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觉得身子一会像是在锅里煮,一会又像是掉进了冰窟窿,真是十二分的不得劲。听我母亲说,我小时候着了凉,一病不起,高烧了好多天都没有起色,太医们头都摇抽筋了,家里人也都以为我没救了。最后母亲抱着我,声声唤着我的名字,也不知是求的哪路菩萨灵验,我竟侥幸逃过了一劫,不几天又欢蹦乱跳起来。只是自那次大病,五岁之前的记忆差不多忘光了,好在小孩子也没长多少记性。
身子冷的时候,即使是在意识的空茫里,我仍能隐约感知到有什么东西在从身体里一点点抽离,每抽离一点,就觉得身子冷,真冷啊,冷得没有希望,冷得似乎只有黑夜。我在狭窄湿冷的甬道里摸索着逃亡,看不到一丝光亮,身后的黑暗像兽类尖利的手爪,抓挠着我、撕扯着我,我毫不怀疑,一旦停下挣扎逃亡,黑暗会彻底吞噬我。可是,我真的好累了……娘亲……
头顶渐渐透出一小缕光,有一点暖意进来,那缕光一跳一跳,每跳动一下,我就觉得欣喜。身子暖了一点,我被一个温暖的东西紧紧包裹着,真像个棉花包。我觉得脸挨着一个暖暖的东西,有点痒,像挨着碧眼儿。碧眼儿是我的猫,她常会在我睡觉的时候挨到我枕上,用她毛茸茸一色的洁白猫毛蹭我,有时候还伸长舌头,好奇地舔我的脸,我常被她舔醒,发誓再不帮她捉老鼠。碧眼儿极悔恨地说,“对不起,对不起……”咦?碧眼儿怎么会说话了,还是一个男人的声音。
凭着这丝柔软的暖,最瘦弱的种子受到了鼓舞。我安心地昏睡了过去……
我做了一个梦。
梦里我还很小一点,肉嘟嘟的圆脸,小小的身子。像是在一座大宅院里,天光亮得晃眼睛,我走得磕磕绊绊,头脑昏昏的。有个声音在叫:“小雪花,小雪花……”然后是一串稚气的嬉笑。我循了声音跑过去,短短的胳膊、短短的腿,呀,一下子就摔倒了,梦里也不觉得疼,却不知怎么哭了,也不肯爬起来,就在地上扯着嗓子干嚎……先前的那个声音咯咯笑起来,像一个极淘气的男孩,唱着:“小雪花,笨丫丫,走不稳,摔个狗啃屎,嘻嘻……”
我更恼了,哭声也加了一把力,眼泪大颗大颗往下滚。
有个温柔的女人的声音说:“哎呀,哥哥太淘气了,怎么把妹妹给惹哭了?小雪不哭,不哭……”有一双温柔的手把我扶了起来,抱在怀里。那个男孩又说:“小雪花,不哭不哭,哥哥带你捉蝴蝶去……”
男孩和女人的脸我统统看不清楚,只能模糊听到他们声音的片段。那男孩还说:“孩儿要练好武功,长大后和爹爹一起上战场……”有个一身戎装、高大健硕的男子微笑着点头,我好奇极了,可是怎么都看不清男子的脸……
好好的天眨眼却打起了雷,闪电和雷声交织,雨水哗啦啦落下来,我傻傻站在雨里,渐渐发现一切都有点不对劲,水怎么是红的,有好几个人躺在地上,血随着雨水淋淋漓漓,整个院子的地都被染红了,猩红的雨水一直流到我的脚下,我急忙后退了几步,一不小心被什么东西绊倒在地上。抬眼一看,香儿倒在地上,一把明晃晃的大刀直插/进她的胸膛,她大睁着惊恐而空洞的眼睛,定定望着我。
我吓得连哭都不敢了,一院子的人都在慌不择路地跑。我哀哀叫了几声“娘——”,没有人回答。
闪电和刀光混为一体,我只觉得晃眼睛,既迷惑又恐慌,傻傻站在原地。一把亮闪闪的大刀朝我挥下来……
我就在这时突然惊醒过来。额上已是一层薄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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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醒了?”一个温和且略带惊喜的声音,一时之间我辨别不出这声音的主人,很熟悉,又很陌生。
我一脸懵懂地抬头,看到一双很好看的眉眼,浓眉飞逸、眸光若星。这双眉眼里有盈盈的笑意,仿佛世间万事清明,父慈子孝、兄友弟恭、月圆人团聚、情人成眷属……
“你昏睡了三天三夜,我还以为你醒不过来了呢……你脸色不太好,这几天你都没有吃饭,一定饿了吧?我猎了一只山鸡,正好煮汤给你喝,你稍等一会啊,我出去收拾一下它,这就回来……”
我很乖地点头,看着他在山洞里进进出出、忙忙碌碌,像个最灵巧的主妇。我开始觉得自己有些神经错乱,或是失心疯的前兆。难道这个人不是韩风?
我半支着沉重的身子坐起,抬起眼皮,四处打量了一遭,周围的景致显示我现在在一个山洞里,不远处的地上就有一堆干枯的兽骨,阴恻恻的。山洞里的气味很不好闻,有种特别的腥臊,尘土泛起,我被呛得禁不住咳了几声。
韩风这时正进洞,急忙丢下手里的干柴,奔过来扶住我,极关切地询问:“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我受宠若惊地挣脱他的搀扶,往后缩了缩身子。我虽算不上美人,但病弱之躯总是格外引人垂怜,难道我一病,韩公子就恻隐心动、大发起慈悲?
他眸色渐深,侧过脸,面上那层关切之色瞬间便收了起来,只剩下一张略显憔悴的面容,那只还留在半空中、试图搀扶我的胳膊此刻显得颇为尴尬,不过还好,很快就被他若无其事地收了回去。
“你若是死了,我的筹码就没了,岂不是白白辛苦了那么久。”
我一口气没喘匀,又咳嗽了起来。他把一边的水囊递给我,我勉强抬手接过,力气却小得连水囊的盖子都拧不开。他只好帮我把盖子打开,把水举到我嘴边。我仰头喝了一小口,润了润嗓子,这才觉得没那么难受了。
“我三哥呢?”
“走了。”
我冷笑,“韩公子真是好本事!”
他没作声,自顾自拨弄那堆篝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