了,倒是轻松了,什么都不知道了,可留下的痛苦,却要活着的人承担!你看不到你爹娘的痛吗?以后,我不准你再这样轻贱自己的生命!有勇气去死,更要有勇气活下来!”叶冰月激动地说道。
“姐姐,我明白的!所以,我才愿意试一试,至少,这个方法让大家都有一线生机,不是吗?而且,我相信安公子!”小桔拉着叶冰月的手,安慰道。
叶冰月听了小桔的话,蹙着秀眉,低头沉默了。
周武和周大婶听着他们的对话,半晌没有说话。过了好一会儿,周武勉强开口道:“咱们现在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如果小桔福薄命薄,左右都逃不过此劫,那,我和她娘也只有认了……”周大婶听了,低声抽泣起来。
“娘,你放心,我会没事的。”小桔转身拉着她娘的手,轻声安慰道。
……
中午,围坐在饭桌边,大家心情沉重,吃着异常丰盛的午餐,却食不知味,只有小桔,反常地多话并忙活着:“爹,这个红烧野猪肉是你最爱吃的,强身健体,延年益寿哦~”边说,边把肉夹到周武的碗里。
“娘,这是竹荪,我听村医说,对你的头痛可有好处呢~”
“姐姐,你不爱吃蕨菜,可是,这个却能保持身材哦,你也多吃点嘛~”
“安公子,这是党参,你重伤初愈……”
“小桔,你别忙活了,自己好好吃饭!”叶冰月受不了小桔这种类似遗言的罗嗦交待,略带哽咽的说道。
小桔停下了忙碌的筷子,慢慢坐回长凳上,勉强一笑,说道:“你们大家别这样拉长个脸嘛,过几天,大家又可以这样吃饭了啊~”
“是啊,我相信小桔姑娘吉人自有天相。”安成勉强微笑着说道。
……
好不容易吃完了午饭,周大婶去厨房把药煎好了。
看着桌上褐色的汤药,小桔先跪下,向周武和周大婶磕了三个响头,流泪说道:“爹,娘,女儿不孝,你们辛苦养育了我16年,我不仅不能承欢膝下,还惹出了这诸多麻烦来。不光连累了爹被打伤,还连累了娘为我伤心……明日,还不知道您二老会遇到什么样的事……就算女儿躲过了明日一劫,过几日也要离家远行……无论如何,女儿是不能侍奉你们终老了……女儿不孝,若有来世,我一定做牛做马,报答你们今世的养育之恩……”
周大婶听了,忍不住抽泣着说:“小桔,你别这样说,我和你爹不求别的,只要你好好的活着,我们就心满意足了,知道吗?”周武眉头紧锁,双唇紧闭,面容严肃,却目露哀伤。
小桔起身,对着叶冰月福了一福,说道:“姐姐,你曾救我一命,若我能躲过此劫,今后必当尽心服侍你,以报答你的救命之恩。”
叶冰月鼻子一酸,微微点头。安成暗叹一声。阿辉幼年失去了父母,如今看着这生离死别的场面,更是红了眼眶。
小桔说完,擦了擦眼泪,端起汤药,毫不犹豫地喝了下去。
……
到了第十日,阳光明媚,寂静的山林里隐隐响起唢呐鼓乐的声音,惊得山鸟飞尽。不一会儿,乐声渐近,一行穿红着绿的人顺着山路,由西而来,前面鼓乐开道,中间一红袍男子骑着高头大马,面容还算俊秀,可阴桀的眼神却让人不寒而栗。马后跟着一乘小轿,还有十几个随从。
待得一行人来到周武院子门口,看着院门紧闭,门前既未挂红,也未贴喜,整个屋子静悄悄的。骑在马上的男子,渐渐敛去了脸上的得意之色,目露凶光,恶狠狠地说:“跑了吗?哼,就算跑到天涯海角,老子也会把你们统统抓回来!”
说完,一挥手,跟着的十几个凶神恶煞般的随从,居然手持棍棒,气势汹汹地踢开院门,蜂涌而入。马后跟着的一白头老翁,满面愁色,却不敢劝说半句。
片刻功夫,一随从大惊失色地跑了出来,对着马上的男子说:“少爷,少爷,不好了,不好了,那个,那个,死了……”
男子一惊,从马上翻身下来,抓住那名随从,喝道:“你们把谁打死?”
随从摇了摇了头,吞了一口唾沫,惊慌说道:“不是,是,是那个姑娘,昨晚服毒自杀了……”
男子眼神阴郁,随手丢开随从,快步进了院子,只见随从都立在院子里,一动不动,看男子进来,一名随从用手指了指院子左侧的小木屋。
男子刚进了木屋,在床旁坐着的周大婶,本来一脸木然,一看到他,就像疯了似的扑了过来,拉扯着他,哭喊道:“你这个恶贼,逼死了我女儿!还我女儿,还我女儿啊……我可怜的孩子,就这样不管不顾的走了啊,我不要活了啊……”
男子一阵心烦,挥手把周大婶掀翻在地,就向床旁走来。
周武立在床旁,看到被男子掀翻的妻子,再看到男子走来,通红的双眼直瞪着他,额头青筋暴起,双拳紧握,一拳挥了过来,却被紧跟男子的四五名随从,七手八脚地制住,拖到了一边。
男子见床上躺着的人整个儿都被白布盖着,面色阴沉地伸手一把扯开了白布。
周大婶尖叫道:“恶贼!你还想干什么啊!我女儿都已经死了,她宁愿做鬼,也不要嫁给你啊!老天有眼,你迟早会有报应的啊!呜呜,我的女儿,我可怜的女儿啊……”
男子听着周大婶的诅咒,无动于衷地看向床上的小桔,只见她一动不动,毫无生机的躺着,面色苍白,嘴唇和指甲却成紫黑色。他伸手探了探她的鼻息,发现呼吸全无,再拉了拉小桔的手,发现触手冰凉,整个人都僵硬了,不由得大怒。
“就算是死了,老子也要把你抬回去烧了!”男子怒道。
周武和周大婶暗暗心惊,周武大怒,道:“我女儿都死了,你还不放过她,我和你拼了!”说完,双手用力一挥,居然甩开架住他的三、四个随从,再顺手操起椅子,朝男子砸了过去!
更多的随从扑了过去,拉住周武,周大婶也从地上爬了起来,要撕扯男子……屋里一片混乱。开始立在马旁的那位老翁进屋,拉住了男子,开口劝道:“刘少爷,既然人都已经死了,就算了吧……若是强把尸首抬了回去,刘老爷必定会勃然大怒,到时候,惹来街坊非议,有损您的名声啊……”
听着老翁的话,刘姓男子犹豫良久,想了又想,终究咽不下这口气,喝道:“把这里给我全砸了!”
说完,一挥手,转身阴郁地走了。
……
此时,叶冰月抱着斑斑,正和安成、阿辉躲在柴房里,厚厚的干柴把他们遮得严严实实,听着外面隐隐约约的动静,他们不由地捏了一把冷汗!
不一会儿,外面传来砸缸、砸家什的声音,乒乒乓乓,一阵混乱,有人踢开了柴房的门,看里面没什么可砸的,挥舞着棍棒,把干柴打散了些,然后,骂骂咧咧地出去了。
不知又过了多久,声音渐渐小了,最后,外面一片安静,可叶冰月他们还不敢出去。
此时,刘姓男子一群人早已走了,院子里一片狼藉,只剩下了周武、周大婶和那位老翁。周武强忍悲痛,对老翁抱拳说道:“村长,今日多亏您老一句话,不然,小桔,怕是死不瞑目啊……”
村长叹息说道:“唉,周武兄弟,快别说这话了。上次要不是我带他们来,他们也不会这么快就找到这里。可是,他们刘家财大气粗,有权有势的,为了周村,我也没有办法啊!你千万不要怪我啊……”
周武摆摆手,黯然说道:“这也是小桔的命……”
村长看了看凌乱破碎的院子,叹息一声,“唉,既然小桔走了,刘少爷把你们家也砸了,估计以后是不会再来找你们的麻烦了。你们,唉,节哀顺变吧!”说完,摇了摇头,转身佝偻着身子,慢慢走了。
又过了良久,太阳已经落到树梢的西边了,周武和周大婶看再没人来了,转身进了柴房……
夜晚,叶冰月坐在床旁,再次仔细确认了小桔的脉搏和呼吸都还有,只是非常的缓慢,这才稍稍放心了些。
转眼间,到了小桔该醒来的那天了。她的呼吸和心跳已经恢复了,面色红润,口唇和指甲不再青紫,身体也温暖柔软,看上去就像睡着了一般。可是,直到深夜,也不见小桔有醒过来的迹象。
周大婶和叶冰月已经轻声呼唤她无数次了,可仍不见她有一丝反应。
叶冰月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不停的来回走着,心想:“不会是大脑缺氧缺久了,成植物人了吧!这可怎么办才好!”忽然,她又想道:“难道像白雪公主那样,她需要一个吻才能醒过来……”甩甩头,把这个荒谬的想法甩掉,叶冰月转身准备又去找安成了。
刚跨出房门,就看见安成和阿辉过来了,阿辉还背着一个小木箱。叶冰月一叠声的嚷嚷道:“安公子,你快来看看,怎么小桔到现在还没醒啊,你那药方到底有没有问题啊?接下来要怎么弄啊?……”
安成一言不发地进了木屋,周大婶看到安成进来,赶紧让开了床边的位置。安成摸了摸小桔的脉息,探了探她的呼吸,最后,翻开眼皮看了看她的瞳孔,沉思片刻,让阿辉把银针拿了出来。
叶冰月好奇地看着安成,只见他捻起银针,放到烛火上来回烧灼了一下,再用白布擦拭干净,轻轻扎在小桔的人中上,再如法炮制地在百会穴、太阳穴、合谷穴上各扎了一根银针。叶冰月凭着有限的中医知识,勉强辨认出这了几个穴位。
一炷香的时间,屋里众人均屏气凝神地看着小桔,叶冰月更是瞪得眼睛都酸了。终于,小桔的睫毛动了动,慢慢睁开了眼睛。
周大婶喜极而泣,叶冰月捂住胸口道:“小桔,你总算醒过来了,可把我们吓坏了!”
小桔微弱地问道:“爹、娘,你们没事吧?那恶少呢?”
周武难得露出激动的一面,他颤声说道:“我和你娘都没事,那恶少也走了,事情都解决了,小桔,你总算福大命大……”
安成看着小桔,微不可察地松了一口气,收起银针,对周武说道:“周大叔,为免夜长梦多,我看,明天把空棺材下葬以后,我们就带着小桔即刻离开比较妥当!”
周武想了想,点头同意了。
翌日清晨,天还未亮,周武就和安成、阿辉一起,把一口空棺材埋在院子北面的土坡上,堆起了一个小小的坟包。
挂满了白布的院子里,叶冰月再次穿上男装,抹上灶灰,正抱着斑斑,站在门口望风。小桔也穿着一件小厮的衣服,拉着周大婶的手,垂泪不语。
周大婶边流泪,边嘱咐着:“叶姑娘是好人,你能跟着她,是你的福分,你要好好伺候着,知道吗?以后,没有爹和娘的照顾,你自己一人,要好好地照顾自己,不要担心我们,要好好的,知道吗?……”
小桔流泪一一应下了。
不一会儿,周武他们就回来了,阿辉利索地把行李都搬了出来,绑在小黑的背上,正要把车套上那匹老马的时候,周武牵出一匹壮实的大黄马,把缰绳交到阿辉手里,说道:“这匹马才跟了我两年,还很年轻,劲儿也大,就让它来拉车吧。”
说完,不容阿辉拒绝,就动手把马车套上了那匹黄马,他边套车,边说道:“此去路途遥远,再加上多了小桔,我怕你们那匹老马会力不从心。要是在半途出了什么问题,我怕多有麻烦。”
安成抱拳谢道:“还是周大叔想得周到,那我们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天边刚刚泛起鱼肚白,一切都收拾妥当了,小桔跪在周武和周大婶面前,再次磕了三个响头,和他们依依不舍地洒泪而别。
阿辉驾着马车,顺山路西向而去,车里,叶冰月拉着流泪的小桔,低声安慰着。安成则一言不发,静静看着窗外倒掠而过的风景。
前方,还有什么在等着他们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