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七章(1 / 1)

甄富贵一愣,道:“卑职不丑,小时候村中算命人说了,卑职耳大贴肉,鼻如悬胆,面黑身白,背耸三山,声如远钟是大富大贵之.....“

我连连摇头,道:“成了成了!原来你小时便是这副丑模样。”

甄富贵还欲再说,见我嬉弄也便忍住了。

我终究还是出去看玄一了。若他肯说实话,我也愿意给他一次机会。

黑夜中的人影摇摇欲坠,几欲跌倒。玄一抬眸时桃花眼一亮,原先的面无表情也成了一脸讨好。

我先开口道:“合德死了。”

“为何?”

合德死了,是告诉玄一这桩事我已知晓。为何,则是问他为什么这样做,为什么潜入我府中窥探,还劫走合德。

玄一眸中异色一闪即逝。一双桃花眼澄亮迷人,只有漫天的委屈。

“苏苏,为何将我送你的新婚礼物都退回来,是不喜欢吗?自我回来,你便一直冷淡待我,可知我心中着实苦闷难过?”

见玄一避而不谈,我等了整整十秒。我告诉自己,若这十秒内,他能开口解释,我便原谅他。

月色朦胧,玄一身形虚附,摔倒在地上。

我明明可以拉他一把,可我忍住了。能在这门外站上一整日还站得笔直的人,如何我来的这须臾之间便要支撑不住?

从前是朋友时,我可以当这是撒娇玩笑,扶他一把,或者看他摔倒地上捧腹大笑。如今,便只能冷眼看着。

玄一望着我眸中闪过一丝失落,见我迟迟没有动静,自己爬起拍拍衣衫笑道:“若我这将军站着都能摔倒的事让别人知晓,岂不是要成了笑话?苏苏你可得替我保密!”

我未答他,反问道:“不肯说?”

“若你告诉我,你有说不得的难言之隐,我或许会原谅你。”

玄一一双桃花眼耷拉着,叹道:“为何……苏苏你便一口咬定是我?若我受帝君指使,你也怪我?”

我毫无犹豫道:“我昨日问过,帝君不知。”

玄一轻笑两声,嗓子里蕴着几分不甘道:“你去问他,是不是他做的。对我,便笃定是我做的,连问都不问一句?那簪子是他给你的?”

我心中大骇,却不敢承认。只道:“什么簪子?”

玄一靠近我,眼中散着异样柔美的光:“自然是帝君亲手雕刻的白玉梨花簪子呐!”说罢玄一离开,直了身子道:“他指挥三军时在雕,踏进大瑶帝宫时在雕,看着那些王公大臣一个个五马分尸时在雕……”

玄一声音陡然一高道:“你拿着那簪子,便是拿着帝君的愧疚,拿着那些无辜死去的人!我在帮你苏苏!”

“难道你不明白?”

帝君说,他在大瑶见到那支白玉滚金梨花簪便随手买下了。我却不知,那簪子是他亲手雕出来的。寻常哪有梨花样的簪子,我常说他一身梨花味道,闻着香甜……才会想雕一支梨花簪子给我罢。

玄一说的对,或许这簪子里还有欺瞒我的愧疚。

我今早还有几分怨他……可智谋如他,怎会不知道擅医术的我,一尝味道便知道那是堕胎药。

他要的便是让我怨他。

因为若真有孩子,我也是不会留下的。他知道这一点,他明白我,才会主动把药递于我,好让我不去怨恨自己,而是怨他……

如今,我便连他亲手做的簪子都弄丢了。就算知道是谁拿走的,也不敢说。

我极力克制自己的情绪,终究还是没忍住。

玄一一时慌了神,道:“苏苏……我不是故意的,你莫要哭……”

玄一拿出帕子,伸手要替我拭泪。我侧身避开,玄一的手滞在半空,神色突变。

“你为他哭?你为他哭?!”

我道:“我不明白你说的什么簪子,你我从前是至交,如今闹到这个地步,实非我所愿。”

玄一道:“非你所愿?!苏苏,你便这么恨我?”

“你如今连实话都懒得说了?你不知那只簪子?那支簪子就是我从你暗道中找出来的!”

我猛然抬头,看着几近失控的玄一漠然道:“你承认了?”

玄一回过神道:“你诈我?”

我道:“玄一你走罢。往后也不要再来。从此以后,你我各走各的阳关道、独木桥,谁也不欠着谁。”

玄一一双桃花眼满是不敢置信,在自己胸口连锤数拳道:“苏苏……你知不知道我这两年写了许多信给你,你一封都未回我。那日在潼关看见你,见你责问为何不回你信时,我有多欣喜?”

我怔道:“你写过信?我不曾收到一封。”

玄一团住我的肩膀道:“是帝君看了我一眼,是他不让我告诉你的!是他骗你!是他要离间我们!”

我摇头道:“没有谁要离间我们。”

玄一松开我,步伐虚浮后退两步道:“你不信我,是不是?”

我笃定道:“无凭无据,我不信。”

玄一冷笑数声,道:“苏阳离,你不是我以前认识的那个苏苏。你变了,你变得……让我陌生。”

我看着神色痛苦的玄一道:“没有谁,是不变的。”

玄一喊道:“我对你从不曾变过!”

我眼眉低垂,漠然道:“可你骗了我。”

玄一道:“好!帝君骗你便不是骗,我骗你你变如何都不肯原谅!你的心,也太偏了些!”

我心里那句,因为与玄一你是朋友,与帝君是君臣,终究没有说出来。

我道:“夜深了,早些回去休息。”

玄一冷着声道:“你昨夜彻夜未归,做了什么?”

我心中骤如大厦倾塌,不敢置信道:“你……监视我?”

“孤男寡女,到底做了什么?!”

我冷眼道:“玄一,你站晕了。我是男人,还娶了妻子。”

晴空一声雷响,漫天的雨水淅沥洒下。我毫不迟疑的转身,再也没有一分犹豫。

玄一站在暴雨之下,吼道:“你就不怕我捅出去么!”

我脚下一滞,双目微合,想了半晌。任由淅淅沥沥的雨水浇灌在我身上。

从前与玄一见第一面时,他便笃定我是女子。多年来,他的想法从未改观。我确信自己没有什么纰漏,却终究不得知为何他一口咬定我是女儿身。

总之……

我道:“我会在你捅出去之前,先杀了你。”

我从未跟玄一承认过,我是女儿身。今日这话,便是我承认了。

我再不顾及身后的玄一是什么境况,匆匆进了府中。

管家带着蓑衣匆匆赶来,我已经湿透了,但顾及自己身体,还是披上了蓑衣。

想及帝君亲手做的白玉滚金梨花簪,第二日我破天荒起了个大早,换好官服赶去上朝。

帝君见我时嘴角噙着丝丝笑意,诸朝臣也同我问安,虽转头便窃窃私语,但面上总还算客气。

我看一眼公孙孙一,我老丈人这两日过得怕是十分辛苦,平白苍老了几分。

朝上诸人,近日为大瑶之事多生争执。多数朝臣以为,既然大瑶已降,自当为青州附属之国。一方面要多纳赋税,充盈国库,一方面当严格管控,防止有心人复国。

向来寡言的箫崇端道:“臣以为,赋税应当与青州齐平。”

我出列行礼,恭敬道:“臣附议。”

呈上折子后道:“臣多日苦思,献上良策若干,请帝君过目。”

帝君并未看我,翻开折子后眉头紧锁,迅速扫过道:“国师朝后留下,仔细讲一讲。”

我心中一笑,肃然道:“禀君上,臣以为,不如与众朝臣共商。”

帝君冷冷扫过我,将折子丢在大案上。道:“此事容后再议。”

我亦未再做争执,道:“臣府中有许多关于此事的资料,臣一番整理后,寻出先秦时百家诸子的观点及对策论著百本,不知君上是否需要参考?”

帝君脸皮抖了几抖,道:“百本?”

我俯首称是,道:“想来往后施行时,颇有助益。如今大瑶纳入青州版图不久,君上难免无从下手。”

箫崇端见帝君的面上蒙着一层阴翳,出言道:“回君上,国师所言不无道理。如今大瑶身份尴尬,若过于苛责,加重赋税,恰落了他国口实。君上仁义治国,理当一视同仁。”

工部尚书道:“禀君上,臣以为大瑶为附属之国,理当为青州多做贡献。这两年与大瑶战事僵持,百姓苦不堪言,又有多少我青州男儿死在战场之上?若一视同仁,何以慰藉亡灵!”

帝君淡淡扫过工部尚书,看向箫崇端道:“箫卿所言不无道理。为君者,当以仁义治国。本君,从前是青州百姓之父,往后,大瑶百姓,亦是本君子民。”

帝君出言,算是给旷日的争持做了盖棺定论。方针既定,至于剩下的,便是落实,何人管治,又如何管治。

朝后帝君留下我,屏退宫人及内侍。宽阔的朝殿上只余我一人,帝君踏阶而下,沿着中央的玉阶缓缓朝我而来。

通身的帝王之气藏在一行一举中,一脸寡淡掩不住漆黑眸子里漫天的星光。这样好看的一个人,我如何能逃得脱?

我笑吟吟道:“臣等会儿便着人将那百余册子送到宫中,供君上学习借鉴。”

帝君看了我三秒,道:“多谢。”

我一时间愣了神,想不到他还真想要。如今要来何用?唯一的用处岂不是与那凤雉颠鸾倒凤?

我言语间难免阴阳怪气了些:“客气了,帝君开心便好。”

帝君笑道:“你这没心肝,朝堂之上送来一册春宫,还要与群臣共商。本君真是不懂你这脑袋瓜子里装的什么。”

帝君说着在我眉心一点,道:“本君是谢你不怨……莫要自责,是本君不该。一时冲动便同你……往后,本君不会再碰你。”

“待日后本君堂堂正正册封你为帝后,再与本君的阳离共同学习临摹诸子百家所书。”

我心中一热,一股暖流窜遍全身。他是真懂我的,是真懂我的。

我踮起脚尖在帝君嘴角轻啄一口,旋即离开。

帝君浅浅笑着,拿食指轻点我鼻尖道:“回去将那些诸子百家一把火烧了,不许再看。好端端一个女儿家,净看些不三不四的。”

我道:“成,方才呈上的那册子拿来,臣回去便烧了。”

帝君道:“你竟还敢提!等会儿本君替你写一份折子,你又不是不知,朝臣所呈的折子,最后都要送入内阁存档。若有下回,本君替你写一份,再罚你抄十份。”

我笑道:“总归这册子君上是不准备归还了是也不是?”

见帝君面上浮起一抹浅红,我凑近威胁道:“留便留罢,若让我晓得你同旁人……我便第一个跑来斩断你情根,从此绝后。”

说罢我便一溜烟跑出朝殿,走至宫门口才见箫崇端站在宫墙下。

我道:“箫尚书?”

箫崇端微微颔首,互行福礼后道:“帝君可有为难国师?此事争执多日,还是帝君看过国师所呈奏折后,才做了决断。说来,老臣要替百姓多谢国师。”

我笑道:“尚书糊涂了,只怕帝君心中早有决断。至于我那道折子……着实没起什么作用。”

我查过箫崇端的身家,虽行事中正又不失圆滑,朝中派系谁也未曾拉拢到他。只听说与青晴先父,前相柳肃是莫逆至交。

箫崇端平生育有一女,先前太后有意撮合天佑王与其女,箫崇端恐是察觉太后有此意,便将女儿许配给那时刚承袭侍郎位的孙荐之。

说来孙荐之不过是一小小侍郎,天佑王却是王公贵胄,任谁都会选天佑王为婿。偏偏箫崇端反其道而行之。

人都说箫尚书从不站队,可在我看来,箫崇端却是次次都站了队,且还都站对了队。这才能在朝中多年不倒,还把着油水最多的户部四十余年。

不与天佑王联结姻亲,便是站了帝君的队。当时仍是储君的帝君青华,自然会忌惮天佑王与朝臣蒙上一层姻亲关系,势力过大。

而谏言同等赋税对待大瑶百姓,便如箫崇端之前在承乾殿所言,他站的是青州百姓的队。大瑶既已经归属青州,往后自然也是青州百姓,九州之上再无大瑶州国。而青州百姓,自然是帝君的百姓。

箫崇端多年来在朝中如鱼得水,正是因其一直站的是帝君。从前的先帝,如今的帝君青华。如此也能说得通,为何箫崇端为人刻板中正,只有在面对帝君时,才会出言谄媚。

箫崇端道:“老臣在此等候国师,只因还有一事想请教。”

只怕箫崇端在此,便只为“请教”一事,所谓问怀我是否受到帝君为难,不过铺垫一番而已。而能让独善其身的箫崇端不惜当众留下请教于我,恐怕与孙荐之有关。

我笑道:“尚书请讲,我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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