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您都说得这么恳切了,那我也没有什么好推辞的了……”仿佛是因为被利特温斯基伯爵的言辞所打动一样,夏尔将雪茄直接放到了烟灰缸上,然后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对方,“好吧,即使我愿意为了两国之间的友好关系做一些什么,那又该怎么做呢?”
“您所需要做的事情并不多,但是十分关键——”眼见对方已经说到了正题,伯爵也开始变得严肃了起来,放下了自己的雪茄,“众所周知,您深得贵国皇帝陛下的信任,而且是他所极为看重的顾问,如果您向他阐述清楚两国保持友好往来的重要性的话,我想……我想我们两国之间目前存在的一些坚冰也将很快得到融化。”
“无疑,我是希望我们两国之间的坚冰尽快融化的,可是……就我之前所见所闻来看,是贵国的沙皇陛下,还有贵国的朝廷不太愿意和我们来往,而不是我们不愿意和贵国来往。”夏尔微笑着跟对方阐述了一个事实,“我们一直向您的国家伸出代表友谊的手,只是每次很遗憾都被贵国打落了。”
因为这话里面暗藏着某种讥讽,所以即使以伯爵的老于世故,还是忍不住稍微尴尬了一下,不过多年的外交官经历早已经磨灭了他的个性,练就了喜怒不形于色的涵养,所以他很快就将这一点点的尴尬隐藏到了内心的深处。
“您说得并不完全是事实,阁下。事实上,我国的政府一直都十分看重法国的大国地位,也十分希望能够和这样的大国一直保持友好往来,这也是我们沙皇陛下的意志。他对贵国的皇帝陛下和您这样的要人毫无恶感。”他几乎毫无滞涩地说出了这样不符合事实的话,“之前我们的政府与贵国保持一点点的距离,那只是因为法国当时的政局过于紊乱,我们感到无所适从,所以只好暂时旁观而已……”
无视了夏尔略带讥讽的眼神,他继续说了下去,“您要理解我们,我们俄罗斯一个君主制国家,崇尚的是君主制度和正统原则,这些原则都是跟一个共和国格格不入的,而当时,法国不幸地爆发了一次革命,我们作为君主国家,当然会感觉和一个共和国打交道实在有些艰难,所以请您理解我们的迟疑。好在,上帝最后还是赐福了法兰西,让法国重新变成了一个君主制国家,所以我认为我们两国之间现在已经没有任何误解了,我们也十分欢迎波拿巴家族列入到欧洲君主的神圣大家庭当中……”
虽然他这段话说得拿腔拿调,而且充斥着浮华的外交辞令,但是其本质夏尔还是听得出来的——我们之前不和你们打交道不是因为讨厌你们,而是因为法国是个共和国,如今共和国已经被你们摧毁了,那么我们就可以好好打交道了。
这话夏尔当然知道未必是真心话,不过至少已经给了路易-波拿巴和他一个台阶下,而他也乐意走上这一级台阶。
“神圣的君主制度!对,我们要的就是这个东西。”他轻轻地鼓了鼓掌,暗地里赞了对方毫无瑕疵的说辞,“大使先生,我是否能够将您的话理解为,俄国赞赏法国如今的制度,并且同意认可波拿巴家族对法国的统治,不愿意再执行敌视或者排斥它的政策了?”
“我们尊重上帝和法国人民的选择,对于这件事我们不会提出什么意见。”伯爵马上表达了态度,“同时,我们的沙皇陛下还十分希望同波拿巴家族建立私人的友谊,他认为两个帝国应该携起手来——”
“皇帝陛下一定会为您的表态而感到十足的高兴的。”夏尔略有些惊愕地看着对方,似乎是不明白对方为什么突然这么明确地表达了殷勤。
要知道仅仅在半个世纪之前,这两个家族还是不共戴天的死对头啊。就算现在因为形势的需要而打算改弦更张,好歹也要矜持一点嘛……
利特温斯基伯爵当然听不到夏尔心里的嘀咕了,事实上他现在肩头上背负的使命实在重大,由不得他跟法国人玩矜持,只想着要快点说服这些法国人按照俄国的步调行事。
“高兴的不仅仅是陛下而已,您不也一样吗?”他抬起头来打量着夏尔,“我想您的妹妹在回到法国的时候,已经跟您说过一下我们的态度了吧?”
“……”夏尔没有说话,反倒是沉吟了起来。
“是啊,您应该已经感受到我们的诚意了吧?”眼见夏尔已经在动摇,伯爵也宽心了下来,“而且沙皇陛下也明确无误地告诉过我,只要您愿意成为俄国的朋友,作为两国之间关系的维护者,那么我们会不遗余力、毫无吝惜地支持您,用各种我们能够采取的手段来支持您。”
夏尔并没有为之窃喜,相反,当听到了这个承诺的时候,他反倒是立刻就产生了戒惧的心里。
因为这个承诺实在太重了。
别人给你这么多东西,当然是希望从你这里拿走更多——至少在外交层面上确实是如此。
“我对沙皇陛下的看重,感激不尽。”所以,夏尔以镇定当中带着狐疑的视线正视着对方,“但是很遗憾,我首先是法兰西帝国的大臣,其次才能做俄罗斯人的朋友。”
“当然如此。”伯爵点了点头表示理解。“但是我想这两件事并不是对立的,相反是统一的——您为俄国和法国之间的友谊做出努力,不仅仅是有利于您个人,而且是有利于所有人,甚至是有利于整个欧洲。”
“那么,您的国家到底想要从法国得到什么?”夏尔反问了。“这个问题不弄清楚的话,恕我实在不太敢于来当俄罗斯人民的朋友,毕竟说老实话我的同僚们之间是有一些人对俄国印象不是特别好的。”
“阁下,我之前看过您在数年之前的一篇讲话,这篇讲话当时在欧洲也引发了骚动。”伯爵没有直接正面回答,反而是把话题绕开了,又扣到了夏尔的身上,“您当时虽然并没有身居要职,但是您的讲话简明扼要,而且条理分明——当时您说欧洲的现有秩序正在被冲击,被破坏,而且有崩溃的风险,而作为一个大国,法国有义务在这种情况下挺身而出,为欧洲谋求一个新的稳定秩序,也让欧洲各国的人民们可以重新沐浴在和平的阳光之下……”
“对,当时我是这么说的。”夏尔点了点头。
当然,他当时的话并没有这么和平主义,反而潜台词是“法国必须只有得到有利于自己、而且与自己的实力地位相称的和平才会起来保卫欧洲秩序”,本质上是杀气腾腾,不过现在两个人都直接装糊涂,把温暖的这一面摆了出来。
“说实话,我之前看了的时候,大受启发,而且十分赞同您的看法,真可惜我看到的时候已经太晚了!”利特温斯基伯爵长叹了一口气,“您说得对,欧洲的现有秩序已经极大地动摇了,甚至可以说是崩溃了。原本那么牢固的神圣同盟,现在已经摇摇欲坠,而君主制也在被可怕的革命思想所动摇,幸好这时候有你们在法国,剿灭了共和国,才遏制住了这一股邪恶的狂潮,让欧洲暂时重新归于太平……不过,即使是这样,现在危机还是没有结束,熔岩依旧在外表平静的火山下们躁动,随时都可能喷发……所以,我们俄罗斯人认为,如今却是已经无法按照过去那样维护欧洲和平了。”
夏尔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打量着对方,等待他摊牌。
“如今,奥地利和普鲁士都已经在之前的狂潮当中受到极大的削弱,他们的行动能力下降了,甚至他们本身都是需要我们帮助的对象,所以就我们看来,要维护欧洲的秩序,非要让法国站出来不可,而且法国也应该站出来,维护整个欧洲的安定。”伯爵并没有让夏尔失望,终于摊开来了,“法国的地位应该得到承认,而俄国愿意同法国一起形成某种联合力量,共同在欧洲维护秩序,并且消弭一切可能产生的灾祸,哪怕必要的时候使用武力。”
“听上去……这确实很让人动容。”夏尔沉吟了许久之后,终于点了点头。
这位大使的话,无疑是明确表示如今俄国人已经面对了俄奥普同盟名存实亡的事实,并且愿意承认某种对法国有利的秩序,这确实是一个很大的让步,或者说是一种很明显的拉拢。
“您看,我们对法国是多么友好啊。”伯爵颇为夸张地摊开了手,“阁下,只要我们两个国家站在同一个立场,那么欧洲大陆上的事情也差不多能够决定大半了,法国人可以尽情地在自己的边疆扩张影响力,而不用再顾忌其他人的脸色……”
说到底,这才是他真正的本意。
之前,在波拿巴家族趁着革命后的动乱急速崛起的时候,出于两个家族的旧怨,出于对他们的蔑视,沙皇陛下一直都刻意冷淡了法国,让路易-波拿巴和他的同党们的自尊心也受到了打击。
然而,他没有想到的是,这群人居然这么快就稳定了局势,让法国从动乱当中恢复了平静,重新可以将力量施展出来。
更为可虑的是,原本沙皇以为其他国家都会和他一样蔑视排斥波拿巴们,但是他错了,几乎在波拿巴****的同时,英国人就承认了这个原本的死对头,并且看上去和帝国十分友好,而奥国人也开始展现出了友好,就连俄罗斯最密切的盟友普鲁士人也展示出了某种动摇。
于是,沙皇陛下最初的举动,看上去就成为了一个极大的外交失策,不仅没有孤立到法国,反而给自己添上了一个愤愤不平的对手。
尤其是在现在,俄国人想要搞出一些大行动,而他们愕然发现,自己居然有些被孤立的迹象,欧洲各国要么旗帜鲜明地反对他们,要么就暧昧不清不肯表态。
于是,对俄国来说,现在最要担心的不再是革命瘟疫,而是一次欧洲集体反俄阵线的问题了,尤其是不能让最强大的那几个欧洲国家联合起来反对俄国。
所以,想方设法要把法国从英国人的链条当中撬出来,打破他们的那种默契,这就是如今俄国外交政策的主要焦点,为了达到这个目的,沙皇陛下甚至愿意对他看不起的人来示好,而利特温斯基伯爵也不介意对特雷维尔毕恭毕敬。(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