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堂主额头上的冷汗越来越稠密,不对啊,事情似乎完全朝着另一个无法预料的局面发展了?
姬妧幽幽叹了一口气,眉目间微微露出倦怠,“李堂主,你还有事吗?”
李堂主尴尬地摇了摇头,怏怏地垂着脑袋离开了房间。【全文字阅读.】
等到两扇门重新合上,姬妧的脸色顿时沉寂下来,隐隐约约的发出了一丝无奈的叹息。
幽闭的房间里,紫檀漆面的桌子上放着一顶金色铜制的镂雕香猊,从香猊里面冉冉升腾出几缕白色的烟雾,缥缈如幻,芳香馥郁。
李堂主静静地垂立在屋子中央,眼睛时而抬起头探视着帐子内朦胧的人影。
“大人,情况似乎有点不太妙。”
低低的声音细如蚊蚋,他屏住气息不敢太大声,因为完全猜不透对方的情绪。
过了好一会儿,帐子里的人低低咳嗽了一下,李堂主脊背上的汗毛顿时刷的一下竖立起来。
“或许是她察觉出什么了。”
淡淡的声音低而哑,就像没有拔出剑鞘的锋刃,藏匿着一种被遮掩的凌厉情绪。
“应该不会吧。”
李堂主扯起袖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每次进来这里他就会莫名的热躁,尤其是暖香浮动,越发的让人感觉到头脑也发晕起来。
“会不会是你行事之间让她生出了一丝怀疑?”
帐子里的声音低低淡淡,听上去十分漠然,却让人无法忽略他的存在。
李堂主心头一震,忙不迭摇头。
“绝对不会的!”
犹豫了一下,他模棱两可的说道,“或许是陛下她真的已经变心了?毕竟重逢之后您就对她十分冷淡,而且陛下也是这样说的,难过着慢慢成了习惯,就习以为常了。”
“哦~”
帐子上的影子微微跳动起来,宛如一道美丽的弧线划过,修长白皙的手指轻轻拔开了帐子的一角,露出对方清隽俊秀的容颜,熠熠闪烁的眸子盯着他,似乎对他的话有几分感兴趣。
“她真的这样说了吗?”
“千真万确。”
李堂主斩钉截铁道,“这和大人所设想的计划似乎有出入,恐怕不会进行得太顺利。”
淡粉的薄唇微微翘起,绽放出宛若莲花般的笑容,他暗暗思虑了一会儿后,还是摇摇头。
“不会的,她不可能轻易变心。”
“可是——”
话未出口,已被对方低徊的声音给打断了,“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咱们的女皇陛下就是最死性不改的人,既然二十五年都没有变过心,怎么可能会突然之间就想通了呢?”
李堂主对他这种自信微微有些不认同,垂着脑袋偷偷撇了撇嘴,忍不住辩解了一句:“陛下的态度是真的不一样了,只要大人亲眼见到她就会明白了。”
一声低叹轻轻落地,对方的脸上有过短暂的失神,末了,才没来由地迸出来一句:“我自然是见过了。”
李堂主愣了一愣,“大人?”
“不必惊慌,自然不是以这副面目去见的。”
帐子里的人轻描淡写,只是俊秀的眉眼间有一抹化不开的淡淡忧伤。
李堂主微微抬起头来,眼睛里夹杂着几许不解,凝视着对方脸上若有似无的黯淡情绪,心里不由生出一丝叹惜。
良久之后,帐子里的人长睫微垂,轻飘飘的溢出一句话来。
“我的伤势已经没有大碍了。”
眼里闪过一丝惊慌,李堂主忙不迭阻止道:“大人万万不能操之过急,您新伤加上旧伤,精元虚耗,需要慢慢养好。”
对方的眉峰间拢聚起一丝烦躁的神色,“伤口已经愈合,剩下的不过是恢复体力,这种事情来日方长。”
“可是您的身体损耗太大,这段时间内不适合再到处奔波了。”
李堂主脱口而出,顿时一骇,惊恐地敛色闭嘴。
不知道什么原因,他几乎下意识就猜到了对方打算进行的计划,他所受的两道伤口都颇深,伤口才刚刚结痂,就算他不是一名大夫,也不能让他如此胡来!
黑风的眸光犀利如刃,毫不遮掩地落在他身上,“我并不是在征求你的意见。”
李堂主脸色一白,顿时说不出话来。
四月春光,芳菲渐衰,静谧的如墨苍穹,一弯月牙儿如钩悬挂在院子外的树桠枝头上。
夜色微凉,窗子里一灯如豆,人影两两向斜。
一股柔柔的凉风忽然吹进院子里,灯火不安地摇曳了几下,姬妧抬起头来,只见一扇窗子被轻微的带动了,窗棂间咯吱作响。
她眼角一挑,一眨不眨地盯着窗外的院子,声音里有几分戒备,“是谁在外面?”
院子里悄然无声,月光淡淡洒落下来,树下和墙角皆是阴影,无法分辨出来。
姬妧心生一丝疑窦,慢慢垂下脑袋继续去翻手中的书纸,倏地一声猫叫,吓得她猛地起身,一不小心碰翻了烛台,屋子里一下子就全黑了。
她连忙蹲下去摸烛台,就在这个时候门似乎轻轻咯吱了一下,她心里一跳,握紧手中的烛台,顿时绷住身子慢慢站起来。
一切都很安静,安静得仿若只剩下那若有似无的脚步声,一点点向她靠近过来。
就在她举起手中的烛台的时候,划动的风声还是传进对方的耳朵里,一声轻叹幽幽从屋子里飘散开去。
“不要伤到自己。”
六个字,熟悉的声音,她一惊,手中的烛台倏地落在地面上。
“清初?”
姬妧的声音里透出一丝怀疑,而且那股紧张感没有消失,反而越来越厉害,“这么晚了,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我来看看你。”
黑暗中有一丝故意的沉默,姬妧倒抽了一口凉气,努力让自己的情绪不外泄出去,“哦,怎么来了也不敲门,我还以为是——”
话音未落,被他给抢过去:“以为是什么?鬼?还是人?”
语言若笑,但姬妧也没有忽略掉那里面藏匿着一丝讥诮。
大概就来他自己也没有察觉到吧?
姬妧说:“我没想到会是你。”
下一秒,她感觉到自己的手腕被对方轻轻握住,虽然一片漆黑,他还是准确地抓住了她。
姬妧忍不住颤抖了一下,挣扎了两次想要抽回来,没有成功只好放弃。
“我想你了。”
顺着那只手他继续将她拉过去,直到被拉进他的怀里,紧紧拥抱住。
姬妧靠在他的肩头,眼睛清醒明亮,嘴上笑着回答道:“你之前还不想见到我。”
“我以为你会去找我,可是你没有。”
“我有。”
“只有一次而已。”
对方斩钉截铁,语气理直气壮得仿若做错事的人是她一样。
姬妧没有说话。
“为什么不去找我?”
对方不依不饶,语气焦灼而伤心,就在走进了一条死胡同里,希望她这个好心人能够救赎。
姬妧感觉到自己的心没来由的颤抖了一下,顿时紧张地挣扎,嘴上说:“别这样,一点也不像你。”
“不像我?”
对方呵呵一笑,说不上来的悲哀好像灌满了他的整个身躯。
姬妧一咬牙,狠心地点头说:“没错,一点也不像你,现在的你时常让我感觉像另外一个人。”
“也许是你和我分别太久,所以你才觉得生疏。”
黑风紧紧搂住她,双臂几乎用尽全力紧紧箍住她的后背,好像要把她嵌进自己的身体里,又好似要断送她的性命终结这所有的爱恨纠缠。
姬妧喘不上气来,她伸出修长白皙的手臂紧紧搂住对方,好似要助他一臂之力。
没有挣扎,没有反抗,却更加叫他的心,彻骨地发凉。
就在姬妧以为自己快断气的那一刻,他忽然松开了自己,然后说:“我们离开这里吧。”
“去哪儿?”
“江南,那里有神医,可以彻底治好你身上的毒。”
他一字一字清晰无比,显然早就调查得一清二楚。“我不去。”
“为什么?”
对方明显一愣,几乎脱口而出。
“李堂主可以替我解毒,哪里都不用去。”
漆黑的眼眸如夜炬般灼亮,微怒地追问道:“他是不是来找过你了?”
“没错,我知道瞒不过你,也没有想瞒你。”
姬妧点头,态度居然出奇的顺从,让他心里憋出来的闷气没法发泄出来,一阵肝疼。
“李堂主的医术的确不错,但是他没法子解你的毒,只能延缓发作的日子减轻你的痛苦,拖下去你的情况只会越来越糟糕。”
忍住满腔的怨气,他还是细心的解释了一番。
“你的情况不太好,而且外面到处都是白凤——白家的眼线,这个时候出去不安全。”
“就算不安全也必须去,因为我绝对不会让你有事!”
情急之下,一番话脱口而出。
连黑风自己都傻住了。
姬妧眼角轻轻一挑,斜着眼睛审视着他,似笑非笑问:“为什么?我死了不是更好吗?你的仇可以报了,白凤临也可以得到帝位,白家再也不用称臣,每个人都各得其所。”
一番话戳中了黑风的痛点,他俊俏的脸孔微微泛白,笑声也越发越发冷,“各得其所?你根本不知道我真正的想要是什么?”
“是我吗?”
对方的笑声骤然停滞了一下,似乎对她的反应始料未及。
姬妧眼睛微微酸涩,咬着牙问道,“你是清初?”
“嗯。”
没有赘言,淡淡的一个字。
她的心仿若被撕裂开一样,漫过咸涩的泪水,一点点啃噬着剩下的所有知觉,这是她要的答案,却不是她期待的结局。
“你终于承认了。”
男人在黑暗里轻轻点头,似乎也没有其他的语言可以再辩解什么。
无话可说。
半晌过后,屋里的烛火重新被点燃起来,姬妧坐在一旁的桌子上,静静凝视着挑灯的修长身躯,淡淡的光亮下,他身上的月白色衣袍被分割成光与影两面,光辉耀眼处更加灿烂,而隐藏起来的另一面黑黢黢犹如无底的深渊,就像被切断的两个对立世界。
她静静审视着,心里翻涌起细微的波澜,一个人是不是可以会有这样截然相反的两面,黑与白,判若两人。
若是如此,那究竟哪一个才是真实的他呢?
“我们离开这里。”
一句话从她嘴边不经意地逸出来,对方闻言回过头来挑眼看着她,只见姬妧单手撑着下巴,耳后如同流云般光滑的墨丝从肩头一路蜿蜒到腰间,虚掩着翘挺挺的鼻子,尖细的下巴,只有熠熠闪烁的目光仿若能够穿透千山万水,层云万丈,于这浊浊世间之中一扫所有雾霾尘埃绽放最耀眼的光芒。
终究是有点意外,他垂头,想了一想,不经意地问:“什么时候?”
“明天,”刚说完,她立马改口了,“不,今晚,就现在吧。”
黑风黑眸微睐,只见姬妧冲他促狭一笑,样子神秘又狡猾,他不禁莞尔,虽然仓促,过了好一会儿,还是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
“好。”
两个人在后院的马房里牵走了一匹马,等到马蹄声嗒嗒嗒惊动了回春堂里的其他人时,姬妧已经抱着前面的人坐在马后,随着夜里的狂风一路咯咯在笑。
“诶,你们去哪儿啊——”
李堂主披着一件长衣跑出来追到大门口,只见两人一马蹄声疾速,扬起飞尘早就走远了。
一串嘿嘿的笑声从屋顶上传下来,李堂主抬起头,只见孟舒怀坐在上面手里握住一壶酒笑得津津有味,这人听到刚才的动静不但没有出手,反而就像看了一场精彩的好戏十分快活。
“孟堂主,你还笑,刚才就该拦着他们——”
“拦得了吗?再说了,人家有情人终成眷属,你拦着做什么?”
“寨主的伤还没好,他们两个就这样离开,万一再碰上危险——”
孟舒怀啧啧地摇头,“李堂主,你没喜欢过别人,和一颗榆木脑袋差不多,我没法和你说,反正这会儿也走了,你就任他们去好咯——”
说完,孟舒怀懒得和他啰嗦,纵身一跃,在几个屋顶上飞快闪过,很快就消失在茫茫夜色里。
李堂主气急败坏地跺脚,然后无可奈何地回屋。
出城后就是山路,黑风骑马的速度随着腰上越来越无力的手臂而渐渐放缓下来。
一路颠簸,姬妧明显有些吃不消,皱着眉头,脸色十分苍白。
黑风犹豫了片刻,拉住马嘴上的缰绳,不再继续前行。
“已经跑了很长的路,后面应该暂时不会有人追上来。”
说着他抬腿下马,再转身去接马背上的女子。
姬妧刚要倾身忽然想到什么,顿时动作一滞,微微摇头,又缩回去。
“你让开一点,我自己下来。”
黑风俊眉微凛,脸上浮出一丝不悦的情绪。
“这里不是皇宫,也不是回春堂,把你任性的性子收起来。”
姬妧不满地撅嘴,咬着牙气冲冲道:“谁任性了?我是一国之君,下马这种小事情不劳您大驾。”
黑风瞪着她,眸光漆黑,没有说话。
姬妧被他瞪得心里发慌,依然死咬着嘴皮子不肯服软,两个人僵持了好一会儿,夜里更深露重,尤其又是着草木茂密的山间道上,细细的风刮过来,就像无数阴湿的小虫子钻进肌肤的毛孔里。
末了,姬妧猝不及防地打了一个喷嚏。
黑风看着她,微微叹气,脸上可怕的表情终于有了一丝松动。
“唉,我的手臂没事。”
他淡淡说了一句话,没有任何前缀,也没有补充,但一瞬间姬妧就懂了。
眼眶微微发涩,姬妧努了努嘴,没有辩解什么,因为这恰恰就是她刚才顾虑到的问题。
好半天之后,姬妧才低低挤出一句赌气的话来:“我不信。”
黑风不着痕迹地蹙眉,有些拿她没辙,“你怎么说不通的?”
“若是要让我信你,那你就得让我自己从马背上下来。”
姬妧适时地开口,抓住任何的机会不去拖累他。
黑风沉着脸,犹豫了好一会儿,“那我必须站在马下保护你。”
低低浅浅的语气,每个字都是斩钉截铁,让人十分温暖。
姬妧垂着眼,点了点头。
她小心翼翼而且动作迟缓,马似乎也有些不耐时而嘶鸣了几下,姬妧的脸色微微一变,慌慌张张就直接跳下来。
“小心——”
黑风动作很快地接住她,两个人抱了个满怀,黑风胸腔被她撞得生疼猛咳了两声,依然紧紧箍住她圈在怀里没松开手。
姬妧受了惊吓窝在他怀里好半晌没有抬起头来,也没有注意到对方微微蹙紧的眉头,有一丝刻意压抑着痛色的情绪。
过了好一会儿,两个人砰砰跳动的心脏终于渐渐平静下来。
黑风微微喘着气,低声问她道:“你没事吧?”姬妧在他怀里摇头,不好意思地垂着眼眸,小声询问道:“我有没有撞疼你?”
黑风呵呵一笑,一副不以为然的口吻说道:“你太看得起自己了吧?就你这点力气撞过来,就和小猫挠痒一样。”
“真的?”
姬妧声音里透出几分犹疑,挑起眼角偷偷瞥了瞥他,夜色中只见他夜炬般的眼瞳璀璨明亮,正在温柔的看着她,蓄满似笑非笑的暧昧气息。
脸颊上一热,姬妧抿住嘴皮子再不吱声。
黑风牵着她的手穿梭在山道旁边的林子里,捡了些偏干的树枝,黑风在地上垫了几层树叶,然后把树枝架起来,取出随身带着取火石点燃起一簇火苗,姬妧站在原地静静看着他忙活,片刻的工夫而已,看上去他的动作十分娴熟。
火苗渐渐越燃越旺盛,姬妧凑过去在一块石头上坐下来,嘴角一弯忍不住问道:“你以前一直在宫里生活,我没想到你还会做这些。”
黑风把马绳拴在树身上,然后回过头朝她微微一笑:“你也说是以前,这五年里过着打打杀杀的生活,东奔西跑,常年在郊外日晒雨淋,我已经习惯了。”
火光在姬妧的眼睛里不安地跳动,她容色淡淡,冷不丁问了一句话:“白家人当初有为难你吗?”
说完,她特意抬起头来注视他。
黑风脸上浮现出一种高深莫测的表情,他嘴唇微微动弹,仿若呢喃了什么,可是终究只有两个字。
“没有。”
姬妧点了点头,没有再多问半个字,“还好他们遵守承诺,日后若是白凤临寻来,我会把凤佩交给他。”
黑风变得沉默,一声不吭。
“清初,以后我们就这样四处飘泊,四海为家好不好?”
黑风没有回答,垂着凤眼,浓密的睫毛在脸上洒下浓浓的阴影,他隐忍着怒气,冷生生地问道:“凤国的江山你真的愿意这样拱手让人吗?”
“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数百年。”
姬妧咧嘴一笑,“凤国的江山也不过是数百年前从别人手中抢夺过来的,这世间本来就没有哪一样东西永远都不会改变,只有黎民百姓免遭战祸之苦,我可以让贤。”
话音未落,衣领忽然被人狠狠揪住。
“只要我活着,就绝不允许你做出这种糊涂事!”
黑风的脸上怒气冲冲,眼里充满痛恨之意,那熊熊燃烧的火焰仿若能够将她吞噬。
姬妧摇头,“这是孤的江山,任何人任何事都无法改变孤的心意。”
“若是我不在了呢?”
姬妧眨了眨眼睛,神情专注地盯着他,似乎没有听清楚的他的话意。
“既然你知道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今朝今日,如果你轻言就可以放弃,那我付出的究竟算什么?”
黑风冷笑,“你告诉我,我做的一切都算什么呢?”
不等她回答,末了,他自嘲地笑了一下,“什么都不是。”
姬妧拼命摇头,嘴里不停解释:“我没有这样想过。”
“就算你没有想过,可是你放弃了皇位,就等于放弃了我辛辛苦苦筹划多年的心血,如果是那样的话,我宁愿你不要救我。”
最后一句话深深刺痛了她。
仿佛一个深深刻进骨头的伤口,永远无法抚平那伤口。
“你不配这样说。”
低低的一句话,从她嘴里不由自主的呢喃出来。黑风微微眯眼,神情间透出几分迷惘的阴影,“命是我的,我当然有资格这样说。”
姬妧猛地扭过头来看着他,静静的注视犹如无声无息潺潺流淌的河,越深入其中越感觉到寒凉,重逢以来,她从未用过这样陌生的眼神打量他。
这让他心里没来由的咯噔了一下,捂嘴轻咳了两声,他拿着树枝拨弄火堆,把火苗又拨得更旺盛些,然后掉头看着姬妧问:“还有两个时辰才会天亮,你冷吗?”
说着,他就解开自己身上的衣袍,二话不说地走过来搭在姬妧的肩头上。
周身骤然一暖,满腹的怨气也再无法冷硬起来。
“我不冷——”
话音未落,她的手就被对方重重按在肩头上,他倾身弯着腰,恰好比坐着的她高出一个头,他性感的下巴就在她头顶上方,如墨的发丝垂落在她眼前,如上好的云缎光泽润亮。
喉咙一紧,她张了张嘴巴,骤然就一个字也讲不出来了。
察觉到她的微妙变化,他倏地一笑,眉眼弯弯,恰恰是那一抹低头的温柔,最是让人侧目。
“这样才乖嘛。”
姬妧愣愣地看着他身上雪白的里衣,隐隐约约还飘散出他身上淡淡的香味,心口一缩,她悸动的眼神里顿时浮现出一丝说不出的哀伤。
不动声色地往旁边挪了挪位置,她没有说话,他眼前一亮,眼神更加温柔,也不动声色地坐下来。
姬妧在心里想,他把衣服借给我,两人挨在一起,总是要暖和些的。
于情于理,都是说得过去的。
只是两个人都很有默契,不再继续刚才的话题。
“江南好看吗?”
坐在火堆边姬妧心绪微微不安,尤其是气氛安静得有些诡异,索性有一搭没一搭地挑起话头。
“春来江水绿如蓝,日出江花红胜火。”
黑风凝着她被火光映亮的脸,仿若那火光也在他眼睛里跳跃闪耀,抿嘴一笑,信口拈来。
姬妧在脑海里想象了一下他描述的画面,偏过头来好奇地问:“那里是不是很温暖的地方?”
“不好说。”
他看着她,撇过头去,淡淡回应了三个字。
“嗯?”
这算哪门子的答案,模棱两可,分明是敷衍。
姬妧眼里闪过一丝狐疑,“你是不是嫌我啰嗦麻烦了?”
“没有。”
“那你为什么说话总是寥寥几字,而且你连看都不看我一眼?”
“没有。”
又是这两个字!
姬妧瞪着他,憋着满肚子的闷气,暗暗踢了他的腿一下,然后一声不吭的把头撅向另一个方向。
她生气了!
黑风心知肚明,终究赖不过她的倔强脾气,忍不住长叹了一口气。
“你真的想知道原因吗?”
一句话问得无可奈何,他微微蹙眉,眼里却是似笑非笑的纵容。
姬妧蓦地转过头来,眸如秋水,眼似横波。
黑风低低一笑,几乎要沉溺在这双眼眸里,可笑的是这人后知后觉,迟钝得竟然还要亲口逼问他!
他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笑着问:“江南就如同你一样,不止是一个非常温暖的地方,而且还是一个美丽得让人向往的地方。”
姬妧撇了撇嘴,脸上有些挂不住他这样的夸赞,故意哼了一声:“我才不信,准是你哄我!”
黑风笑了笑,故意调戏她问道:“我怎么哄你了?”
“你去过江南吗?说得好像你好像很了解江南,难道以前你在江南久居过吗?!”
无心之言,话一出口,两个人都不约而同怔了怔,
倒是黑风反应快,很快就接过话去。
“你可曾读过香山居士的诗句,江南忆,最忆是杭州,山寺月中寻桂子,郡亭枕上看潮头。江南忆,其次忆吴宫,吴酒一杯春竹叶,吴娃双舞醉芙蓉。”
他声音低醇而缓慢,就像一杯细细品味的陈年老酒,姬妧不禁听得有些痴醉,“我就算没有久居过江南,亦可以从这样的诗句中感受出江南那不一样的迷人景致。”
姬妧垂头想了一会儿,“那也是江南,和我有什么关系?”
“在我眼里,你也是如此。”
他淡淡的说,没有任何矫揉造作,也没有含情脉脉,却因为平淡,反而真实,更加让人内心震颤。
姬妧无法欺骗自己,这个时候她的心,真的慌乱了。
五年来,她的心第一次感觉到温度。
也是第一次,她的心仿佛遭受炮烙之刑,罄竹难书,深深感受到罪恶和愧疚。
她埋下脑袋擦了擦脸,把整张脸都埋在膝盖间,仿若要将自己彻底隐藏起来,过了很长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说话。
东方既白,天空中微微露出一丝曦光,姬妧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才渐渐意识到自己所躺着的地方是某人的胸膛。
咚咚的心跳声就在耳边,她双颊通红,不明所以地爬起来。
明明她是坐在树桩上的,什么时候和人一起睡在树叶上了?
没错,身下铺着厚厚的干枯树叶,披在她肩头的衣袍不知何时被当成床单垫上,不仅如此,而且他的胸腔还被她当成了枕头安睡一宿。
旁边的火堆热气未褪,他将风寒全部用身躯挡在外围,为她筑造了一个临时的温炕。
思及至此,她忍不住细细打量起男人的睡颜,与此同时纤细的手指就不受控制地伸上前去,还未触及到对方的脸颊,只见男人长长的睫毛微微一动,似乎是醒了。
姬妧忙不迭惊慌地收回手,而黑风看到的恰恰是她一脸做贼心虚的表情。
“醒了?”
男人拉过她的手握了握,感觉到手心中的温度不禁莞尔一笑,“看上去你应该没事。”
话音未落,他自己猝不及防地猛咳了两下,姬妧微微一怔,顿时问道:“你是不是着凉了?”
男人摇头,又咳了一阵,才缓过劲来。
“我是堂堂七尺男儿,不要担心,这点小毛病难不倒我的。”
“可是你刚受过伤,还没有痊愈。”
姬妧犹犹豫豫着说,内心涌上来无限的忧伤。
“不碍事,这里离下一个城镇不远,等咱们到了以后去药堂抓点药就行了。”
荒郊野岭,就算着急也无济于事,姬妧点点头,也只剩下这个法子。
说是不远,两个人同骑一匹马还是跑了四个时辰才看见一个村子。
村子大概百余户人,平时很有少外地人,进村的时候路边的男男女女纷纷用一种好奇的目光打量着他们,和以往在朝堂上注视着她的目光不一样,笑里藏刀亦或忠心耿耿都掩藏在皇权的蛰伏下,而这里人的目光真真切切,显而易见的几乎全部是戒备和不友善。
在街上走了一会儿,两个人才在街头的拐角处看到一家药铺,店面很小,连招牌都没有挂上去,若不是铺内传出一阵浓烈的药材味,还有那一面墙的抽屉柜,他们几乎就认不出来了。
姬妧迈过高高的门槛跨脚进去,只见屋子里的有三顶红泥小火炉在煎药,腾腾的白气不断冒出来,而屋子里却没有半个人影。
“大夫在吗?”
她在屋子里东张西望了一会儿,无意中瞥到内室的墙壁上悬挂着一张大弓,如张开的庞大羽翼笼罩整面墙,姬妧眸内骤缩,整个人定在原地愣了一愣,弓身鲜艳的麒麟色如同正在燃烧的火焰,深深灼痛人的眼睛,这把弓的外形看上去十分眼熟,但是散发出来的却是完全不同的气息,它似乎就只是这屋子的一件装饰品,弓尾没有上弦,就如同失去了它原本的意义并不完整,大概也因为如此并没有产生强烈的戾气。
这时后堂的门帘传来一串细细碎碎的脚步声,有男人的声音笑盈盈传来:“大夫来了。”
掀开帘子,一个年轻男子匆匆忙忙钻出来,他垂着头小心翼翼护着手中的药碗,然后朝对面喊了声:“张婶,你的药熬好了——”
街道只有丈许,他唤了一声后,不过一会儿隔街对面的面馆里顿时跑出来一位四十多岁的矮胖妇人,她笑嘻嘻的捧过药碗,然后说了声:“白大夫,辛苦你了。”
说完,就仰头把滚烫的药给灌下肚去,“我这会儿面馆有客人,晚点再过来。”
男子似笑非笑地点头,直到那位张婶出门离开,他始终埋着头,继续慢条斯理的把柜台上的药一副副包好。
把柜子上的药包扎好,他似乎才想起还有两位客人,缓缓抬起头来,问道:“两位是抓药还是看病?”
姬妧张了张嘴,忽然间哑口了。
而对方凝望着他们除了微笑没有任何其他不该有的表情,自始至终没有任何纰漏,不得不说,到了今日她才恍然一个人原来真的可以有完全不同的面目,她身边的这两个男人都是如此,论城府深沉,她远远比不上他们。
“看病,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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