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天之后,这天傍晚,威北营一行人总算来到了一处叫三十里铺的庄子。到了这儿,离洛都就不远了,沿着大路再走将近三十里就到了。所以这庄儿就叫三十里铺,庄里有好几家客栈,专门接待来往于洛都城的客商在此处歇脚。小刘医官直接使三十枚银钱包场了庄里唯一的一家大车店,其他都是档次较高一等的客栈,太贵。一行人风餐露宿了十来天,总算能有个头上有瓦的地儿歇息。
当天晚上,小刘医官把所有兵士都叫到一个屋里,开始商量事情。他们此次依照孙老军师吩咐,乃是来买盐的,盐这种东西,大宗进货必须有足够的人才能运得走。可这事儿也是相当的危险,因为盐这种东西,现在实在是紧俏的很。去年突辽人从草原南下破了中神城,这一路上的几个大盐场也被其顺手抢掠破坏殆尽,整个中神城以北的地区如今都开始缺盐,这盐价自然是飞涨不停。因此,各地的乱匪乱兵都纷纷开始劫掠过往的盐商盐队。威北营此次出来,主要的威胁不光是沿途的土匪强盗,还有各地的地方守备兵马,豪阀私兵,这些正规军伪装成土匪来抢盐。现如今平周朝廷没了,世道乱了,那些各地留下的守备军队就经常装扮成土匪劫掠过往客商。盐这种货物,因为销赃容易,一直是很受他们欢迎的目标。有走熟了道儿的商人会提前打点好沿途这些豪强军阀的关系,万一遇到了,递过去当地守备团长或者控制此地的豪强大户开的条子,才能通行,否则便只有人亡货没的一个下场。可这样一来,贩盐的成本就会翻倍增长,因此好多小的盐贩也维持不下去生计,纷纷改了行。
原来威北营打通了门路的西京守备曹团长,这么些年过去了依然不改皇亲国戚的草包本色。去年冬天平周朝廷一倒,他这个守备团长便被常年据守此地的副团长王松城夺了权,然后直接被秘密囚禁了起来,生死不知。消息传到威北营时,韩把总跳着脚地大骂这些年打点花费的枚银钱都打了水漂。
威北营如今虽说富裕了,显然没有打算再额外花上一趣÷阁冤枉钱,重新打通这个自命的新守备团长,如今到处都在打仗,城头几乎隔一段就要变幻大王旗,谁知道这王守备又能干多久呢?这也是为什么孙老医官在时值春耕,威北营人手如此紧张之际,仍然抽出五十名好手让俩徒弟带着一起前来的原因。孙老医官临行前是这么交代的:“那个曹团长虽然是个草包,只知吃喝玩乐,但为人却素来宽厚,有好处绝不会落下手下人。那个王松城对着这样宽厚的上司,为了夺权,满足其野心,朝廷一倒,就迫不及待以下犯上,甚至对老上司加以杀害。此人行事如此,定是个无常小人,而且手段狠辣,气量狭小。与此种阴狠狭隘之辈打交道,稍不留神便会被其连皮带骨一起吞了。反倒不如一开始就亮出自己的拳头,让他投鼠忌器,才不敢擅自妄为。你们此去,必不可全员入城,需留下一半的人手在城外以备不测,万一那王松城要玩阴的,咱们也有个接应。如今正是多事之秋,为师料定你们此行必然要生事端,事前留下后手,总是有备无患。”
想到师父的叮嘱,小刘医官决定今晚打算把人手提前分成两波,明天就直接入城。威北营这五十个百战老兵,个个身上都透出一股子彪悍气,明眼人一下就能看出门道,实在是不好选择。小刘医官选来选去,最后好容易挑出十个看着不那么扎眼的来,明天带着他们一起入城。剩下的人,小刘医官把他们召集到一起说道:“明日我们入城以后,你们也离开此处,离这儿不远有一处山林,唤作鸟还山。那儿山林茂密罕有人迹,那处半山腰有一处山洞,内里能容数百人,年前一趟走洛都城时,为了带着货队躲避兵乱,我曾与韩把总在那洞中藏匿歇息。你们就去那里安营扎寨,等候我的消息。”说罢,把随身携带的枚银钱分出一大份,递给临时指派的伍长熊照,“你们拿着这些钱,明日在这三十里铺采买些干粮饮食,然后就入山,以后每七日干粮吃完,方可再出山采买,其他日子需严守营地,等待我的命令。”
见师哥安排的如此详细,李得一忍不住问道:“师哥,买些盐需要多久?干嘛这么小心?”小刘医官耐心跟师弟说道:“临出发时走的匆忙,师父来不及跟你细说。咱们此次打算采买十数万斤的盐货,这么大宗的买盐,到时闹出的动静肯定不小,必然会有波折,咱们必须小心应对,务必保证安全的把盐买回去。这事儿可关系到咱们威北营未来几年的发展,万万不可大意。”
吃了晚饭,一夜无话,众人各自上了大通铺歇息。天大的事儿还有师哥在,李得一当晚睡了个踏踏实实。第二天李得一起了个大早,到院里活动了一番,照例开始做早课,最后自己念着口诀:“一二三四……,二二三四……”打了两趟《太祖钦定第三套广播健身拳》。浑身的热气刚冒出来,小刘医官也开门出来了。
“赶紧拾掇拾掇,趁着天亮咱们抓紧出发,等进了城再吃晌饭,早饭就先不吃了。”小刘医官对着师弟直接吩咐道,说完去院里另一个屋子,叫起那昨晚选定的十个人。李得一也把“悍马”叫起来,再叫上“四眼”两口子,一行人直接出了门,沿着官路奔着方向洛都就走。
小刘医官把带来的板车多数都留给了城外那批人,自己这一行人只赶着三辆板车,上面放着那些带来充数的皮货。临近晌午,威北营众人才赶到洛都城附近。李得一远远地就看到城门口的百姓排起俩里多长了长队,正在等待入城。小刘医官凝目查看了一番情况,二话没说,转身就带着其他人走下了官道。找到一处僻静地儿,对带来的十个人说道:“果然不出所料,城门口现在盘查的厉害。咱们若是一起入城,难保不会被人看出破绽,到时可就麻烦了。你们去各自准备一番吧,眼下咱们只能分开各自入城。城中有家老字号熟羊肉铺子,叫郭二得熟羊肉,就在城南十字街附近。咱们入城之后就在那里碰面,我会安排好住处,现在就分开吧。这三辆板车和皮子你们谁要用,就自己拿。”
“师哥,俺咋办?”李得一忍不住开腔问道。小刘医官白了师弟一眼,淡淡说道:“你自己想办法,我近来发现你越来越懒了,有事总找我讨主意,这样下去可不行。今次你若是想不出办法入城,我可不会帮你,到时候这洛都城的繁华,你可就看不到咯。”说完不理师弟那哀怨的小眼神,径自走到一棵合抱的树背后,也不知开始忙活啥。
师哥把自己丢这儿单独想招,李得一只能蹲在“悍马”旁边,皱着眉头无奈的苦想着,随手揪了一根还没返青的枯黄草叶,含在了嘴里。李得一正皱着眉苦思呢,猛抬头瞅见师哥从树后头出来了。眼睛眨了眨,发现师哥头上居然戴上了软巾包头,原本绑好的袖子也松开了,变成敞口大袖,身上还背着个不知从哪儿弄来个书带,里面也看不清到底装没装书。师哥居然在眨眼间变成了一个到处游走求学的书生,仔细瞅瞅,脸上还真带着三分年轻书生特有的书呆气。
小刘医官不理师弟那目瞪口呆的表情,扭身就径自冲着城门走去。李得一盯着师哥远去的背影直卡巴眼,过了一阵,拍手笑道:“哈哈,俺也有办法了。”转头也想学着师哥走到树后拾掇装扮一番,结果一转身就看到了“四眼”两口子。李得一这下又犯了难,站那儿盯着这两头狼直嘬牙花子。把“四眼”两口子丢外头不带进城吧,就怕时间一长它俩别再丢了,毕竟李得一也不知道自己此次入城要待多久。可要带进城,李得一眼前实在是没有什么好法子。
李得一没办法,只能又蹲在地上开始另想招儿。憋着劲儿想了半天,也没想出啥新招儿来,李得一嘴里叼着根草,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官路,指望能瞅出个主意来。瞅了半响,李得一忽然发现一个人的身形有点熟悉,可仔细看看又不像。那人背后居然背着一口宰洗干净的肥猪,正一步高一步低地往城门口走去。李得一眼珠子转了转,冲过去跑到那人前面一拦,果然是威北营的人,李得一惊讶地张着大嘴指着他说不出话来。那人一看被小小医官拦住了,憨笑一下,小声说道:“好叫小小医官知晓,我在威北营原就是杀猪的,日子紧吧的那些年我也当过屠夫卖过猪肉。刚才看到有个老乡背着这口猪打算到城里卖,俺使了五张皮子跟他换下了这口猪,打算再干一次老本行,进城卖猪肉去。”
把张开的嘴闭上,李得一最后只点点头说道:“哦,好好,去吧,去吧。”那人刚要走,李得一赶紧又拦住他问道:“这猪身上的血都洗干净了么?”“没洗干净那,庄户人家杀口猪,哪能洗那么利索。”李得一从那猪身上掏弄了两把,弄了满手的猪血,拿手捧着,扭头就跑了。
跑到“四眼”那儿,李得一对着它两口子点点头:“过来过来。”吃惯了美味熟肉的“四眼”现在对着生猪血根本不理睬,倒是那头母狼很敢兴趣,伸舌头就要舔。李得一急眼道:“别舔!这不是给你吃的!别动!”“四眼”也冲着母狼一呲牙,让它老实点。李得一把猪血分别摸到“四眼”两口子嘴角和身上,边抹边说道:“待会儿俺带着你俩进城,你俩可千万不能动知道么?一动不准动!做的好,进了城有熟羊肉吃!要是做的不好,耽误了俺的大事,可别怪俺到时候手狠!”俩狼身上摸完了血,自己身上也抹上点,都准备完了,又仔细瞅了一阵儿,李得一终于满意地点点头。
招招手,叫过“四眼”,直接开口说道:“‘四眼’会装死不?”“四眼”愣愣地盯着李得一,根本不知道他说的是啥。没办法,李得一最后只能自己把头一歪,舌头伸出嘴外,白眼珠子翻翻着,做了个“死”样子给“四眼”学。费了好半天劲,才终于教会了“四眼”装死,“四眼”学得慢,它那媳妇学的倒是快,没一会儿功夫就学的像模像样。李得一从包里拿出两股草绳子,把“四眼”和它媳妇一起捆上,又从树上撅下个粗树枝,从中间一挑草绳子,再一甩手,就把两头“死狼”背到了肩上。吹了声口哨,把正在周围四下撒欢的“悍马”叫了回来,李得一得意洋洋地奔着城门口走去。
到了城门口,盘查的兵士见他只是个半大的少年郎,便没有多盘问,李得一也只说这是他爹在山中打的两头狼,让他赶紧进城卖了狼皮,好买药回去给他娘看病。就这么的,李得一总算是顺利混入了城中。李得一进了城,就开始四下里乱转悠,遇着人便问一句城南的十字街怎么走。洛都城的主要街道就那么两条,交错连通东西南北,李得一沿着路一直往南走,走到最南边,闻着那股子浓烈的羊肉香味,就找到了师哥说的那家老羊肉铺子,正好在城南十字街的西南角上。
奔着那家铺子走了过去,一进门就看到书生打扮的师哥正坐在铺子里边的一个小桌旁,身后靠着一个小门。小刘医官隔着老远在街面上就看到了李得一,看他进了店门,点点头示意他过来。李得一带着“悍马”,背着“四眼”两口子,冲着师哥走了过去,还没走到呢,师哥身后的那个后门就开了,小刘医官冲着门里一摆头示意李得一进去。
李得一进了小门,随后小刘医官也跟着进来,把那小门一并关上。小门连着后厨,小刘医官在头先带着他慢慢走着,七拐八绕的,最后居然来到一处宽敞的院落,但是院里的房屋一看都比较破旧了。把“悍马”栓到院子里一棵枣树上,防止他瞎溜达热火,解开“四眼”两口子,然后李得一就跟着小刘医官进了屋。
一进屋,李得一嘴都差点惊掉了,幸亏他如今反应够快,及时拿手拖住了自己的下巴。这屋里各行各业的简直都全了,除了李得一在城外看出来的那个杀猪的,还有个装扮成算命瞎子的,那个临时画的八卦怎么看怎么少了点东西,瞎子翻的白眼倒是不错,看不见半点儿黑眼仁。还有个装扮成乞丐的老兵,居然还瘸着一条腿,也不知是怎么弄的。装扮成货郎的,居然真的搞到两挑子山货。拿着鞭子装扮成赶大车的。手里拿着个狗皮膏药装扮成江湖野郎中的,那几块狗皮膏药李得一要是没看错,是这趟带来的几条狼皮临时做的。还有俩人装作打把势卖艺的兄弟俩,一个拿着个大铁锤,一个扛着块大石头,俩人合伙表演胸口碎大石。真是一个赛一个的像,而且是越看越像。尤大,尤二更是本色出演,俩人换了一身短打扮,露出身上两臂膀的刺身花绣,充作来洛都混饭吃的打行打手。李得一扭头看了师哥一眼,张嘴都不知道该怎么说了:“师哥,这这……”小刘医官嫩脸一红,说道:“咱们威北营日子紧吧那些年,弟兄们为了混口饭吃,为了把威北营维系下去,也没少干那些杂七杂八的行当,都熟,都熟,嘿嘿……。”
说着话,外面有人敲了敲门,小刘医官把门打开,这铺子的郭老板端着一大盆子熟羊肉阖杂粮饼子就进来了。把羊肉往屋中桌子上一放,郭老板开口说道:“弟兄们都饿着呢吧,赶紧吃,吃。这可是俺特意亲手整治地羊肉,味儿香着呢。”有跟他相熟的威北营老兵还开口笑道:“你这手艺可有些年没吃着了,也不知还跟当年一样不,来来都尝尝。”。小刘医官让弟兄们先吃着,自己叫过郭老板仔细询问了一番。
不多时,郭老板转身离去,李得一拉过师哥问道:“师哥,这郭老板……”小刘医官忙不迭点头道:“放心,他原也是咱威北营的老兵。”李得一瞪大了眼不信道:“他也是?他……”小刘医官叹了口气接着解释道:“狄大帅离开咱们威北营进京之后,头两年日子还凑合,可等狄大帅一死,兄弟们的日子便一日不如一日。那时候很多兄弟觉得呆下去了,也没有前途,便要求返家。当时师父咬着牙勒紧裤腰带,把全部家当都换了钱,给这帮兄弟发了安家费,后来这帮兄弟到了各地安家后,也一直没忘了咱威北营,这就是咱们威北营能搞到各地情报的部分因由所在。”
点点头,李得一压低了声音说道:“师哥,咱们的那些情报就靠着这些各地安家的老兄弟打听来的?”小刘医官点头说道:“最开始只是书信来往,后来师父让他们把各地官面上的事儿也说说,这才有了情报来往。至于传递的方式,没有师父的允许,我暂时还不能告诉你,等以后再让你知道。”李得一惊讶道:“这帮老兄弟也都识字?”小刘医官笑道:“那当然,他们都是当年狄大帅亲手训出来的兵,狄大帅秉持平周朝太祖的观念,坚持教兵士读书认字儿。不过这帮老粗大多也是笨的不透气,狄大帅在他们身上花费那么多心血,结果最好的也就认识百十个字儿,少有能把字儿认全乎了的。据师父说,你三爷爷当年更是让大帅不知骂了多少回,就是不肯认真学认字儿。”
李得一再次被威北营的老底子给震了一小下,忍不住道:“师哥,俺再问你个事儿,你可得跟俺说实话。为啥城门今天会戒严?师哥你好像早就知道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