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案件分析会在古河区常委会议室进行，整个会议室烟雾袅绕，一片瘴气。
参加会议的人表情凝重，没有了过去那种说笑和调侃。他们已经得到信息，黄浦居民区拆迁户和交了购房定金的市民在酝酿大规模上访，如果古河区政府不给出满意答复，接下来便是一场声势浩大惊官动府的群访事件。赵明全这几天是六神无主，精神萎靡，如灵魂脱壳一般，看人的眼神都是恶狠狠地，整个人处在飘忽之中。
市公安局经侦支队的民警在沉闷的气氛中开始案情汇报：“发生在惠民家园的诈骗案已经查清，行骗人吴清华新，男，四十八岁，新加坡国籍。他采取了书画洗钱方式，把巨额资金带出国境。吴清华以新加坡投资商的身份，在古河区投资兴建惠民家园，当小区主体工程封顶时，对外预售。房产预售完毕，他邀请了为他承建惠民家园项目的市三大建筑公司老总去新加坡旅游。临行前一个星期，吴清华在北京参加了两次书画拍卖会，拍得了五幅徐悲鸿、齐白石、陈逸飞和吴冠中的画作，共用去一点八亿元人民币，这些钱是分两次打入北京嘉德国际拍卖有限公司的。他将拍得的五幅画请三位老总以文化礼品的形式带出了国境。值得注意的是，我国对现代书画家的作品出境不限制，可以随意出关，如此，这一点八亿元人民币轻松地转移到国外。我们分析，吴清华可以通过任何一位特定关系人将这些画作带出去，也可以通过任何一位关系人将这些书画作品在香港、澳门和国外的任何一家拍卖机构转手，如此就可以顺利地把钱洗干净了。说白了，是三大建筑公司的老总帮了吴清华的忙，可他们当时根本就不知道带出去的画作的价值，就是知道了也不会朝诈骗上想。他们已经被吴清华的‘障眼法’迷惑了。”
办案民警就事论事，汇报的简捷明了，也就是帮领导理清吴清华行骗的路径，至于细节他们没有说。
其实，在吴清华诈骗活动中，帮忙的何止三大建筑公司的老总。从政府官员到预购惠民家园房产的市民都给他的诈骗架势了，就连侦办民警也在被骗之列。当然，始作俑者是大地土木集团董事长赵清全招来的这个国际骗子。清江有史以来还没出现过如此巨额的诈骗案件，而且这次声势之大，运作之精密，手法之巧妙，堪称经典。吴清华在清江人的眼皮底下，将两亿元人民币神不知鬼不觉的卷走了。让人笑话的是，连政法系统的干警们也被骗走了一千多万，这话如果传出去能让人笑背过气去，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赵明全听了经侦支队民警汇报后，瘫软地坐在沙发上，连伸手端茶杯喝水的力气都没有了。他明白这件事的严重性，对于刚履行不久的他来说，无疑是头顶起焦雷，热身浇凉水，那不是打个激灵就能了事的，那是天塌地陷的感觉。做区委书记时，他召开全区“三级干部”大会，会议的主题就是招商引资，报告的结尾说得好：“我们的各级干部要带着感情、责任、信心，干好解民忧排民难的事，真正做到权为民所用，情为民所系，利为民所谋。要挺起腰杆当伞，为人民群众遮风挡雨；要俯下身子当牛，把老百姓的疾苦担在身上；要拉下脸皮招商，给投资商和老板们当牛做马。”赵明全说这段话时感情饱满，声音铿锵有力，加上果断的手势，手到音落，台下参会的全体干部报以热烈的掌声。现在，那雷鸣般的掌声还在人们的耳边萦绕，就出了这么大的纰漏，他如何向市委、市政府交待。他现在还没想到怎么向老百姓交待。
赵明全脸色发绀，浑身无力。他向汇报案情的民警说：“下一步的行动方案能透露吗？”办案民警看看坐在身边的支队长，他在征求领导的意见，支队长点点头，办案民警说：“我们正在通过国际刑警组织，缉拿吴清华。不过这需要时间，也不能报太大的希望。我们的愿望是尽快结案，可现在不是我们说了算，要耐心等待。”赵明全有气无力地说：“你们辛苦了，情况就这样吧。”他转过头来对倪大潮说：“把他们的生活安排好，我不能陪了，市委机要室电话已经到了，让我向市委、市政府汇报惠民家园被骗一事。”
散会后，赵明全蔫蔫地下楼，他边走边给赵清全打电话，打手机，赵清全的手机关机，给他家里打电话，家里没人。给公司办公室打电话，秘书小姐告诉他，赵总已经三天没来办公室上班了。赵明全气急败坏地说：“你给我查清楚他的具体位置！”赵明全语气恶劣，声音急促。秘书小姐不屑一顾地问：“你谁呀？”赵明全口气更加严厉：“我是古河区区委书记赵明全！他的亲哥哥。”秘书小姐“哦”地一声，像中枪一样不敢再问了。
赵明全预感到事情不妙，赵清全什么意思，出差了？出国了？出逃了？与新加坡客商吴清华一起远遁了？一连串问号像一把把铁钩子吊着他的脑袋在半空中晃悠，那是天花乱坠金星四射的感觉，想抓住个问号弄实了都难。后来他通过弟媳妇了解到，事发后，赵清全到欧洲旅游去了，这是于杰民授意的，让他暂时回避一下矛盾。
赵明全目前能算过来的帐很简单，惠民家园已经预售了95%的房产，收取了两亿元房屋预售款，加上建筑公司已经垫资的六千多万元，这就是二点六亿元，数字后面的零让赵明全头昏目眩，他数学没学好，但是知道数目字后面的零越多越数字越大。他目前能明白过来的是，惠民家园这个烂摊子，古河区人民政府要承担下来，政府的态度要坚决，稳住老百姓是第一要务。尤其在这个敏感时期，拿钱买稳定是必须的。可这笔款子从哪儿来，天上掉不下银子，地上没长摇钱树，就是把自己卖了，这身臭皮囊能值几个铜板？
问题远不是赵明全想象的那么简单。在惠民家园开工之初，全市各家建筑公司投亲拜友，找门路走关系来承建惠民家园小区。吴清华的运作团队，最终确定了本市有实力的三家建筑公司，以建筑履约保证金的形式，收取三家建筑公司每家二百万元。建筑公司与材料供应商也签署了协议，主体工程完工后付款50%。材料供应商提供给建筑公司的材料也没有得到货款，没有得到货款的供应商拖欠别人的材料款，一环套一环，一家允一家，上下拖欠一条龙，终极债主是吴清华。投入最多的两名材料供应商已经投下去一千万元了，因为债权人追款，他们又在建筑承包人这里拿不到货款，两人被逼的站到到楼顶上，准备跳楼自杀。更可怕的是参加施工的三千多名民工，他们辛辛苦苦干了半年多没拿到一分钱工资，眼看到用钱的时候了，这些农民工要是站出来闹事那还了得。那可是他们的血汗钱，宁差阎王债，不差小鬼钱。赵明全心里一肚数，民工这碗饭如果不盛起来，所有人都没有安宁之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