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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子民走出区政府大楼，下楼时遇到熟人就停下来寒暄两句，一路走走停停。
古河区政府的大小干部，很少有不认识李子民的，对李子民佩服有加，对他马上到市政府履新也是众望所归。一路上碰到谁，都要说两句客气话，询问的、关心的、附耳低语的，感情笃实的拍肩拉手，熟悉一点的点头寒暄。他从五楼下到府前广场用了很长时间。李子民一路打着招呼走过来，发现区政府大小干部们对大门口群众上访堵门的事一点也不关心，大家都表现出一种奇怪的兴奋，不焦虑不生气也不出面劝解，反倒成了事不关己看热闹的旁观者。无论大小机关，也无论什么样的团队，如果有这种氛围是可怕的，这是冷漠心理，是对领导者的漠视。
李子民挤出区政府大门，顺着淮海路来到古河区建设局。在他被抓之前，局长办公会已经研究决定并报区政府批准，将区建设局搬进新建的公共服务大楼办公，并准备搞个新大楼落成典礼仪式，把主管部门的领导和区政府的领导请来，邀请大楼设计者黄海丽教授参加，热热闹闹搞个活动，将清江市最漂亮的大楼向公众开放。这也是李子民和黄海丽合作的第一件作品，见证了他们的情谊，只有揭开新大楼的面纱，才能让人们对现代化建筑有感性认知。他把想法和黄海丽说了，黄海丽满口答应。可还没等他实施这项计划就出事了。一座崭新的大楼就这样空在那里。
建楼时有人提醒李子民：为官不修衙，动土木的事还是慎重为好。李子民坚持自己的观点，还有点不信邪的意思，现如今怎么把官员搞建筑与腐败联系到一起了？这是什么思维定势？皇帝修皇宫黎民百姓欢呼雀跃，怎么到了知县修县衙就一片骂声了？村长办公也得有地方蹲呀！可就在大楼交付的那天，他出事了。建设局上上下下众说纷纭，最后把问题集中在大楼的风水上，有说大楼风水不好的，还有人说大楼的外观式样有问题，那些关心这座楼的人，用道听途说的风水知识来考量这座大楼，把能想到的不好和坏话都说出去了，弄得建设局上下人心惶惶。如此以来，新局长左尧也不敢用这座大楼了。说实话，政界大小官员，不迷信的不多，大到修一条路，小到盖一座楼，凡是动土的事都得偷偷摸摸找风水先生看看。行走在政界的那些所谓的大师们，生意好的很。革命干部都说自己是唯物主义者，事到临头，涉及到切身利益时，立马就变成了唯心主义者。看来马列主义的熏陶还没能深入人心，站着就变的思想是浮想，如浮萍草一般，随风而去。
大家都是平常人，千万别嘴张瓢大讲别人，理解万岁吧。
李子民走进建设局老楼，这是一座老式筒子楼，经不了四级地震就得趴窝。走在楼道上，全楼层人都能听见脚步声，尤其是女士们穿了高跟鞋走过，整个楼层都得享受高跟鞋的节奏声，若是步幅有变化，心里也跟着改变。李子民刚刚走上三楼，就被质量监督所工程师陈剑平发现了，小姑娘一嗓子喊过去，全楼层的人差不多都听到了，大家纷纷开门涌向楼道，握手问候，拱手寒暄，一圈子人满是笑脸，站在后面挤不到前面的，跳起来向他挥手打招呼。
李子民主持区建设局工作这些年，对下属关心关爱，只要是能帮上忙的，他总是在第一时间伸出援助之手。全局上下百十号人，谁家有个大事小情都少不了和他说道说道，大家没把他当局长看，而是把他当成了兄弟和长辈。团队中有这样的人情氛围和工作环境是难得的。只是副局长左尧和他不即不离的，他是赵明全安在李子民身边的眼线。区县机关的班子配备是有潜规则的，不能配“把兄弟”班子，不能配“小圈子”班子，对任何一级班子的配备都得“掺沙子”，这是领导者的用人之道，尤其对单位“一把手”不放心时，更要采取这种措施。
左尧原本是政府办副主任，一直鞍前马后跟着赵明全服务，到区建设局任职后就觊觎着局长的位置，区建设局传出他是来接班的消息，也是得到领导的默许才有这种想法，只是李子民临时还没有去处。班子中凡是有抢位置的领导，一准不得安稳。
李子民被同事们一层一层地围拢着，他拱手感谢大家的好意，在要分别的时候作个道别也是人之常情，今后再想走进这座楼的机会就不多了。他来到自己原来的办公室门前，对同事们说：“都回去工作吧！我收拾收拾东西就走，就此告别，谢谢各位了。”尽管这么说，大家都自觉的站在楼道里，让他一人进去。
左尧在办公室里听到外面的动静，他知道是李子民回来了，换了别人不会有这么大的声势。他觉得现在出去有些尴尬，不出去又不礼貌，正在犹豫之时，李子民敲门进来了。左尧忙从办公桌后面站起来，绕过办公桌紧走两步与李子民握手，热情的有点夸张：“李局长回来了，局里正准备择个时间给你送行呢！”李子民同样热情：“谢谢左局长，组织上还没任命我职务，何谈送行呀！我来把东西收拾一下就走，不耽误你多少时间。”
左尧讪讪地一指墙角的两个纸箱子：“办公室已经把你的东西归置好了。”
李子民转身看到墙角处有两只大纸箱子，上面还堆放着一些旧书籍和一些杂物。“谢谢左局长，给你添麻烦了。”
李子民说这话是诚心诚意的，左尧却把这句话理解歪了，他以为李子民对擅自动办公室的物件不满意，忙解释道：“纪委和检察院的办案人员把这里翻个底朝天，把挂在墙上的一幅字也拿走了，还拿走了一些笔记本。你出来后，我叫办公室的同志帮助归置了一下，估计你会回来取的。”左尧说的是实情，他之所以当着这么多人面把话挑明，是不想背这个黑锅。
对待左尧，李子民是有防备的，在处理局里大小事务上都不回避他，一切事务都公开亮明。建大楼时，他把整个大楼的建设工程一揽子摔给他。李子民知道，局里大事小情也瞒不住他。其实，左尧也是马前卒，他的一切行动受制于赵明全，所以，在李子民出事后，赵明全立马就把左尧扶正了。
办公室的门是开着的，站在外面的几个年轻人忙进去帮着把两个纸箱子搬出来。李子民与左尧握手告别：“谢谢了，以后多联系。”左尧客气道：“以后请老局长常回来指导工作。”李子民说：“客气了。”左尧还在挽留：“要不中午在一起吃顿饭吧！”李子民说：“谢谢，吃饭不在今天，以后有的是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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质量监督所的王海青、陈剑平和管红梅，是刚参加工作不久的大学生，他们都毕业于清江大学建筑规划学院，师从黄海丽教授，是李子民师弟师妹，也是李子民把他们招到古河区建设局来的，王海青是研究生毕业，陈剑平管红梅两位姑娘是本科毕业，他们与李子民感情笃实，背地里叫他大师兄。
李子民一脚踏出左尧办公室，几个人就围上去，连拖带拽把他请到二楼质监所办公室。王海青把门一关：“李局今天哪儿都不去，这些天把我们担心死了。开庭那天我们都去了，本想给你接风洗尘的，看你太疲惫，人又那么多，就作罢了。你这一走，再想请你吃顿饭就不容易了。我们今天晌午找个雅道的饭店，把黄教授请来，师徒几个好好乐乐。”
王海青大陈剑平管红梅两岁，又是男生，说话办事有板有眼，自然而然成了三个人的主心骨，他也不等李子民答应，就忙着安排吃饭事宜：“剑平，你人头熟，赶紧联系饭店，管红梅你去请黄教授，先不要打电话，直接去堵门，找到人来个电话，我们马上开拔。”管红梅聪明伶俐，办事仔细周到，得了王海青的指令，像风一般的飘出去了。陈剑平拿出电话号码簿忙着联系饭店。
李子民说：“看来你们是一心一意真心实意要请我吃饭了？”王海青说：“没得商量。”李子民笑了：“咱们局盖大楼时，我承担了大楼的结构设计，海丽教授要发给我一笔劳务费，我当时有顾虑，没拿，这笔钱还在她那里，这顿饭应该由我来请。”王海青立马回绝道：“李局里还不知道吧，那笔钱被我们的导师给你交律师代理费了。今天是我们质监所请礼吃饭，请李局不要另起炉灶，那样会伤我们心的，说到底一句话，就是把所里的旧报纸旧书卖了也要抬石头尽个心意。”
李子民一招不灵又生一招：“听我说，我这段时间蹲看守所也没白蹲，官司赢了，还得了二十万的精神损害抚慰金，我不能独吞了这笔钱，总得让我表示表示心意吧？”陈剑平说：“李局你就别费心劳神了，不就是一顿饭吗？你看我们三个人谁请不起？这是我们的心意，你领情不领情都不能拒绝。再说了，我们还是同门师兄妹，全局上下谁有资格与我们比？走！开拔，目标春来茶馆胡传魁家，咱们今天也做一回国军司令。”
李子民哈哈大笑：“这地方我喜欢。”
他们一路来到春来茶馆，刚刚在胡传魁家坐下，管红梅电话就到了：“王海青同志，我已经把导师堵住了，她说中午有应酬，走不开，怎么办呀？”王海青说：“这点事还要我教你吗？你就说大师兄已经在春来茶馆坐等了，一准好使。”
王海青接着电话，瞟着李子民，一脸坏笑。管红梅说：“我说了，导师不信。”王海青说：“看看，关键时候掉链子了吧！老话怎么说的？嘴上没毛，办事不牢。看我的，你把电话给导师。”王海青忙把电话塞给李子民：“赶紧的，导师要和你说两句。”
李子民接过电话：“是我，我在呢！”黄海丽在电话里说：“身体调整的怎么样了？”语气里充满了爱意，她总是以这样的关爱守望着李子民，她是孤独的守望者。李子民说：“挺好的，你过来吧！我们在春来茶馆胡传魁家，海青、剑平和红梅请我们聚一聚。”黄海丽说：“还真把你请到了，好，我马上过来。”李子民说：“伯母在吗？一起来吧！这边人不多，也不是外人。”黄海丽说：“方便吗？”李子民说：“方便，我马上打电话叫春雨过来。”黄海丽说：“好的！”
李子民又给何春雨打了电话，叫她到春来茶馆来，顺便叫她把家中那幅“红梅图”带来。何春雨问：“带画干吗？”李子民说：“把那幅‘红梅图’送给伯母。”何春雨明白了，子民出来后，还没感谢季明丽律师，家中没什么值钱的东西，就那幅“红梅图”还有点收藏价值。
当黄海丽教授带着母亲出现在春来茶馆时，李子民、何春雨、王海青已经在门口恭候了。黄海丽的车子刚刚停稳，李子民忙上前打开车门，搀扶季明丽下车。
季明丽满面笑容，向周围的人点头，她看着李子民说：“气色不错，与开庭那天判若两人，看得出休息的很好。”
何春雨上前搀扶季明丽：“欢迎伯母光临。”季明丽环顾春来茶馆的景色：“还真像‘沙家浜’的景致。我去过阳澄湖‘沙家浜’，那里成了红色旅游基地了，环境规划的不错。海丽，你们应当组织学生去看看。”
黄海丽正低头将车钥匙朝包里装，忙抬头笑道：“建筑学、建筑规划学的本科生和研究生的课程设置就有环境规划类的科目，里面的典型例证海了去了，一处‘沙家浜’就把您老人家吸引了？”季明丽说：“隔行如隔山，你们的学科我不懂。”李子民说：“伯母你在法律界和律师界的影响很大，是前辈的身份，这个学科我们也一窍不通。”
管红梅赶紧岔开话题：“我们今天的任务不讨论学科理论，只讨论饮食文化，都别站着，春来茶馆所有厅堂都是以现代京剧《沙家浜》里的人物命名的，今天我们预订的厅堂是胡传魁家，走，去胡司令家看看。”
大家簇拥着季明丽和黄海丽教授，一起进入厅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