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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明全放下电话,嘴角挂着一丝得以的笑容。
赵明全一晚上都处在期待中,昨晚他接到市纪委电话,打电话的人向他询问李子民是否在区里。他告诉市纪委的人,此人没有外出,随后又追问一句:“请问有什么事吗?”市纪委的人说:“奉领导指示,核实一下此人的去向。”赵明全心中有数了,凡是被纪委盯上的人,基本没有好下场,不过他不敢肯定李子民真的会有什么问题,从他平时对李子民的观察和了解,他不像是见钱眼开的人,也没有什么传言,怎么一下子就被市纪委盯上了呢?按说像李子民这样级别的干部,监督监察的权限属区纪委,市纪委为什么要出面过问一位科级干部情况?他给林小明打电话,在市委领导中,他与林小明走得近乎些,平时也能说上话,奇怪的是林小明没告诉他半点消息。那么,区委书记成迎春是不是知道?他又给成迎春打电话。成迎春透露了一点情况:有人举报李子民在建造区建设局综合服务大楼中收受贿赂。成迎春并告诉他,市委于书记有批示,市纪委接到书记的批件准备吧这个案子放在市里办。
听了这话,赵明全心虚了,区建设局综合服务大楼的承建方是他弟弟赵清全的大地土木集团,会不会是赵清全与他有什么瓜葛?而且这封举报信是没中标的项目部经理写的,那么这封举报信是怎么到于书记手里的?仅凭一封举报信于书记就会轻易批转查办吗?通常情况下应该是市纪委将情况核实后才向分管领导汇报,然后是市纪委书记签署意见,纪委常委会研究后再报给市委书记阅知,否则,出了差错不好交代。赵明全转念一想,前两天市委组织部还在与区委借调李子民到市政府平房改造和湖区移民迁建办公室做副主任的事,这下不就泡汤了吗?赵明全朦胧中觉得这里一定有什么关节,或是有更深层的原因。要不,为什么在借调李子民的关键时刻出了问题。他还担心李子民去市政府转一圈后回来抢了自己的交椅,现在看来,这个担心多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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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明全平躺在高背椅上,两腿交叉放在大班桌上,心事重重,说不上来是高兴还是担心,只觉得心中有点堵。这种压力来自何方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楚,他正在想心思时,办公室的门被猛然推开,赵清全一阵风地闯了进来。
赵清全进赵明全的办公室从来不事先说一声,也没有敲门的习惯,总是一扭门把就推,推开了就进来,推不开就用脚踢,里面如果没动静转脸就走。
赵清全一脸阴沉地说:“李子民被纪委带走你知道不知道?”赵明全看着弟弟没有马上回答。赵清全继续责问:“他是科级干部,纪委要对他实行‘双规’,事先能不和你们区里头头打招呼吗?”赵明全缓缓地说:“我知道这件事。”赵清全焦虑地几乎嚷起来:“那你怎么不想办法保住他?你保不了给市长、市委书记打电话也能把他保下来。”赵明全看着弟弟,肯定了自己的判断,他们之间一定有什么交易。
“怎么啦?把你扯进去了?”
赵清全一时语塞,一屁股坐在沙发上,沉闷不语。过了一会,他自己站起来去饮水机上接了一杯水,啜了一口水才平下气来:“您就不能多想一想吗?建设局的综合服务大楼是我的大地土木集团承建的,人们很自然地把我和他联系起来。说不定纪委就是冲着我来的,这下李子民落在他们手里,正好给他们抓住突破口了?”
“你能想到这一点还算聪明!”赵明全从抽屉里拿出个文件袋摔在桌上,“这都是举报你的材料,我这儿有这么多,相信市委、市政府、市纪委、市检察院乃至更高一级的纪委和监察机关也不会少。”
赵清全不屑地看看桌上的那个牛皮纸袋子,大模大样地坐下了说:“这是举报我的人民来信,与人家李子民有什么关系?我敢肯定地说,这里面凡是举报我的信都会把你也捎带上,你不光是为了保全我,也是为了保全你自己吧?”
赵明全叹了口气,没有顺着赵清全的话茬说下去:“我说清全呀!有些事你就不能低调点吗?比如你们集团的办公大楼,盖得像个皇宫似的,那座大楼是什么人设计的?我怎么看像一把日本武士道手中的战刀戳在那里呀!你去打听打听,全清江哪个不知道那是赵家老二的大楼。我不知道你为什么非得如此张扬?你是不是有几个臭钱烧得不知道天高地厚了?我告诉你赵清全,有句话你要记住了,财大可以气粗,财大不能欺主。这句话市纪委书记孙人杰说过好几次了,相信他说这话是有所指的。再说了,你赚得可都是国家的银子。”
赵清全浑身血液直朝头顶上冲,说话的声音也高了许多:“不错,我的大地土木集团赚得都是国家的钱,国家有钱别人能赚我为什么不能赚?无论是中国商人还是外国商人,谁不赚国家的钱?我赚国家的钱还给国家养活一万多工人呢!你一个区长养活多少工人?我看你们有些官员基本不干事,甚至干坏事,还不是能捞就捞,能拿就拿,吃饱了喝足了抬屁股走人?”弟兄俩话撵话,争得脸红脖子粗。
赵明全气得直摇头。
赵宏宇有三个孩子,两男一女。赵明全是老大,赵清全是老二,最小的是姑娘,出嫁定居在省城,在省人民银行工作,平时很少回清江。兄弟俩相差两岁,从小就针尖对麦芒,无论是辩论还是吵架,多是赵清全占上风。赵明全也没有弟弟聪明,兄弟俩小时候打架,多是赵明全吃亏。现在如果论在清江的影响,赵清全远比他哥哥市面广,上到市委书记,下到地痞流氓,全都吃得开,黑白两道都能玩得转。赵清全与市委书记于杰民的关系更是微妙,连赵宏宇都摸不清里面的道道。
一番唇枪舌剑之后,赵明全甘拜下风,他气急败坏地说:“人家的眼睛是盯着你的,没盯别人,就咬住你不放了,你能怎么办?”
“又能怎么样,听癞蛤蟆叫唤就不种田了?真是奇了怪了,谁能把我咬下一块去?我说句大话摆在这儿,在清江的地盘上,还没有人敢动我赵清全一根汗毛。赵明全你听好了,我的事不用你操心,你把自己裤裆缝好不要把豁子撕大就行。”
赵清全从来不叫赵明全哥哥,直呼其名。他现在和赵明全说话的口气完全是吵架的气势,声音低沉而坚定。赵明全有点来气了:“看把你能的,好像你是三头六臂七十二变的孙猴子,你有什么好能的?”
赵明全的这句话把赵清全给镇住了,转念一想,他的大地土木工程集团,如果没有爸爸和哥哥的势力也不能有今天的规模,于是他的言语又软和了不少:“我的意思是说,只要爸爸三寸气在,永远是清江的一号人物。我相信清江眼下没有、将来更不可能有把我们老赵家怎么样的人。现在,我的大地土木集团是清江的一块牌子,每年向国家缴纳八千万的税收。清江有几个企业有如此规模?起码现在还不多。所以,市委市政府也得高看我一眼。”
赵清全的这番话又把赵明全说乐了,他被赵清全的自信感染了。不得不承认,弟弟说得有道理,在清江这块地盘上,谁想动赵家谁就是自不量力。包括自己今后的仕途,只要老爷子在,同样是顺畅通达,这就是政治资本。于是他面露怡色,却有意考问:“你这么雄心勃勃还有什么可怕的?一个小小的李子民被调查就把你吓住了,看来你是心虚。”
“我是担心他经不住折腾,胡咬乱扯的,那样对我们赵家不好,况且你拉他一把,也是举手之劳,眼面前的人情,何乐不为?”
“你只要没有把柄攥在他手里,他会凭空捏造实事把你扯进去?”
赵明全的这句话把赵清全噎住了,他一时还还找不出理由来解释。少顷,他悻悻地说:“我考虑在区建设局综合服务大楼建设上,他为我们大地土木集团出了力,此时我们应当帮他一把。”赵明全缓和一下语气道:“你和他没有牵扯就好,这次纪委也算帮我忙了。”
“什么意思?”
“李子民与赵万里的关系你是知道的,那是世交。李子民的个人素质也是要文有文要武有武,在古河区科级干部中数一数二,今后的走向是要进班子的。”
“有这个可能么吗?”
“你把‘吗’字去掉,就有这个可能。市委组织部已经来协商借调了,具体去向是市政府平房改造和移民迁建办公室副主任,知道主任是谁吗?”
“不知道。”
“主任是常务副市长张冬至,实际上这位置是正处级级别。照这样发展下去,区政府换届时,李子民就不是做副区长所能满足的了,我的位置说不定就是他的。”
“你真是杞人忧天,凭李子民的本事能撼动你的位置,除非你自己不想干了,否则你就放一百二十个心。”
“我已经是四十大几的人了,换届时能不能走上区委书记的位置都难说,从目前市政府副职的任职情况看,基本上是从县区委书记中提拔,我要再朝前走一步,必须经过区委书记的台阶,一旦到了区委书记的位置上就不可能马上提拔为副市长,也就是说要在区委书记的位置上再干上两年,两年后是什么形势谁能说清楚?说不定换届时我就有可能被李子民挤掉,这样一来,李子民就是潜在的威胁。”赵明全把自己的仕途之路铺得够远的,区委书记还没做上呢,又想着副市长位置了。
“赵明全我告诉你,你当区委书记的事我来帮你办,三个月之内帮你戴上帽子。”
赵明全吃惊地看着赵清全,他有点不认识这位大言不惭的土财主了:“你说什么?昨晚喝假酒了吧?”
“我清醒的很,不信你走着瞧。”赵清全说话的口气不像是吹牛,表情很正经,态度很坚定。
赵明全被赵清全的话镇住了。现在有钱的人是什么事都能做,什么话都敢说。赵明全有次搡氹赵清全:“钱果真能把人的脑袋烧坏。你别能得一头疙瘩当犄角。”一句话把赵清全噎得直翻白眼。
赵清全看赵明全愣神,接着刚才的话茬说:“你们领导干部的头脑怎么都这么复杂呀!李子民不过就是个科级干部,看把你担心的,他就是有赵万里扶助,那也得先把你安排好了才能有位置。再说了,赵万里是我爸爸一手提拔起来的,老爷子叫他往东,他绝对不敢往西。”
“你是这样看的?”赵明全摇头,他看出了弟弟政治上的幼稚。“你做生意行,官场上的事还不是太明白,告诉你吧!在干部任用问题上,自古的传统就是一朝天子一朝臣,哪个领导不用自己手下的人?你仔细分析分析爸爸的用人之道就明白了,还要朝深里说吗?”
“就算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的干部体制是徒弟当权打倒师傅,于杰民和赵万里可以不听爸爸的,那他们也得听我的。”赵清全的话越发狂妄了。
赵明全瞪大了眼睛,直愣愣地盯着赵清全看,如果说赵清全刚才说话是大言不惭,那他现在说这句话就是狂妄自大了。赵明全认为弟弟刚才是钱烧坏了脑子,现在认为他是发烧烧坏了脑子,开始说胡话了。他一点都不怀疑弟弟在吹牛:“你是不是还想说天是老二,你是老大呀?”赵清全顿时挺起胸脯,说话的声音也自豪许多:“没错,就凭我有钱。当今社会还有金钱买不动的政治吗?在我们生意人眼里,世界是物质的,是物质就离不开交换,有了交换就离不开钱,我还没碰到用金砖敲不开的门。知道于杰民为什么对我好吗?就因为我到美国考察时去看了他儿子,帮他儿子安排妥妥当当的,这话还用再说白吗?你就把心放在肚子里,洒洒脱脱风风光光踏踏实实当你的官,你不就是想做区委书记吗?小菜一碟!大的不敢说,把你送到区委书记位置上不在话下。”
赵明全笑了:“看来你昨晚真是喝假酒了,到现在还没醒,说话一点普也没有?”
“好好好!我不和你争了,三个月后看结果,作为筹码,你现在得出面把李子民弄出来,这很重要。”
“你既然有这么大本事,这点事还用我出面吗?”
“这不一样,人家会朝坏处想。”
“我出面说情人就不朝坏处想了?告诉你,出了这种事,大家都离得远远的,怕靠近了惹一身骚,能撇多清撇多清。你看纪委‘双规’人,有几个领导愿意出面说情的?怕是说着说着就把自己说进去了。”
赵明全的话说到点子上了,政界上的人,对同事和领导出事,多是持幸灾乐祸落井下石的心理,有接触的人想尽可择清自己,没有接触的人,把别人的事作为茶余饭后的谈资。其实他们不知道,人心的事,没有经受过的人,往往想不到,大家都在事实之外,如果褒贬相激,都只能依据简陋的表面现象和道听途说去轻易评判他人,流于武断,有了戾气,绝了情谊。
“官场上的人太可怕了,怎么一点情谊也不讲呀!这比过河拆桥落井下石墙倒众人推鼓破鼓众人擂厉害多了。”
“别贫嘴了,该干嘛干嘛去。”赵明全语气缓和了许多,“想推他的不是我,下面有人告,上面有更大人物想在他身上做文章。”赵清全对赵明全的推诿很不满意:“你们这些领导只知道用这一套整人,没有一点人情味,说起来是职责所在,其实是用这一套来立威,我告诉你,人要是没有同情心和怜悯心,那就是魔鬼。你们整人的办法越来越高明了,下等人是人踩人,中等人是人藐人,上等人是人捧人。告诉你,捧人也是整人的一种方式。”
赵清全发觉赵明全对自己深为得意的见解根本听不进去,愣愣神摇摇头,向门口走去。走到门口又回过头来说:“告诉你赵明全,要不是我忙得快,上次黄浦居民区淹死人的事就处理到你头上了,你还想当区委书记,做梦吧你,别以为是父亲的面子起了作用,那是我的钱有面子。”说完摔门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