统万城中,皇宫大内,大权在握的阿史那·豁耳,开始有些明白为何当年太祖高皇帝那样雄武英明的一代伟帝,会始终把范国师当做肱骨之臣,一直倚为心腹。
这范国师确实厉害!扶主定国,倒转乾坤如探囊取物,实乃天下一等一的人杰!今番若不是范国师,自己必然就要身首异处,何来今日这一身富贵极致?
等那名如幽灵一般的老太监,扶着傻子皇帝慢慢退了下去。阿史那·豁耳独自留在大殿之中,看着那把纯金打制的龙椅,心中忽然一动。
似乎略犹豫一下,紧接着阿史那·豁耳似乎对自己刚才的那一丝犹豫非常不满。只见他立即迈开大步,踏着一级级台阶,坚定向着龙椅走去。
伸手摸着龙椅,阿史那·豁耳的手还带着一丝颤抖,随即他用力攥紧扶手龙头,直接坐了上去。
坐上去的一瞬间,阿史那·豁耳整个人都似乎变得与之前不同。
阿史那·豁耳回忆了一下当年太祖高皇帝高坐龙椅,俯视众臣的模样。随即他努力开始摆出那副样子,有一只手臂支撑着身体,另一只手放在胸前,缓缓移动,眼神在群臣见环顾,好似正在思索判断众臣的进奏。
然后,阿史那·豁耳伸出一只手……
坐北朝南,君临天下。整个天下都匍匐在自己脚下,所有的财富都归自己所有,所有的群臣都要山呼万岁(海啦)。一时间,阿史那·豁耳面上现出一种迷醉的神情,仿佛正沉迷在君临天下的虚无缥缈快感之中。权力,是每一个男人的坎。
此时此刻,本该寂静无人的大殿外,范国师正悄悄藏在最阴暗的角落中,通过一个密孔,观察着殿内阿史那·豁耳的一举一动。看着阿史那·豁耳坐在龙椅上的神情,范国师嘴角扯开一个诡异的笑容。
悄无声息消失在夜色中,范国师放心回去准备下一步行动。
范国师这位肱骨大臣,突辽国的架海紫金梁,似乎搞起这些内斗的把戏,永远比对阵定北守备团时更有办法。
定北守备团,连日来,刘团长每天都要把师弟和王猛一起找来,三人共同分析着统万城最近发生的事情。
这一个多月来,统万城内的局面简直可以用”风云突变“四个字形容。大量阿史那贵族被血洗,本该焦头烂额的阿史那·豁耳非但没受任何损失,反而控制着金狼骑兵实力再次暴涨。这些对定北守备团来说,绝不是什么好消息。
刘团长通过统万城内零星传来的消息,已经清楚知道统万城内的这次突变,皆是之前那场战事所引起。那场战事,本来是守备团一场漂亮的伏击战,甚至差点能将阿史那·豁耳一起收拾一顿。但最终在阿史那·豁耳与范国师联手施为之下,却变成二人彻底掌握统万城的契机。
如今,统万城内,阿史那·豁耳一言九鼎,形同皇帝。刘团长已经觉察出,这种情况对于定北守备团来说,绝对是百害而无一利。
阿史那·豁耳大权独揽,他就可以随意调用一切人力物力财力,来与定北守备团对阵。之前那些阿史那贵族,在很大程度上能够掣肘阿史那·豁耳。现在却都已匍匐在阿史那·豁耳脚下,听任其调遣。
如今这种局面,饶是刘团长足智多谋,也万万不曾料到。但后悔亦是无用,如今首要之事,还是要想办法应对。
虽然阿史那·豁耳一直是定北守备团的手下败将,但刘团长却从未敢轻视之。刘团长深知,这世上有两种名将,皆不同寻常。一种是世人常见,并且都喜欢的屡战屡胜,每战必胜的将军。
另一种,则是庸才眼里的废物,英主眼里的大将。那就是屡败屡战的将军。
在刘团长心里,甚至对屡败屡战的将军,还要更高看一眼。因为这世上最难面对的,无非就是“失败”二字。任何人在面对失败时,能够东山再起一次,就非常值得敬佩,已经远超常人。若是此人能屡败屡战,那么必是英杰无疑!
阿史那·豁耳正是这样一个英杰,这些年他屡败屡战,非但没有因为战败而一蹶不振,反而节节高升,如今甚至一跃成为突辽国摄政王。
世间庸人,看到这种现象,因为难以想透其背后的原因,最终只能归结到不可知的神秘力量上面,听从某些胡言乱语,说一句:此人有气运加身。
但似刘团长这类英才,却能用自己的耐心与智慧,直破重重迷雾,看清藏在深处的真相。
刘团长深知,如今的阿史那·豁耳,已经强大非常,将比之前更加难以对付。定北守备团接下来的路,必将更加难走。
王猛也是世上英杰,听刘团长一席话听到一半,就已经完全明白刘团长的意思。
思索良久,王猛道:“刘团长,如今阿史那·豁耳大势已成,我等还需谨慎防备才是。那阿史那·豁耳乃是世上少有的人杰,如今又手握整个突辽国的兵马钱粮,此真是我等大敌。对此大敌,还需谨慎,不如暂缓推进步伐,稳扎稳打,先立于不败之地,再徐图胜之。”
王猛这番话,稳妥扎实,确实是好对策。刘团长重视王猛,不是没有原因。
听到师哥对统万城中发生的事儿感到担忧,又听王猛说的小心翼翼。旁边李得一则大咧咧道:“师哥,管他阿史那·豁耳怎么能折腾。咱只管这么硬打过去,到时候拆了那座统万城,看他如何抵挡咱们的大军。”
李得一心中,那阿史那·豁耳不过是手下败将,还是个常败将军,有何可惧?打仗要是兵马钱粮多就厉害,那定北守备团干脆不用打了,趁早卷铺盖回家老婆孩子热炕头,苟且偷生一辈子得了。
三叔把李得一这小子评为天下第一,不是没有原因。李得一这想法,看着简单粗暴,比起王猛那番话毫无谋略可言。实则却暗合“大道至简”,直起直用,一切只管直上走,切莫费心弯路行的世间至理。
土话所谓:一力降十会。管你什么千变万化,我就是实力碾压,你能奈何?
以定北守备团今日之战力,倾力攻打突辽国,不论对手如何变强,摆在定北守备团面前的路只有一条:就是将其打垮,将统万城夷平。手段谋略可以千变万化,这条宗旨却无法改变。
刘团长似乎被师弟这种盲目乐观影响,讪笑一下,转而道:“说的也是,管他阿史那·豁耳如何,咱们还是接着干咱们的。待会儿你跟王猛一起去看下第二十座堡寨修的如何。如今咱们离着统万城越来越近,阿史那·豁耳必然不会坐视咱们把堡寨修到他鼻子下面。你俩最近警惕些,我料定统万城必然会有动作。”
李得一和王猛领命而去,刘团长仍坐在椅子上,细细思索着统万城内的这场天翻地覆。
统万城中,经历过这一场血雨腥风之后,范国师的政令实施起来,果然畅通许多。
今日,阿史那獒族所有身上带着爵位的男丁全被处死,剩下的男丁则被一道圣旨编为乞活军。突辽族丁壮少,每一个男子都是重要战力,即便他们犯下重罪,除了首恶意外,其余男丁不能轻易处死,必须留着他们继续征战。
这支乞活军顾名思义,奋勇杀敌以乞求自己活命。
摄政王阿史那·豁耳,带着精锐金狼骑兵,每日亲自在统万城中巡视,震慑着那些依然心有异动的阿史那族人。
范国师依然在“尽心尽力”辅佐国事。
凭借这次从阿史那獒族中顺手抄来的大量财富,范国师又给阿史那·豁耳手下的精锐骑兵更新大量铠甲装备,这次换装主要是那些擒生军。阿史那·豁耳也得以顺势发下一大趣÷阁奖赏,以此重新攥紧因为内乱而有些不稳的军心。
在军心稳固之后,范国师立即采取下一步行动,他发下“算枚令”,直接动手清点每一个阿史那贵人所拥有的财富,并要求他们拿出十成中的一成,来支援突辽国这场国战。
面对这道毫不讲理的政令,阿史那贵族虽然当即一片哗然,但最终却没人敢带头闹事。在血腥的屠刀面前,他们冷静地选择保持理智。或者说,他们那早已被这巨大财富腐蚀殆尽的内心,已经没有勇气反抗。
范国师在“圣旨”里写的也很好,“覆巢之下焉有完卵。今国势危危,尔之富贵必不能保全。何不献之与郭,击退来敌。将来重振旗鼓,亦能百倍得回。”范国师的官话,依然是那么漂亮。寥寥不过数十字,又讲道理,又威胁,又许诺好处。
这是官面文章,私底下范国师仗着有大鞑扎阿史那·豁耳大军撑腰,已经挨个把阿史那贵族都威胁一遍。
我告诉你哦,别跟我搞事。如今定北守备团已经打上门,此时正是危急存亡的时候。要是耽误了大军征战,不等守备团破城,我先带兵把你家族屠尽!不信?阿史那獒族就是现成的,不信你尽管试试。
面对如此无耻又强横的范国师,往常那些鼻孔朝天根本不把他放在眼里的阿史那贵人老爷们,这回一个个纷纷服软,拱手献上大批财物。
这个过程中,范国师自然是上下其手,借机大饱私囊。什么,你说你已经拿出十分之一的家财?你说是就是?那得我说了才算,重新清点!居然这么不识相,拿走一半!这才是我说的“十之一”。
等轮到下一家,这一家阿史那贵人已经知道上一家的遭遇,自然提前拿出一大份,专门塞给范国师派来清点的平周官员。
问为什么要用平周官员?范国师早已提前跟阿史那·豁耳打好招呼,用阿史那族官员去清算阿史那贵人的家产,他们必然会互相遮掩,到时候又是一番麻烦,不如直接用平周官员。
阿史那·豁耳如今正是新官上任,急需立威,对此略一思索,就点头应允。
至于结果么,阿史那·豁耳自然会判断清楚。
看着面前堆积如山的财富,阿史那·豁耳喜不自禁,立即大手一挥,大趣÷阁枚银钱洒下,又扩充五万擒生军。
什么?身为堂堂大鞑扎,权威无比的摄政王,扩军还要花钱?你是不是在搞笑,一个命令下去,谁敢不从?
从,当然得从。可没有金钱刺激着,大家在身体上虽然不得不从,这思想上么,可就不好说咯。到时候新成立的擒生军必然士气不高,拉出去也只能是给定北守备团送菜。
所以,即便阿史那·豁耳如今身为突辽国堂堂一言九鼎,言出法随摄政王,也不得不老实遵循着人心的规律,发下大量金钱刺激新军士气。
至于范国师,他当然是忠心耿耿为突辽国打赢这场仗着想,但这并不妨碍他兼顾自己的利益。通过那些忠心于他的平周官员,借着“算枚令”,他顺手就给自己弄来一大批钱财,足够暗中赏赐笼络吴开关麾下骑兵与那些冲锋卫。
阿史那·豁耳虽然精于兵事,但对这些经济学问并不熟悉,根本就没察觉范国师在其中上下其手。至于那些吃了闷亏的阿史那贵人,更不敢有一句怨言。
谁不知道阿史那·豁耳现在跟范国师穿一条裤子。去大鞑扎那儿告状,嫌自己命长了么?虽然交出去一大趣÷阁财富,确实肉痛,但好歹还能继续奢靡过日子。
去告一状固然解气,可到时命没了,钱还没花光,不值得,不值得!
如今,大权在握的阿史那·豁耳是志得意满,他看着因为大量赏赐而变得士气振奋高涨的金狼骑兵与擒生军,甚至觉着自己已经有能力与定北守备团一战。
然而阿史那·豁耳的好心情没持续多久,突辽斥候传回的消息,就让他重新皱起眉头。
趁着这一个多月统万城无暇他顾,定北守备团又顺利修建完两座堡寨,往前推进二百多里。
志得意满的阿史那·豁耳收到这一军情,当场勃然大怒。
这一个月来,他在统万城中,刚享受到无上的权威所带来的快感。往常那些傲慢不把他放在眼里的阿史那贵族,如今一个个如鹌鹑般瑟缩着匍匐在他脚下,拼命想要讨好。
阿史那·豁耳只要随口说一句温和的话语,那些尊贵的阿史那贵人立即就会感恩戴德,跪下行礼。这,才是大丈夫应该有的尊贵!我放出来的屁,都是香的!
心中正飘然的阿史那·豁耳,当然受不了有人敢在这时候打他的脸!
立即出兵,攻打定北守备团!
范国师得知此事,大惊失色,急忙忙赶去阿史那·豁耳府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