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夜心蜷缩着身体,在虚空中缓缓下坠。不知过了多久,他睁开了眼睛。
周围是一片如夜色的黑暗。头顶的角落里,有一片星光。星星下面是粼洵的水光。他觉得自己在深海中浮游。
但却没有任何声音。
这里很舒服。没有忧愁,没有痛苦。感情和身体,都像这虚空一般,一无所有,一无所觉。
他开始喜欢这里。
他不知自己身处何地,是什么人,有什么前尘过往。好像一切都不重要了。
韩夜心慢慢地飘着。时间久了,他对头顶的星空好奇起来。他努力地往上游,但无论怎样,都不能接近那片星光分毫。他开始焦躁起来,继而又觉得无所谓了。
就这样缓缓下坠,永远在这舒服到无我的地方沉眠。
那片星空越来越小。
“夜心,夜心。”从星空中传来飘渺的呼唤声。声音很温柔,仿佛已这样互换了许久。韩夜心又睁开眼睛。声音是从星空的方向传来的,那片星空已经缩成井口般大小了。
温柔的声音吸引着韩夜心。
他觉得自己变成了一尾鱼,努力向星空游去。
“夜心,夜心!”呼唤声越来越急切,他游得越来越快。
终于,在星光快消失的时候,他扒住了井口的边缘。
“你能回来,真是太好了。”
那个声音,松了一口气似地说道。
韩夜心睁开眼睛。许久不见的光亮有些刺眼。他看到了熟悉的帐顶和锦被,耳边传来秋日的声音。许久,他才明白自己是谁,现在在哪里。
他微微动了动身体,发觉手指触碰到柔软的掌心。偏过头,见到花满楼趴在床沿,握着他的手,人却已经睡着了。
花满楼竟然没有惊醒,可见他真的是很累很累了。他不知在这里守了多久?而自己又睡了多久?
寒毒发作时发生的事,他记得并不清楚。只记得排山倒海的疼痛忽然淹没了他,他根本无法控制自己,只想抓破所有的肌肤,大声嘶吼。那种疼痛的印象实在太鲜明了,现在想起,他还是会忍不住惧怕。
他忽然想起,第一次在这个世界醒来时,应该也是寒毒发作之后。那是一种浑身都空虚得发抖的感觉,皮肤上还留着针扎般的疼痛。
只有七岁的韩夜心,到底是怎么一次次熬过来的?
花满楼撑着头,慢慢爬了起来。他揉了揉眼睛,道:“小夜,你醒了?要不要吃点什么?”
韩夜心摇了摇头:“花满楼,你是不是很久没睡了?”
花满楼想了一会:“没有。只是小夜一直没有醒过来,有点担心而已。”
他摸了摸韩夜心的额头:“还会觉得冷吗?”
韩夜心摇了摇头。
那种恐怖的寒冷已经过去了,现在他只是普通的畏寒而已。
“花满楼,我寒毒发作的时候,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韩夜心知道的并不多。他迷迷糊糊醒来的时候,正好看到童危路贯穿韩铁城的肩膀。那个如毒蛇一样的家伙亲口说出正是他杀了海明珠,让韩夜心每个月都这样痛不欲生。他还对花满楼说出很危险的话。
让花满楼看不见、听不见。只这么一句,就能让韩夜心完全清醒过来。这个人会让花满楼瞎掉。这个认知让他立刻警觉起来。他极力镇定,悄悄握住花满楼凋落在床上的匕首。
当刀刺过去的时候,他以为童危路根本躲不掉。因为他看起来一点也没有发觉。可是当童危路捏住匕首之后,他却突然发现自己抖得厉害。那刀根本就没有刺到童危路,但韩夜心却已经感觉到了刀刺进对方身体的感觉。
让他颤抖,让他作呕!
旋即,他失去了全部力气,又陷入昏迷中。
花满楼看着韩夜心,道:“小夜,你知道多少?”
韩夜心把自己知道的事都说了出来。他当然没有说刺杀童危路的直接原因是担心童危路会弄瞎花满楼。韩铁城血淋淋的样子也让他震惊,但那个时候,他还没有杀了童危路的想法。
想到韩铁城肩膀被贯穿的样子,韩夜心愧疚起来。这本是最应该牵动自己感情的人物。
花满楼想了想,还是把事情都说了一遍。他说得简单有条理,不一会,韩夜心就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那个白得过分的男人就是害韩铁城如此的大仇人。韩夜心终于明白韩铁城为什么在月圆前后那么孤独,那么受伤。
以韩铁城的个性,下个月的十五之约,他一定会赴约吧。可是能赢么?
韩夜心挣扎着爬起来,他要去见韩铁城。这个世上唯一能安慰到韩铁城的,大概只有韩夜心了。
虽然韩铁城憎恶于随着韩夜心的降生,他就永远失去了海明珠。但不也只有韩夜心,才和他一样,最思念着海明珠么?一个是思念妻子,一个是思念母亲。
花满楼知道劝不过,而且也不必劝。他和荷姑帮韩夜心穿好衣服,扶着他坐到桌前,吃了点易消化的东西。韩夜心终于恢复一些力气,和花满楼一起去韩铁城的院子。
还未到远门就听见花如海和韩铁城的争吵声。
花如海道:“这个约你不能去!你老老实实在这里呆着,童危路若是再来,我让他有来无回!”
韩铁城很久才出声。他的声音沙哑、悲愤:“你让我不去?”
花如海道:“你不能去。你想想夜心。”
韩铁城道:“正是因为想到他,我才要去。难道要让我的孩子永远活在恐惧之中?更何况!明珠的仇,我怎能不报!”
“可是!”花如海急道:“童危路的武功我们都见到了,你现在还受了伤。”
“我的伤不要紧。”韩铁城道:“你要是担心我会输,那倒是不必。七年前我怎么伤的他,下个月,我就怎么要他的命!”
花如海愤愤地道:“你给我想清楚!凭你这一条胳膊,你怎么要童危路的命!”他甩袖出来,看到站在院外的韩夜心和花满楼。
花如海停下脚步,蹲下道:“夜心,你去劝劝你爹。或许只有你的话他会听了。”
可是一个七岁孩子能说出什么样的话?他只希望韩铁城见到夜心,能够有那么一丝不舍,希望他把约定的地点说出来。童危路这样的恶贼,不应该成为韩铁城一个人的责任!
韩铁城事到如今,也不愿意说出他们的隐居地点。他想一个人去赴这场死亡之约。花如海怎么能够放心得下!即使是动用所有力量,翻遍江湖,他也要把那个地方给找出来。
他和韩夜心说罢,便匆匆走了。
韩夜心却在院门前犹豫起来。他本来极不愿意韩铁城去冒这个险。可是听到韩铁城的这番话,他又理解他了。谁又愿意自己的孩子生活在随时会有恶魔出现的阴影中?
但是,不能战胜那个恶魔,一切就是白搭。
韩夜心犹豫了会,走到院门口。他只看见韩铁城的背影。□□的上身肌肉精壮,肩头裹着雪白的绷带。韩铁城在霸道。空气都好像在向他手中的刀聚集一般。
韩铁城举刀到胸前,另一只手缓慢地向刀鞘移动。他微一回头就看见站在院外的韩夜心,身上劲力一聚,“砰”地一声关上了院门。
韩夜心被关在院外,怔了半晌。原来韩铁城现在不想见到韩夜心。有很多高手在比试前,力求做到心无挂碍,忘记一切凡俗,只记得他的刀法和刀。韩铁城就是这样的人。
韩夜心微微苦笑,他还以为看到需要守护的人,会更有爆发力。
这种时候,花满楼总是在旁观望。他只会陪在这里,望天望地,追逐着鸟儿,看着花草。他不会走进这两父子的世界中,因为这本不应是他参与的事。
见韩夜心折身返回,花满楼拉住他道:“小夜,我看你还要多休息休息,你的脸色还是很不好。”
韩夜心点了点头。
韩夜心又睡了。
不久,花满楼从房里出来,向花府的后方走去。他的脸色有些沉重,手里拿着一个盒子。
走了很久,终于来到一片草地前。草地的中央,矗立着一座七层楼阁。这是花府的藏宝阁,整个府中防护最重的地方。
花满楼刚一踏进草地,就见一个手拿长剑的人沉默地站在藏宝阁门口,等着他走过去。
花满楼到了藏宝阁门口。那人道:“七公子。”
花满楼道:“我要亲自把这个盒子放进去。”
那人点了点头,回身打开藏宝阁的大门。门是鲁大师所制,这整个藏宝阁,也是鲁大师所制。
花谢拨弄着门上的圆盘,一阵彼此连环的机关声响过,大门应声而开。花满楼爬到藏宝阁的四楼,在一堆大大小小的箱子柜子中,寻了个角落,把木盒放下。
那盒子也是鲁大师所制,有着精巧的机关。花满楼打开盒子看了一眼,金色的铃铛躺在绸缎铺就的盒底,就像一个稀世珍宝。
花满楼合上盖子,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