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1
闪电惊魂,焦雷滚地,那雷声仿佛是憋了十年百年,从半空中炸开,“咔嚓”一声滚地而出,震得天地觳觫。随后,狂风夹着暴雨,倾盆而下。
洪水湖上空一天一夜雨没停风没止,雨量之大,历史罕见。淮河水位全线暴涨,滚滚洪流铺天盖地压向洪水湖。五河口自然湿地的芦苇只露出苇梢,大片的荷花、菱角全部被洪水淹没,岸边的柳树只露出柳梢头。
清江市区成了一片泽国。
国家水利部电令淮河管理委员会开启洪水湖大闸。洪水湖大闸六十三个闸门全部开启,以九千秒立方的流量向里下河入江水道泄洪。洪水以排山倒海之势,轰隆隆飞出闸门,震得大闸直抖。
洪水湖大闸设计流量是一万秒立方,投入使用后从来没开到九千秒立方的流量,整个大闸都在晃动,只好用麻包装沙垒垛起来压重稳固。
洪水湖的水位已经突破海拔十四米了,这是个可怕的数字,历史上洪水湖大堤无数次破堤都是在这个水位线上,这是一道红线,也是一条生死线,到了这个水位线,国务院、国家水利部和淮河管理委员会都会在第一时间做出反应,将淮河上游的蓄洪圩区破坝蓄洪,以此来减轻洪水湖的压力。
洪水湖各个圩区的堤坝保证水位是海拔十三点五米,也就是说湖区周边四个县所有圩区堤坝都面临被淹和破堤的危险。湖区的十万渔民分布在洪水湖周围四个县,其中银湖县和洪水湖县最多,圩区一旦破堤,老百姓无处搬迁,只能站在围堤上等待救援。人民的生命安全是抗洪抢险的最大压力。
清江市区穿城而过的五条河流是与洪水湖相通的,五河口有一座拦水截制闸,用于控制市区五条河流的水位和过往船只。只要洪水湖水位高出十三点五米,五条河流的水就无法排出。外水顶流,内水上涨,市区的防洪压力面临着历史上从未有过的考验。
2
市政府抗洪抢险紧急会议散会后,张冬至与赵万里打了个招呼带上秘书朝银湖县赶了。银湖县防洪重点县,县委书记陆森林在中央党校学习,县长洪泉刚从市商业局局长的位置上调任不久,张冬至不放心。
张冬至赶到银湖县政府时,洪泉的车子也刚刚进门。散会后他没有提前通知开会,人员没集中,工作没安排。洪泉没经历过抗洪抢险工作,根本没有十万火急的心情,这让张冬至很恼火。
抗洪抢险更多的是靠经验,其次才是科学指挥。对本地地理环境和干部人头的了解非常重要。
洪泉见张冬至的车子停在自己车子旁边,忙下车帮市长开车门。张冬至下车就问:“通知开会了吗?”洪泉忙解释:“我上楼就布置开会。”张冬至火了:“你是没吃过猪肉,还是没见过猪走?路上这么长时间怎么不安排办公室通知开会的?”洪泉悻悻地说:“我想把情况了解清楚了再开会,准备充分点。”
张冬至一听这话就知道洪泉是外行,他更加恼火:“你还要了解什么情况?年初制订的抗洪抢险预案呢?按照预案执行不就行了吗?”洪泉如梦初醒,忙把政府办主任叫来,找出预案翻开一看,什么都现成的。赶紧通知开会,会议刚开始,倾盆大雨扑头盖脸浇下来了。
张冬至连话都没来得及说,按照预案,把银湖县在家的大小干部统统赶到圩区去,协助乡镇抗洪抢险。一切停当后,水利局局长张金湖报告:“城区分指挥部没有指挥。”
银湖县的防洪预案是年初出台的,城区的抗洪抢险指挥是分管城建的副县长,此人上个月调离银湖了,预案上的城区指挥还是他。洪泉两手抓瞎,急得团团转。张冬至问:“在家的四套班子领导中谁能挑起这个重担?”洪泉说:“全县共有六个分指挥部,在家的常委和政府领导都上去了。”张冬至说:“要么你亲自上,要么就从下面圩区调整一位领导来,城区十万人口,这么重要的地方不能有半点闪失,这是朝安市长单独交待的薄弱环节,赶快安排人。”
洪泉想到了常委副县长倪大潮。他对身边的办公室主任说:“通知倪县长赶回县城,有紧急任务。”
当倪大潮顶着风雨从白马湖圩区赶到张冬至和洪泉面前时,已经过去一小时了。洪泉说:“情况紧急,临时决定城区抗洪抢险工作由你负责,现在就组织人上堤。”
倪大潮什么话也没说,调头就走,他知道,这时说话等于白说,临上阵给个送死的官,不把这顶乌沙戴上还不行。洪泉长长吁一口气,他终于把烫手山芋摔出去了。
3
银湖县是清江市“四区四县”中最年轻的县份,国务院为了便于洪水湖管理,解放初期进行了行政区划调整,在一个叫黎城的滩涂小镇上组建了银湖县。当时黎城镇是座水上码头,人口不到一万。县城东北面紧挨着入江水道,南面是白马湖,西面是近八十平方公里的陆地来水面积。整个六平方公里的城区范围,有三面是用堤坝围起来的,是名副其实的围城。城区有利农河和三里桥河穿过,陆地来水要通过这两条河流排出。
银湖县县城的位置是头顶一湖水,脚踩两条河,蛤蟆尿尿都能淹城。二十公里长的堤坝如果有一处出现险情,头顶上的这湖水就会扑头盖脸倒下来,那是灭顶之灾。县城的两个排涝站座落在河堤上,城区积水和上游来水靠排灌站向外河排。城区的积水如果排不出,穿城而过的两条河流会同时向城区漫水。
每到汛期,银湖县四十万民众,“上至八十三,下到手里搀”,男女老少齐上阵,众志成城,红旗猎猎。县委县政府像打仗一样,不能有半点闪失,那是要立生死状的。
倪大潮能动用的人力是县城的居民和机关干部。市民上班的上班,做生意的做生意,指望社区和街道居委会根本组织不起来人力,可以调动的只有机关干部,中坚力量是政法战线上的干警。
凌晨一点,城区两条河流的水位已经逼近防洪墙了,防洪墙一旦决口,县城顷刻间将成为一片汪洋。高水位堤坝决口,根本不可能在短时间内堵住。流体力学的原理让人明白最简单的科学道理,人定胜天的口号是骗人的。在大灾大难面前,狂呼人定胜天就像无知无畏的少年吹气球一样,细小的针刺就能把气球戳爆。
倪大潮脊背生凉,恐惧感袭上心头。他对城区地形太熟悉了,正常情况下,日降雨量一百毫米也不可能上涨这么快,一定是下游出水口发生了问题?他带着公安局局长初晓和水利局工作人员沿利农河巡查过去,终于发现了问题的根源。利农河里长满了一种叫“水花生”的植物,这些植物随河水上涨漂浮而下,聚集了一条二百米长的水草带,堵塞了利农河腰闸。如果不及时清除腰闸里的杂草,城区很快被淹没,情况十万火急。
倪大潮站在雨幕中心急如焚,瓢泼大雨把他的衣服全淋湿了。必须马上决策,马上行动。他给前来支援城区防洪的两个镇长部署任务:“这些杂草不清除,后果不堪设想。克服一切困难,在两个小时内疏通腰闸。”两个镇长得令而去。他对站在身边的初晓说:“通知县直机关上人,半个小时将人员集结到位,带抓钩、钉耙,交替轮换作业,要快!”
这是一场攻坚战。二百米长的杂草带将三孔四米宽的闸门堵得死死的,上游的杂物还连续不断涌来。倪大潮让秘书通知县电视台和供电公司来人,让初晓发表电视讲话,告戒上游市民不要向河道里扔杂物,并要求河道管理处的全体人员在上游拦截杂物,让供电公司的工作人员在二十分钟内架设四盏场地射灯,以便展开作业面。
一切布置完毕,时间是凌晨二点。此时电闪雷鸣,大雨如注,七百多名青壮劳力在大雨中集结完毕,却不愿下水。杂物里虫子太多,死猪死狗死猫死家禽腐臭难闻,下去的两个村干部被虫子咬得受不了又爬了上来。倪大潮急了,用车载喇叭喊话:“大家辛苦了,我是副县长倪大潮,城区抗洪抢险指挥部的指挥,站在我身旁的是副指挥县公安局局长初晓。现在的情况不用我说大家都能看到了,如果不把这些杂物清除掉,县城将在两个小时内淹没。我知道,水下虫咬蚊叮,臭气难闻。可城区堤坝不允许我们有半点耽搁。大家看,站在灯亮处的是我们沿途两个镇的镇长,还有机关干部,你们向他们看齐。”倪大潮丢下话筒率先跳进齐腰深的水中,机关干部哪有敢违抗的?纷纷下水,群众看干部都下水了,哪敢怠慢,全都跳进水里。
一场攻坚战在凌晨两点打响,大家排成四路纵队,将水草抱起传递上岸,群情振奋,热火朝天。问题立刻出现了,作业面太小,人员无法施展,大块的水草人力撕扯不开。倪大潮对身旁的秘书说:“叫建设局长卞爱国跑步到我这里来!”
卞爱国立刻到位:“请指示!”倪大潮抹了一把脸上的污水说:“快去调两台大功率长臂挖掘机来,闸口处一边一台,先把闸口的杂物清理掉。”卞爱国说:“马上到位!不过这些机械都是私人的,工钱怎么算?”
“按工时记账,我来解决。”倪大潮已经急到说话打结巴的地步了。二十分钟后,卞爱国电话报告:“挖掘机在路上,被公路稽查拦下了,说是履带机械不能直接从公路上走,要平板车拖。”
倪大潮五肚来气,火冒三丈,骂道:“人命关天,还他妈的讲什么规矩?”他马上给交通局长黎明亮打电话。黎明亮还在梦中,电话要了五分钟才接。“我是倪大潮,给你十分钟时间赶到利农路,把两台挖掘机指挥到利农河腰闸上来,完不成任务,拎着乌纱帽来见我!”
交通局长黎明亮是洪泉县长的同学,自从洪泉上任后,他便趾高气昂起来,说话声音也比往常大了许多。正在觉头上接到倪大潮的电话,本来就不大高兴,他正想辩解两句,倪大潮把手机挂了,没给他讲话的机会。
黎明亮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抗洪抢险会议结束后,他让副局长带队去了工地,认为交通局负责的地段不会出问题,放心大胆回家睡觉去了。
黎明亮放下电话,没敢耽搁,他知道这是抗洪抢险的特殊时期,什么事都能发生。按照倪大潮的要求,他迅速赶到指定地点,到了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你们是要钱不要命了,都什么时候了,还他妈的敢拦车收费?赶快放行,护送挖掘机到利农河腰闸上去,出一点问题我找你们算帐。”两个管理人员被黎明亮骂得没敢言语,忙发动车子给挖掘机开道。
挖掘机的作用显现出来了,臂展伸到闸口,一下就挖出近一吨水草,功效提高了一倍。倪大潮心里轻松了许多,他对黎明亮说:“你就把持着这两台挖掘机,什么时候挖通了,什么时候撤。那两个管理人员交给你处理了。”
4
清理利农河腰闸杂物工作在凌晨四点结束,倪大潮松了一口气。就在他准备朝城区赶的当口接到了洪县长的电话:“你人在哪里?城区堤坝要漫水了,你知道不知道?”洪泉声音很大,把倪大潮的手机震得“沙沙”直响。倪大潮将情况向洪县长作了报告,他满以为县长会表扬他几句,却被他兜头一顿批评:“这样大的事为什么不报告?出了问题谁负责?”
政府工作的潜规则倪大潮应该明白,不论做什么事,要在第一时间向领导报告,如果领导是开明的,或是充分放权的,什么话没有,如果是计较个人地位和权威的,那事情就难办了,这就是目无领导。倪大潮觉得县委书记陆森林不在家,张冬至副市长坐镇银湖,县长有很多急难的事情要处理,他来了个先斩后奏,先把工作做了再说。这可是老公公背儿媳妇,挨累不讨好的事。
倪大潮说:“这是我的责任,我检讨。请县长下令拨三万条编织袋,城区堤坝急等用!”洪泉语气生硬地说:“你自己想办法,防汛仓库里所有物资是为圩区准备的,不能动。”洪泉态度坚决,没有半点余地。
倪大潮心里凉透了。从下午一点到凌晨四点,他连眼皮都没合一下,一口水没喝,一粒米未进。而现在城区大堤随时有决口的危险,却要人没人,要物资没物资。他知道防汛仓库里有三十万只编织袋、三十万条草包,另外还有十五吨铁丝和二十万根木桩,这些物资他都不要,他只要三万只编织袋应急,就连这点要求都没能被批准。
倪大潮思前虑后,认为自己和洪泉没有过节。他们以前没共过事,甚至相互都不认识,要说有不恭之处,可能是洪泉上任后,自己主动向他汇报工作少,直接接受陆森林书记交办的工作多的原因,可书记交办的事他都及时向县长汇报了。也许洪泉认为倪大潮是陆森林的人,人为产生了分歧。那也不能把这种情绪带到抗洪抢险中来呀?溃堤淹城,是处理一个常委副县长就能完事的吗?如果仅仅对倪大潮本人有意见,那是个人的私事,怎么能与抗洪抢险这样重大的工作牵扯到一起?这不是拿人民的生命财产当儿戏吗?
倪大潮彻底火了:“洪县长,现在是六月十八日凌晨四点二十分,我给你打电话报告城区堤坝险情,请求支援。我身边站着县公安局局长初晓,他可以为我作证。”他语气严肃而坚定,“你是一县之长,在陆森林书记没回来之前,你是银湖县抗洪抢险总指挥,银湖的一草一木都连着你的经脉,更不要说城区十万人的生命财产安全了。我清楚地知道防汛物资仓库里有三十万只编织袋,三十万条草包,你看着办。”
倪大潮说完挂上手机,泪流满面。
初晓惊愕地看着倪大潮,两个人好长时间说不出话来。过了一会,倪大潮对秘书说:“把经委主任刘松林叫来!”又转身对初晓说:“你马上去利农河腰闸把人都调来,一个不准少,必要时可以采取强制措施。”初晓说:“明白!”他迅速上车拉响警笛呼啸而去。
倪大潮提醒自己,一定要冷静、沉着,千万不能慌张,更不能把不满情绪带给大家。他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经委主任刘松林气喘嘘嘘地站在倪大潮面前,他一脸疲惫却透出坚毅。刘松林是军人出生,中越自卫反击战时上过前线,负过伤,转业到地方从乡镇纪检委员干起,一直干到镇党委书记,去年才调整到县发改委做主任。这是位干事不要命的主,拿得出打的响。倪大潮说:“城区有没有编织袋厂?”刘松林立刻明白了,城区大堤危在旦夕,加高围堤需要编织袋。他急忙答道:“有!有两家,都有库存!”倪大潮激动地眼窝发热,说话的声音直打颤:“好!好!快去调三万只来,十万火急!”刘松林二话没说,拿起电话就联系。
天空乌云陡暗,电闪雷鸣,滂沱大雨铺天盖地如注而下。倪大潮站在雨地里仰面朝天,雨水顺着面颊流进嘴里,他咽下一口雨水,确实渴了,十多个小时没喝水没吃饭。
初晓把腰闸上的人全带来了。刘松林把三万只编织袋也运到位了。倪大潮爬上装编织袋的卡车作动员讲话:“同志们!”他转身指着灯火通明的城区说:“那里就是我们的家园,维系这座城市安危的是我们脚下的大坝,现在大坝危在旦夕,情况十分危急。我们现在没有一点退路了,必须在最短的时间内将大坝加高三十公分,各单位按照各自的责任段,严防死守!确保大坝安全!”倪大潮嘶哑的声音铿锵有力,和着雷声雨声传出很远。
银湖县电视台的记者录制了城区抗洪抢险的现场画面,连夜播出。女播音员的声音感人:“他们从利农河腰闸清障到大堤加固,已经干了十多个小时了,他们已经很累很饿了。”
被雷声惊醒的市民看到电视新闻,纷纷到大堤工地参战。全城大小饭店一齐生火做饭,给工地上送来了饭食。一座城市,一座城市的居民,在遇到危急事件时,在需要共同努力战胜困难时,无意中凝聚起来,各自都找到了自己要做的事。
5
洪泉最后还是给城区抗洪抢险指挥部送来了一万条编织袋。倪大潮叮嘱初晓:“我凌晨给洪县长打电话的事千万不要说出去。”初晓不解:“如果出事怎么办,你担了责任吗?”
“那是以后的事。”倪大潮拎着塑料袋,艰难地向大堤走去。那只塑料袋里装着手机、半包香烟和打火机,那是他身上唯一没被淋湿的东西。
水利局局长张金湖赤着脚跑来,他脸上流着血,见到倪大潮话都说不成句了:“倪县长,快!前面交通局负责的地段出现管……管涌,已经上……上人了,没能堵住。”
倪大潮急忙对初晓说:“快把你的刑警队拉上来,挑二十名棒小伙子。”说完,他拉着上气不接下气的张金湖就跑,边跑边摔掉雨衣。他问张金湖:“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张金湖说:“刚才发现,是过去堤坝上的废旧涵管没堵好。”
倪大潮跑到出事地点,发现管涌直径有盆口大。堤坝外面的水位和里面的水位落差近三米,压力大,水流急,进水口已出现旋涡了。几个小伙子在大坝背水坡用编织袋堵,人都压上了也堵不住。倪大潮大声喊道:“别费劲了,那样堵不住,得从进水口堵。”机关小伙子哪里懂防洪堵漏的常识?倪大潮看着进水口旋涡,距离堤坝有五米远,他低声批评张金湖:“他们不懂你也不懂吗?你不在现场指挥,跑去找我,快去找两床被子来。”
初晓带着二十名干警赶到,一刷色的棒小伙子,个个精神抖擞。张金湖抱着两床被子上了大坝。倪大潮指着进水口的旋涡说:“那就是管涌进水口,现在只有从那里堵才能堵得住,我下去。”初晓一把拽住倪大潮:“你不能下,我下。”倪大潮严肃地说:“我来!我比你有经验。”他对张金湖说:“你用麻绳把被子裹紧捆好,一定要用麻绳,麻绳能捆紧。”倪大潮用绳子捆在腰上对初晓说:“选五个小伙子拉住绳子,我潜水下去摸摸洞口,我一拉绳子你们就把我拽上来,不拉绳子不要拽,听清了吗?”初晓眼睛红了:“千万小心。”倪大潮拍拍初晓肩膀说:“没事,我命大。”
倪大潮一头扎进水里,被旋涡带着打转,直朝下沉。他只好让小伙子们把他拽上岸。
堤坝上聚集的人越来越多,个个脸色严峻,焦急万分。爬上岸的倪大潮安慰大家:“都别紧张,一定会有办法的。”他是硬着头皮说这番话的,他明白情况的严重性,堵不住这个管涌就意味着溃堤。如果这时说大坝要决口了,消息一旦传出,大堤上的人会在顷刻间跑空,全城将是一片混乱。
交通局长黎明亮跌跌爬爬跑来,眼前的景况把他吓傻了,他万万没想到在自己的责任段会出现如此险情。张金湖抱怨道:“当初我就提醒你,一定要把这个废旧涵洞堵好,这下可好,出现管涌了!”黎明亮极力争辩:“说得轻巧,你怎么不派人来指导的?”两人争得面红耳赤。倪大潮批评道:“都什么时候了,说这些话有意思吗?”倪大潮对黎明亮说:“看到对面的那条水泥船了吗?征用过来,沉船堵漏!”黎明亮二话没说,赶紧小腿带大腿,连滚带爬地操办去了。此时他要再说三到四,恐怕真的就没好果子吃了。
倪大潮接受了清除利农河腰闸障碍物的教训,赶紧向洪县长报告险情。他拿着手机走到没人的地方,打通了洪泉的手机。
洪泉立刻紧张起来:“怎么搞的!你要负全责。”倪大潮心平气和地说:“县长放心,我会负全部责任的。请县长做好电视讲话准备,封堵管涌一旦失败,大坝将面临溃堤危险,请你发表电视讲话,及时动员城区居民转移。我会随时向你报告情况的。”
洪泉感到了压力,陆森林书记不在家,责任无疑落在了自己肩上,虽然张冬至副市长坐镇指挥,可自己是第一责任人。他将险情报告给张冬至。说实话,遇到如此险情,他是六神无主,不知道怎么处理。张冬至急切地说:“走!去现场。”
倪大潮打完电话回到现场,黎明亮已经把水泥船征用来了。这是条渔船,后艄上坐着一位七十多岁的老人,他是渔民,船上除了生活用品和渔具,没什么物件。倪大潮上船把老人扶下船说:“老人家,现在情况紧急,这条船我们要征用,沉在这里堵漏,请您支持。”老人家说:“你们用吧!保护大坝是大事。”倪大潮非常感激:“谢谢老人家!”他指着黎明亮说:“他是县交通局局长,叫黎明亮,等大水退了,由他给您买条新船,连船上的东西都给你置办齐了。如果找他不管用,您就找我,我是副县长倪大潮。”老人说:“我信得过你,你不就是刚刚下水堵漏的人吗?没想到你是县长,好样的!”倪大潮扶着老人走上大堤说:“老人家请回吧!这儿人多,您也搭不上手。”老人佝偻着腰背,双手背在身后艰难地走下大堤。倪大潮目送着老人,眼里盈满了泪水。
倪大潮让民警们站成一排,把装满土的编织袋向船上装,直到把船压沉。水泥船正好沉在管涌的进水口处,背水坡管涌水流顿时减缓许多。倪大潮再次把绳子捆在腰上说:“把被子拿来!”张金湖把捆好的被子抛下去。倪大潮先是潜水下去摸摸进水口位置,浮上水面后将被子向下摁,整个人都压到被子上了却没能把被子摁下去,没有湿透的被子浮力大。他把被子推给张金湖说:“用一块大石头捆在被子上。”
初晓腰上捆了一根绳子跳下水说:“不用,我和你一起摁。”两个人一起潜水将被子死死的摁到了涵管里。管涌堵住了,堤坝上的人群欢呼雀跃。
张冬至站在大堤上看到了这感人的一幕,他把倪大潮拽上岸,两人紧紧握手。张冬至说:“辛苦了。”倪大潮浑身颤抖,他已经精疲力竭了:“谢谢张市长,我没指挥好。”张冬至拍拍倪大潮的肩膀说:“什么都别说了,我都看见了。”
张冬至记住了这位关键时刻腿不软的常委副县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