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整排了半日队,唐云华才算站到桌案前。负责填写报名表的和尚刚刚累晕了,被抬走休息,由另一位干粗活的小和尚做了替补。新换过来的和尚只是大略识字,写起字来像狗爬,嘴巴却很爱说,一张开就闭不上。
“施主贵姓?”
“小可唐云华。”
“哦,原来是小施主。”
“……我姓唐。”
“请问施主贵庚?”
“一十七岁。”
“施主年纪虽然正好刚过取经人的审核线,但身高却着实是差了一些呢。小僧觉得您正式考核的时候可以在鞋子里垫块木头,不然就干脆假装成侏儒也不错哦,这样也是能增加同情分的。”
“……真是多谢你了。”
“敢问施主祖籍何地?”
“江州。”
“江州离这里可是远得很呢,施主赶过来不容易吧?听说还要走水路,那河路上的水贼特别多,不仅劫财劫命还会抢别人的妻子。施主这回来长安若是带着妻子,可要多加小心才是。”
“……我单身!”
经受了一系列的语言折磨,和尚总算填好了取经人报名所需要的全部内容。接下来只要缴纳了报名费用,在纸上盖个手印,再由庙方呈送至官府,这份文书就算生效了。不过在此之前,那和尚却又提出了一个问题:
“施主可要剃度?如果施主剃度的话,可入我清泉寺门下,并且培训费用也将减免三成,十分划算的哦。”
“剃度?”唐云华诧异道,“今年不是也允许俗世之人报名取经吗?我不打算剃度的。”
“不剃度当然可以。”和尚赶忙道,“只是小僧在这里有一个建议,施主如果不剃度的话,最好饮用一瓶隔尘水。”
“隔尘水?”
“是的,这可是由焦山寺住持明法长老亲手调配而出的佛宝!其取朝霞云气为露,午时炎光做引,又在佛前诵经七七四十九日,直到其水露间满布佛气方为成。可以涤除杂念,凛心隔尘,能有效驱逐俗世取经人心中的尘念,可省去大量驱逐心魔之辛劳。”
“但是我不……”
“不服用也是可以的,不过据小僧所知,取经人考核中是有身心洁净这一项要求的,并且要求十分严格呢!”
“……多少钱?”
“承惠两千文。”
好贵,唐云华皱眉,市场上一斗米也才不过十几文钱,这个隔尘水的价格实在是过分了些。
唐云华穿越到的人家本便不是富户,安葬哥哥后家里就没剩什么钱了,她是卖了房子和田地才凑够了来长安的路费。然后勉强拿出取经人的报名和培训费用三贯,本以为接下来的三个月培训是包食宿,能省一点儿。结果这帮子和尚又弄出了什么“隔尘水”来,想方设法地要捞钱,哪里有半点出家人的样子?
唐云华最终还是没买那个隔尘水,她钱不够了,身上也没什么能用来抵值的佩饰。况且她总要留下一点银钱护身的。和尚几劝不动,啧了一声,也不再多说。待到唐云华在文书上按完手印,拿了取经人木牌离开之后,他又提起笔来,在申请文书的边缘上悄悄加注了几个字。
外面天色已经暗下来了,一位接引僧正立于门外,在唐云华出示了木牌后,便带领着她来到一间房屋前。这屋子本来似乎是间僧舍,不过现在已经被改造成了培训者的卧房,接下来的三个月内她会住在这里,并在寺内接受培训,待到培训期满后便可去参加取经人的选拔赛。
其实也有人是不参加培训,直接便去参加取经人选拔的,但那样基本没有通过的可能。况且说起取经的可怕性,没有人比唐云华更能清楚地知道这一点。
尤其是在亲身见识了妖物的凶厉之后。那个夜晚,那双嗜血的红眼睛,她直到现在想起来还会觉得浑身打战。
如果可以,她甚至一辈子也不想与取经打上什么交道。但不幸的是,她没能穿越到一个和平安宁的大唐。所以她只能尽可能地提升自己的实力,至少让自己死的不要那么快。
卧房里并不大,唐云华探头看了看,屋子里的东西并不多,只摆着塌和蒲团,所以看起来很是空旷。打扫得倒是干净,但是有一个问题,屋子里摆着的是两张塌。
“你们这里不是独居室啊?”唐云华回头问道。
接引僧双手合十,念了句弥陀佛,告诉她因为报名的人太多了,寺太小,没有那么多居住的地方,所以把僧人的住房都给腾出来了。两人居室还是好的,大一点的房子甚至有五六个人挤一间房的,甚至还有僧人在佛堂里打地铺云云。因资源实在紧张,还请施主暂且忍耐一下。反正大家都是男人,住一个屋也不妨事。若是不幸遇到好男风的同宿者,也是可以提出申请换房的……
明里暗里的,话都讲到了这份上,唐云华也不好再说什么。女子是不允许报名取经人的,她只能扮成少年前来,所以也必然要承担这样的事实。不过说到底,和取经这种九死一生的事情相比,与男子同室居住也算不上什么了,反正又不是同床。
两张塌是分着放的,唐云华选了离窗近的那一个。清泉寺又给提供了简单的被褥以及换洗衣物两套,虽然质量都不怎么样,对于千里迢迢赶过来,除了自己几乎啥都给当了的唐云华来说却不异于天降甘霖。最值得高兴的是这些东西都不要钱,那些和尚们总算是有人性了一回。
在吃晚饭的时候,对面床榻的室友回来了。这是一个身材高大的年轻男子,长得还不错,只是穿的乱七八糟,衣服质量虽然都不错,颜色却混搭的一塌糊涂,头发也杂乱地扎着。他走路速度很快,几乎就是夹带着一股寒风卷进了房间,不过在注意到唐云华之后脚步立即顿住,就那么居高临下地看住了她。
唐云华彼时正在啃一只清泉寺免费提供的大饼子,她饿了一天,肚子早已叫得厉害,连干巴巴的饼子也吃的香甜。此刻被这男子眼神不善地盯住,虽然略慌张,还是先把剩下的小半块饼都塞进嘴里,一边用手背抹掉嘴边的渣滓,一边口齿不清地问他有什么事。
男子棕黑色的眸珠牢牢盯住她,眉峰微蹙,有些不耐烦的样子。唐云华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得罪了这位刚见面的室友,不由得有些紧张,正猜疑间,却听到对方说:“……”
唐云华:“?”
男子转身不知从什么地方拿出纸笔来,刷刷刷在上面写了一排字,拿在手中。唐云华探头去看了看,只见上面写道:【这是我选定的位置。】
啊?可是接引僧说的这屋里要住两个人啊。唐云华有些发愣,见对方的目光又挪到了自己身下,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人家指的是这张榻。可是之前进来的时候,两个榻明明都是空的……
【我有做了记号。】男子皱眉,【我在榻上放了我的晚餐。】
“啊,晚餐?”唐云华想了半天,终于回想起之前在榻上发现的某件物品,“您……您说的难道是那只桃子?”
男子冷冷地看了她一眼,没反驳,也就等于是默认了。
唐云华满头大汗:“对,对不起,我还以为那是清泉寺提供的饭前水果……就给吃了……”
男子从鼻腔里喷出一股气,话也不说,转身就往门外走。唐云华赶紧大声道歉,并可以把床榻的位置让给他,后者理也不理,扭身出去了。这家伙脾气还真是大,算了,可能他家比较穷,买个桃子就算是了不得的花费,生气也是自然的。唐云华正在考虑着是不是哪天再给他买几个桃赔罪,却见那家伙又风风火火地回来了,手里却是抱着一堆稻草,稻草上还放着半截掰下来的树杈,上面结好几只水灵灵的的桃子。
咦,寺里面有桃树吗?
男子一把抓起床上的被褥,不管不顾地往地上一扔,将稻草全部铺上去,自己直接跳上去坐着,抓起桃子就吃,一边吃一边盯着唐云华的动静,仿佛怕她再去偷似的。不过看他长得高,食量却不大的样子,吃几个桃子就饱了,背着手靠在稻草上假寐,对于寺里提供的饼子也是半点没动。唐云华晚上有点没吃饱,见他不吃粗面饼,就试着询问能不能把饼给自己吃,结果对方迅速把饼抓走,藏到稻草底下了。
在进入清泉寺的第一天,唐云华就因为一只桃子与室友结了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