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那姓范的说了什么?”李得一着急地追问道。
“那位范国师在关下当着大帅的面,说他派去偷袭满仓县的兵士已经得手,如今北门关内的守军存粮仅够十日之用,到时便要断粮,不如早早开关投降。末了,这位范国师又说了一句最歹毒的话,他说:他之所以知道狄大帅的存粮地叫满仓,并且清楚知道其所在的位置和守卫兵力布置,乃是因为平周朝廷中有人向他告密,狄大帅这支人马已经被朝廷出卖了!这话那是相当歹毒啊,范国师说完之后,关中兵士顿时一片哗然,军心眼看着便要大乱。”孙老医官回忆起那段峥嵘岁月,至今脸上仍然露出心有余悸的表情。
李得一看的纳闷,刚才说到打仗,拼死守卫满仓县的十万大军粮草,战事万分危急,师父都不曾露出这种表情,为什么讲起这段话,师父的脸上却神情大变。忍不住开口问道:“师父,你怎么变了脸色?”孙老医官摆摆手道:“你还不懂啊,你不曾参与这种大战,不懂得大军军心士气的厉害之处。那范国师真是大才,这一番话便能敌十万精兵。当时的情形可以说是危若累卵,若是应对的稍有差错,关内十万大军军心士气顷刻间就要崩溃。到那时还未开战,兵士便没了士气,这仗也就不用打了。要说还得是狄大帅,狄大帅他老人家当时听了这话,却不慌不忙,让亲兵围成一圈,自己站到一处高台上看着手下焦急围拢上来,想要知道内情的兵士,也说了一番话。他老人家说:你们当兵这些年,什么苦活也不用你们干,每日里只是训练,发的饷银都是十足的,吃的也是饱饱的,每三日还能吃顿油腥,身上穿着上好的军服。这些都是哪来的?他老人家一指那些由种地的农民征发而来的民壮,你们吃的,穿的,都是从这些普通百姓身上收税收来的,他们拿钱白白供着你们,什么也不要你们做,就是指望在这危急的时候,你们能站出来挡住突辽人!现如今突辽人来了,正是我们奋勇杀敌报答百姓的时候!取我的弓来!”
听到狄大帅说的这番话,李得一也是心有所感,忍不住说了句:“是啊,若是那些将领都能像狄大帅一样,俺们庄当初也就不用被突辽人屠戮了。”孙老医官接着说道:“狄大帅接过亲兵递过来的弓箭,手挽强弓,照着那关下范国师就是一箭。弓弦嘣响,这一箭直接射落了那范国师头顶戴的狼皮帽子。狄大帅顿时瞧出这范国师是我平周朝人的模样,大声喝骂道:你本是我平周朝的百姓,为何要给突辽狼崽子当跪奴!本当一箭射死你,又恐怕辱没了我这平周朝巧匠制作的宝弓,暂且饶你一条狗命,滚回去吧。休要再来耍弄你那三寸之舌,不然下一次就要一箭取你的贱命!那位范国师自以为站在弓弩射程之外便可无事,谁料狄大帅原气修为已致超凡境。狄大帅运用自身的原气附着在箭矢上,使箭矢射程远超一般。可惜就是那天风大,本待要一箭射死这狗贼的,却因箭矢飞行太远,被风吹着稍微有了些偏差,这才一箭射落了他的狼皮帽子,这也是那范国师命不该绝。那位范国师自以为安全,却被狄大帅当场一箭射落了帽子,大冷天浑身都吓出了汗,当场就调头狼狈奔逃了回去。”李得一听到这儿,拍着手高兴道:“射得好啊,怎么不一箭射死这姓范的狗贼!师父,你当时不是在满仓县与前来偷袭的突辽人打仗么,这些事儿怎么会知道这么详细?”
孙老医官哈哈笑道:“这些事儿后来为师也是听人所说,为师当时是监粮官,也少不了要做些文案勾当,自然与大帅身边的书记官常有往来。这些事儿就是他后来说与我听的,狄大帅那一席话,可是一字都不曾改过。狄大帅这一箭射出之后,因着之前那番话,咱们威北营士气顿时大振。将士们纷纷上前请战,要给突辽人一个好看,不料狄大帅却一概不允,只是命令兵士加紧来回巡视,下令紧守关城,严禁将士擅自出战。然后狄大帅就让亲兵搬了把椅子来,坐在在城门楼上,对着关下数十万突辽大军打起盹来。”李得一诧异道:“什么?突辽人数十万大军兵临城下,狄大帅居然在城门楼上打盹?!他老人家这节骨眼儿打什么盹?!”
孙老医官抬手给了李得一脑门一下:“你懂什么,狄大帅这是故意做样子给兵士们看。那范国师说已经派兵把满仓县的粮食毁掉,那时间大帅派出去的援军又还不曾传回消息,兵士们心中定然是疑虑重重。如今一看自家主帅居然毫不在意的坐城门楼上打盹,自家主帅如此镇定,那范国师的谣言也就不攻自破。过了一个多时辰,满仓县的捷报传来,说是已经全灭来犯之敌,粮食安然无恙,狄大帅高兴地从椅子上蹦了起来,连连称赞你三爷爷是真勇士。”李得一听到这儿,心中也暗暗佩服狄大帅。
“你那三爷爷虽说救下了粮食,消灭了那些前来偷袭的突辽精锐人马。可他打起来时一直冲在最前,为了保护自己身后的拜把弟兄,拼命也拼的最猛,所以他受伤也最重,仗打完之后,他一条老命都差点没保住,只得待在满仓县养病。为师当时是监粮官,不运送粮食的时候,也得待在满仓县那儿,这时间一长,就与你三爷爷熟识了。他虽说不识几个大字,为人却豪爽仗义,很对为师的胃口。刚开始的时候,他见为师是个文官,便不屑与我打交道,后来听人说正是为师那天甩队杀出,与他两面夹击,里应外合,大败了那股突辽骑兵。你那三爷爷李有水再见到为师,就主动攀谈起来,还故意请为师教他读书识字。这一来二去的,我俩到最后也斩鸡头烧黄纸,义结金兰。”孙老医官给李得一讲述着他与李有水的渊源。李得一好奇道:“师父,你不是说俺三爷爷不识几个大字么?他还跟你学过认字?”
孙老医官鼻子里哼了一声:“他?你三爷爷李有水就是个滑头鬼。平时看着是个一根筋的粗人,其实他心眼多着呢。他当初听说为师是个文官,又敢带兵与突辽人拼命,便想与为师结交一番。求为师教他识字不过是个幌子罢了,时间一长他便耐不得性子,每日只是拉着为师扯东扯西,变着法儿想打听为师会不会说书,所以到最后他统共也没学会几个字。”李得一悻悻道:“弄半天,俺三爷爷跟你拜把子的目的是想听书啊,俺还以为他是因为与师父你意气相投,这才结拜的。”
孙老医官忽然问李得一道:“你三爷爷后来跟没跟你说他后悔当年识字不多,没法修原气?”李得一略一寻思,答道:“俺三爷爷说他是因为断了腿才没法修原气的。”孙老医官听这话,面上喜怒不显,说了一句:“这老家伙,到老了还是这么死要面子。”说着话,又拿出一个酒盅,先倒满了,再给自己那盅也倒满:“如今你三爷爷不在了,拉起这些前尘旧事,反倒又想起他来咯。”长叹了一口“哎……你替你三爷爷把这盅酒干了。”李得一听话地把酒盅端起来,跟师父碰了一下,孙老医官说了句:“李有水,这盅算我敬你的,当年答应你陪你好好喝一顿,一直没机会。现在,你不在了,就由你孙辈代替你喝。”说罢,一饮而尽,李得一也跟着一口干了。李得一打心眼里觉得三爷爷配得上师父敬的这盅酒,配得上跟师父这样的高人一起喝酒,所以李得一喝的也很痛快。
这盅酒喝完,孙老医官接着拉到:“不该你的你求不来,该你的你跑不了。当年为师跟你三爷爷也是命中注定要参与这场大战。北门关上狄大帅见突辽人士气正旺,便天天依仗关墙高垒死守,任凭突辽人如何挑衅,就是不出关与之野战。突辽人虽说来势汹汹,可面对北门关这种高墙巨堡,还真是狗咬王八——无从下口。双方就这么僵持了下来,对峙了近两个月依然没什么大战。每日里突辽人只是上午攻城一番,也不甚激烈。两月过后,你三爷爷养好了伤,便回到北门关跟大帅报到,顺便提了提为师,狄大帅觉得时值大战将起,正是用人之际,为师这样既能奋勇上阵杀敌,又读书识字的人才,天天窝在后面押运粮草太可惜了,便一纸调令把为师调到了北门关前线。”
“这仗一拖就拖了三个月,眼瞅着到了冬日。边关雪来得早,当时北门关外已经大雪漫天,白茫茫的一片雪海。这日狄大帅忽然把我们这些年轻的将领叫到一起,说他已经计划好了,明日就要出城与突辽人决一死战。当时我们都不明白大帅为何选择此时与突辽人交战。因为众人皆知,再拖延些时日,突辽人的战马就会因为雪堆积太深而找不到足够的草吃,只能喂事先备下的草料,到时他们的战马都会因为饥饿而马力不足,那才是我们出战的最好时机。”孙老医官说到这儿,情绪明显有些不稳,借着一口酒压了压,接着说道:“为师当时观察到大帅面上有忧愁之色,便暗暗记在了心中,等到夜半时分,独自去求见他老人家。大帅对我们这些年轻的将领一向亲近,听说是为师求见,便起身披上衣服接见了我。为师当时一见大帅的面就说出了自己心中的疑惑,未料狄大帅对为师说道,朝中已有人弹劾他怯战不前,畏敌如虎。天子已经下旨责问,责令他速速打退突辽人。大帅说完这几句话,为师便知晓了他老人家的苦衷。心中也知道是朝中那些权贵大臣从中作梗,他们本想借突辽人之手除去狄大帅,却不料战事拖延日久,而且狄大帅非但毫无败绩,还小胜了几次。他们开始有些坐不住了,便找人弹劾,想在朝堂上给狄大帅找些难堪。”
“这些权贵大臣为了枚金钱真是丧心病狂了,居然临阵弹劾前方大将,他们不怕突辽人打破北门关之后,边关糜烂千里么?”李得一听了这话,愤愤骂道。孙老医官冷笑了一声,“哼哼,这帮人哪里会管百姓的死活,他们只关心自己的利益。谁妨碍他们的赚钱,谁就是他们不共戴天的仇人,恨不能除之而后快。至于那些平民百姓,死多少又与他们何干?狄大帅迫于无奈,只能冒险与突辽人提早决战。可他老人家一生戎马,毕竟是经验丰富,从不打无准备之仗。虽然被迫仓促与突辽人决战,狄大帅也是早早的做好了打算,到如今不过是提前派上用场罢了。”
“大帅做了什么准备?”李得一听到这儿,不由得出声问道。孙老医官答道:“你还记得突辽人是怎么绕过北门关来偷袭咱们威北营的粮草的么?”李得一恍然大悟:“师父你是说青羊峡!可突辽人也曾走过这条小路,难道他们没有防备?”孙老医官忽然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道:“这便是大帅拖了三个月才与突辽人决战的原因。当初大帅得知突辽人绕过青羊峡来偷袭粮仓,便留了个心眼。等打退了突辽人,大帅马上就派人前去侦察此处的地势。那青羊峡果然是陡峭难行,说是峡,却不过是两仞山崖之间的一道缝隙,最窄处仅容得一人通过,且无法骑马而行,只能牵着马徐徐行进。且谷中甚多岔路,稍有不慎便要迷路,困死其中。便是这附近的老猎户,一旦不小心把猎物追进了这青羊峡谷,也只好哀叹放弃,是万万不敢轻易进去追赶的。突辽人曾从这峡谷中走过来偷袭咱们,自然在草原另一头是有防备的。可一来这条峡谷乃是一条斜路,由此谷往草原走,出去之后离着北门关处有上百里远。二来,大战已然仨月,狄大帅一味死守,从不出关应战,让突辽人以为咱威北营是怯战畏缩,便放弃了山谷草原出口处的守备,改为全力侦查北门关几十里以内。说来也巧,突辽人守备刚撤,狄大帅便决定出关与突辽人决一死战。”
李得一给师父续了酒,孙老医官摆手道:“最后一盅。”把酒滋溜了一小口,接着说道:“当晚为师求见大帅询问其中缘由,大帅与我分说片刻之后,你三爷爷也进了大帅帐内。当下狄大帅便指着你三爷爷与为师说道,这便是他选中的明日带队暗中北出青羊峡,于日后决战之时袭击突辽人后方的人选。大帅当时是这么说的:我遍观威北营军中,就数你李有水胆子最大,偏偏心眼还极多,打起仗来不要命,更兼勇猛过人。这次出击危险重重,稍有不慎便要全军尽殁,本帅思索良久,如此重任非你不可。你三爷爷一听狄大帅居然记得他的名字,当时就激动地拜倒在地,直说定当拼死效命。”
孙老医官说到这儿,忽然叹了口气说道:“人与人的缘分有时真是很难分说。”李得一正奇怪师父为啥忽然来了这么一句,孙老医官又回到了正题:“你三爷爷拜倒在地,狄大帅刚要去扶,冷不防你三爷爷说了句:末将此去有个条件,若是大帅答应,末将敢保不负大帅重任。狄大帅问他有何要求,尽管提出。你三爷爷拿手往为师身上一指,说道:大帅,末将此去危险重重,稍有不慎便要泄露行迹,到时末将身败战死是小,却误了大帅的大事。只要大帅能让此人与末将一同带队前去,便可保万无一失。大帅原以为他是要托付后事,没想到只是要个副手,便当场点头答应了,还应允道:若是你功成归来,本帅便调你做某家亲兵护卫,还亲自为你开蒙,教授你原气修行。”
“哈哈,俺三爷爷肯定是嫌弃这一路要隐蔽行进,怕路上寂寞,拉你去与他说书听。”李得一哈哈笑着说道。孙老医官白了小徒弟一眼,说道:“你三爷爷若是这时候还想着听书消遣,那是万万入不了狄大帅的青眼。狄大帅当时问你三爷爷威北营军中英才甚多,为何偏偏要你师父我做副手。你三爷爷粗声说道:大帅,俺原是个庄户人家,只因那些年地里收成不好,家里眼瞅着就养不活俺这个最小的儿子。后来赶上朝廷征兵,俺一咬牙,为了活命这才吃了这口兵粮。这趟突袭事关重大,蒙大帅看中,让俺担当重任。可俺自觉还差点斤两,怕关键时候跟不上趟,误了大事,还须得有个本事比俺大的,在关键时刻能扶住耩子。俺这人不懂那许多大道理,只见他这人书读的多,又修原气,关键是还能跟俺和得来,就选他了。”
“就这么着,为师跟你三爷爷连夜点起两千精锐步兵,趁着夜色赶奔青羊峡。临行前与狄大帅约定,什么时候见狄大帅骑着那匹浑身火红的火眼狻猊在北门关下绕了三圈,那便是决战之时。至于具体何时杀出去突袭突辽人后队,却要我们自己拿主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