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小凤被车帘里的人接过去,那人轻轻捂住他的口鼻。陆小凤闻到一阵甜腻的香味,不一会便昏睡过去。
梁南山登上车,长鞭一抽,随着两匹健马扬蹄,马车风灯的火光一闪一闪地消失在风雪中。
花满楼醒过来的时候,觉得浑身酸痛。他闻到一股熟悉的香味,头枕在柔软的地方。花满楼抬眼,看到一双熟悉的眼睛。
那双眼睛含笑看着他,手轻轻的放在他的背上,神情是如此温柔。
花满楼有一瞬恍惚。他轻叹一声,以为这只是平日景象,却猛地跳了起来!
路面颠簸,车厢摇晃,这并不是平日。而那温柔的看着自己的人,也不是平日所熟悉的人。
花满楼的头撞在了车厢上,发出“嘭”的一声响。
缩在对面角落的陆小凤抱着双膝,嫌恶地道:“你总算还不是太蠢。”
花满楼脸色惨白地看向那人。那人穿着厚厚的冬日斗篷,头戴着风帽,但是容貌却一如往日。她看着花满楼,叹息道:“七公子,你并不是笨手笨脚的孩子,怎么也这么不小心?”
竟是荷姑!
花满楼怔在那儿,心中翻江倒海,说不出话来。
倒是陆小凤几乎是生气地道:“早让你注意这个人,你却一而再再而三地犹豫,现在好了,自食其果!”
荷姑有些意外,她仍那样温婉地笑着,双手交叠放在腿上,探身道:“原来七公子是知道了什么?”
陆小凤道:“当然!上一次韩夜心被绑架,为什么最先找到的不是花满楼,而是你?我那个时候就觉得你很怪。”所以当荷姑找到韩夜心时,陆小凤并没有跟着荷姑一起去见花满楼,而是借口帮徐氏父女开早市,偷偷跟在后面。
“还有那个香囊。花满楼就是被香囊吸引了注意力。韩夜心身上的香囊的确不见了,但是鬼市里那个香囊的香味却不止一个。做出那个香囊的,不就是你吗?”
荷姑拍手道:“小陆公子好聪明。”
陆小凤大大地叹了口气:“有人何尝不聪明?但却装作没有看见!还说什么不到最后,不能擅下断言。哼哼,这下好了,倒可以爽快地下断言了!”陆小凤斜视着花满楼道。
花满楼揉了揉眉间:“陆小凤,你可不可以住嘴?”
“我偏偏不想住嘴。偏偏就想告诉你,这世上有的是知人知面不知心的家伙……唔!”
花满楼怒瞪陆小凤,但陆小凤自然不会屈服于花满楼的目光之下。只是荷姑指尖一曲,弹出一物,点住了陆小凤的穴道。
陆小凤只能乖乖闭嘴了。
花满楼思潮翻滚,掀开帘子望向窗外。即使白雪覆盖,也能看出这是一条宽阔的官道。两边青山皆已银装素裹,山下的人家,欢欣喜悦,儿童在门前堆着雪人,炸着鞭炮。
今夜便是除夕。
荷姑也向外望了望,叹道:“往年这个时候,就是花府最热闹的时候。如若在家里,想必七公子正和小韩公子一起在院中戏耍吧。”
花满楼放下车帘,脸沉了下来。
他不得不问:“你要带我去哪?”
荷姑望着他轻轻一笑,手指碰了碰花满楼的脸颊,被花满楼偏头躲过:“等到了地方,七公子自然就知道了。”
“为什么要这么做?”花满楼握紧拳,两眼发红地问。
他实在想不到,这个亲切的人会背叛。
荷姑收回了手,仍是温柔的表情,道:“我这样做,自然有我的理由,七公子一定明白吧?你虽然是个孩子,但却是个聪明的孩子呢。”
花满楼摇了摇头。为什么总有那么多人,以为他一定能明白大人的想法?
荷姑眼里闪过怜悯:“有时候太过聪明,也是枉增痛苦。荷姑与七公子相伴七载,自然明白七公子不开心的地方。不过,有的人生下来就享受了别人一世都无法企及的富贵,是不是有时候也要付出一点代价呢?”
花满楼厌恶地皱眉,道:“原来你和梁洛安一样,只不过想要花家的钱罢了。”
荷姑笑了笑:“荷姑也有荷姑的苦衷。”
花满楼别过头去。知道了荷姑的目的,他满心的悲哀。陆小凤不是没有提醒过他,但那个时候,他的确以为荷姑有荷姑的苦衷,他怎么也不会想到荷姑会参与到绑架自己这件事来。
想到日夜相待、嘘寒问暖的人也有不为人知的一面,她那温柔的笑容不知几分是真,几分是假,花满楼几乎要呕吐出来。
荷姑看着他痛苦的表情,脸色却冷下来。
她道:“七公子是不是觉得,荷姑很不应该?”
花满楼道:“花府并没有亏待你。”
荷姑冷哼一声:“花府可曾亏待了春闺将军?可他一样只为了一个妓子,便可以杀了朝夕相处的兄弟。”
“荷姑,我只想问你,当初你进府的时候,就是怀抱着这个目的吗?”
荷姑温柔的望着花满楼,那眼神就像在望着自己的孩子。她伸手碰了碰花满楼的头发。只是一个十分平常的动作,却让花满楼觉得有好几条蛇在他的头上爬行一般。
他忍着一动不动。
荷姑道:“我进府的时候,七公子刚刚出生。那时候的七公子,就像一个玉团子,长得十分可爱,当真像仙童下凡一般。我一看见就放不下来。但是我没有奶水,不可以哺育七公子。若是能将七公子哺育长大,该是件多么幸运的事?我只能在奶娘旁边打打下手。不过七公子却一点也不怕生,谁抱也不哭。第一次抱着七公子的感觉,还留在我的心里。那么软软地,就像在抱着自己的孩子。”
花满楼脸色煞白,荷姑一边抚摸着他的头发一边说道:“我那个时候哪有害七公子的心?几乎想把七公子当成自己的孩子,就这样带走!可是我若带走了七公子,七公子就定然享受不到这样的富贵了。那时候的我,为了七公子忍了下来。您看,您是不是要谢谢我?”
“这样一晃就是七年。这七年,我也渐渐察觉,七公子不是我的孩子,七公子是花家的孩子,和花家每一个自大、骄傲的孩子一样。荷姑真的不喜欢他们。奈何七公子还是变得和他们一样了……”
“七公子本来应该是一个更温柔、更可亲的孩子!怎么能变得和哥哥们一样呢?目中无人,狂妄自大,看不起这天下的一切人!那只是因为他们生在一个有钱人家罢了,若没了钱,他们岂不是成了最可怜的人?”
荷姑笑了笑:“但荷姑还是有些放不下七公子的,所以才带七公子出来走走。也要教教七公子,真正的好孩子应该是什么样?”
“啪”,花满楼实在忍不住,猛地挥开荷姑的手。他的身上已经起了一层层鸡皮疙瘩。他实在想不到温柔可亲的荷姑,脑子里都在想一些什么东西?
荷姑的手停在半空中,笑容很难看。半晌,她收回了手,望也不望花满楼,脸上冷若寒霜。
她把目光落在陆小凤身上。陆小凤紧紧抱着膝盖,在这种目光中瑟瑟发抖。
果然是女人心海底针!实在不应该觉得了解她们什么!
马车终于在一个小树林里停了下来。
梁南山下了马车,找了一块树下没有积雪的空地,搜了些干柴,架起一堆火,烤起肉来。荷姑也跟了下去,和梁南山依偎在一起。
花满楼和陆小凤留在车里。即使一阵阵肉香飘进来,花满楼也觉得恶心反胃,没有一点食欲。陆小凤倒是捂着咕咕叫的肚子,从车窗望出去,道:“真怪,真怪!哪有绑了人不马上赶路的,还在这烤起吃的?难道恶人也要过年不成?”
远处传来一阵阵炮竹声。
花满楼沉着脸道:“你可以去问问他们?”
陆小凤放下帘子,坐在花满楼的身边:“你为什么朝我生气?明明是那个变态的女人惹到了你。”
“多谢陆兄提醒。”花满楼冷冷道。
“好了,”陆小凤拍了拍花满楼的肩膀:“好在我们现在是难兄难弟,我也不该骂你笨蛋的。毕竟遇到这样的变态,也不是你笨不笨的问题了。”
花满楼长长地叹了口气,低着头道:“陆小凤,怎么会这样呢?怎么会这样呢?”
他的泪水,滴在棉衣上。
陆小凤沉着脸道:“花满楼,你实在不该哭。这个时候你不应该想想怎么逃跑?”
花满楼用袖子擦干眼泪。这是他第一次毫无形象地哭。而他也不记得自己曾经哭过。
“你说的对。”
陆小凤轻轻松了口气:“我以为你会揍我。”
花满楼笑了笑,脸上泪痕未干。他只觉得很难受。
“我怎么会揍你?简直该谢谢你!如果我一个人在这,恐怕早已受不了了。”
陆小凤巴着他的肩膀,豪气干云地道:“七童,好兄弟,有你陆哥在这,一定把你救出去!”
他似乎忘了自己也是被绑的那一个。
花满楼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车外漫天飞雪,恶人挟持。车里一身破旧的棉衣,几不御寒风。
他却觉得没那么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