派系斗争始终是江东政权的痼疾,不仅文官派系斗争深厚,但世间之事就是这样,交情深厚者反而容易反目成仇,所以儒家提倡君子之交淡如水。
蒋钦和周泰由于走上了不同的仕途,最终渐行渐远,蒋钦目前是中派的代表人物,而周泰却脱离了中流派,成为特殊的从龙派,也就是孙权的心腹。
当然,两人道不同,不相谋,两人的关系只是疏远,而谈不上反目,但今天晚上发生的事情,却足以让两人反目为仇。
数十名蒋钦的部下被抓,周泰态度严厉要将他们处斩,这让蒋钦如何置之不理,蒋钦也知道无论投敌还是逃跑都是军中大罪,按律当斩,可这些人都是跟随他多年的老兵,他怎能见死不救。
蒋钦只得软下身段向周泰求情道:“幼平能否给我一个面子,把这些士兵交给我来处置?”
“交给蒋将军不是不可以,但我要知道,蒋将军准备如何处置他们?”
“这我自会严加惩处!”
蒋钦说得很含蓄,话也说得很活,处斩是严加惩处,重打军棍关押起来也是严加惩处,这就是官场的一贯用语,按照常理,周泰也就打个哈哈,赞许蒋钦几句,不徇私情等等,然后将人犯顺水推舟交给蒋钦,人情也拿到手,这件事也就了结。
若是从前,周泰或许会这样做,犯不着得罪蒋钦,但现在是局势危急,必须从严约束士兵,否则会引发士兵的逃亡潮,那时就难以收场了,所以周泰决定杀一儆百,用这几十个士兵的人头的警儆三军。
只是这些士兵都是蒋钦的部下,周泰也需要和蒋钦取得共识,最好让蒋钦自己动手,所以他才派人把蒋钦请来。
周泰的脸色立刻黑了下来,冷冷问道:“不知蒋将军准备如何处置他们?”
一口一个‘蒋将军’叫得蒋钦很不自在,他忍住心中的暗恼,答道:“我带他们回军营,自然是以军规处置。”
“很好!”
周泰一指数十人道:“为何要回军营,就在这里处斩,将人头送至各处巡视,警示士兵!”
蒋钦大怒,狠狠瞪着周泰问道:“周将军为何如此苦苦相逼?”
“非我不给蒋将军面子,现在是非常时期,军纪必须从严,否则会引发士兵逃亡潮,秣陵城也就完了,慈不掌兵,还请蒋将军以大局为重。”
“你!”
蒋钦心中愤怒之极,高声怒喝道:“谁都知道江东大势已去,崩溃只在数日间,这个时候当体恤士卒性命,让他们能和家人团聚,不要再做无谓牺牲,周将军为何如此心黑手狠?”
蒋钦怒极而失言,引来周泰大怒,他拔剑一半,厉声喝道:“蒋钦,你再敢胡言乱语,动摇军心,我必将你人头砍下!”
蒋钦也知自己失言,但面子上他放不下,他重重哼了一声,转身翻身上马,催马便走,奔出十几步,他停马回头道:“你要按军规处斩,随你的便!”
他催马向军营疾奔而去,跪在地上的数十名被绑士兵哭喊道:“将军救我们一命!”
蒋钦已经远去了,周泰慢慢收剑回鞘,心中却怒火难消,他回头冷冷瞥了一眼数十名逃兵,一挥手喝令道:“推下去斩首,人头示众三军!”
“将军饶命!饶命!”
两边士兵不管数十呼喊求饶,将他们拖了下去,一刀一个砍掉了人头,周泰这才怒气稍平,令道:“将人头传送三军,胆敢逃跑者,同罪!”
旁边一名部将有些担忧道:“将军,恐怕蒋将军那边难以交代?”
周泰冷冷哼了一声,“他刚才说的话你没听见吗?情急之下,说出了心里话,这种人在关键时刻最靠不住,他若敢乱来,我正好夺他军权。”
虽这样说,周泰也有点不放心,他召来几名心腹,命令他们去监视蒋钦,蒋钦若有异动,立刻禀报。
望着几名士兵远去,周泰的脸色有些阴晴不定,他绝不是鲁莽之人,更不愚蠢,他绝不会在关键时候和副将闹内讧。
他这样做其实是得到了孙权的密令,蒋钦和董袭两人多次密谋,意图不明,孙权命周泰试探蒋钦,蒋钦若有异心,立刻抓捕,刚才不过是周泰的一次试探,果然试出了蒋钦真实内心,虽然不是心怀异心,但至少已是意志不坚,这种人在稍微失利时就会投降,成为整个防御失败的关键。
周泰慢慢捏紧了拳头,决不能让蒋钦再领兵,最迟明天就必须夺取他的军权,他又写了一封密信,令心腹火速送去建业宫
蒋钦回到自己营帐,独自一人闷闷不乐喝酒,他对江东早已没有信心,他之所以没有投降汉军,只是不想背负叛主的骂名,尽力而为罢了。
但今晚发生的事情着实令蒋钦恼火,周泰不给自己面子,一定要处斩他的部属,虽然不知道周泰最后如何处置逃亡士兵,但蒋钦也想得到,这些士兵必然凶多吉少。
蒋钦暗暗捏紧耳杯,若周泰逼人太甚,他也不必要什么名声了,这时帐外有亲兵禀报,“将军,程咨公子求见!”
蒋钦一怔,程咨找自己做什么,程咨是程普之子,和他蒋钦素无瓜葛,这么晚他来找自己做什么?但一转念,蒋钦便明白了,这必然是程普有事找自己,他立刻令道:“请他进来!”
片刻,帐帘一掀,一名三十岁左右的锦袍男子走进了营帐,正是程普之子程咨,他上前深施一礼,“参见蒋将军!”
蒋钦连忙起身回礼,“程公子客气了,请坐!”
程咨也不客气,两人分宾主落座,蒋钦这才发现桌上还有酒壶酒杯,他连忙收了起来,不好意思笑道:“让公子见笑了!”
程咨淡淡一笑,并没有把此事放在心上,而是低声道:“刚才我过来时,听说周将军在南城门斩杀了数十名逃兵,都是蒋将军的部下,蒋将军可知此事?”
蒋钦勃然大怒,周泰还是下手了,他气得狠狠一拍桌子,大骂道:“匹夫周泰,欺我太甚!”
程咨叹了口气,摇摇头道:“若将军恨周泰狠毒,那就错了,将军知道这是谁的授意吗?”
蒋钦愣住了,他当然听得懂程咨言外之意,除了孙权还会有谁?他忽然一推桌子,站起身,惊疑地望着程咨,“我不明白公子是什么意思?”
程咨苦笑道:“交浅言深,当然是大忌,若是平时我也不会这样鲁莽行事,只是秣陵形势危急,也顾不上那么多了,我父亲让我转告将军,将军和董袭将军三度密谋都被鹰喙监视,吴侯已不信任将军,任命将军为秣陵副将只是为了稳住中流派,今晚发生的事情绝非偶然。”
“你父亲?”
蒋钦心中更加惊讶,难道程普已经暗中投降汉国了吗?程咨仿佛明白蒋钦的猜疑,他轻轻叹息一声说:“江东大厦将倾,我父亲焉能不痛心,但势已不可违,只能顺天意而为,我父亲的本意也并非要出卖吴侯,只是想保住秣陵二十万民众,一旦城破,周泰不肯投降,必然会引发,蒋钦终于一咬牙道:“程公子尽管直言,需要蒋钦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