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夜色如水,灯火如昼,长长的街道上川流不息的车辆,每辆车上都坐着一个回家的人。
云锦年将车停在门外,自己下了车,他是一个回家的人。
云家大院,门口两篷凤尾竹长势良好,郁郁葱葱,片片纤软的竹叶在灯光下放出柔和的光,风尾竹右边,是一个小小的花圃,花圃里的花很是喜人,纵然是夜晚,还有一些花骨朵在开放,云锦年想,难怪有人的生长不需要阳光,有水分就够了,他有些叹气。这个花圃,是他的母亲王若兰的杰作。
与之不相称的是,大屋两边各有一棵高大的松柏,在夜色下里更显得威严,庄重,形成对花圃里的花朵的俯视,刚强与柔弱,独立与依俯,高傲与娇美。就像,就像这间大屋里的人。
云锦年走进去,发现大部分人都在。
王若兰一见云锦年,立即上来接他的公文包,云锦年身子一让,“我自己来。”
“还没吃饭吧?”王若兰关爱地看着儿子。
“吃过了。”
“我给你做了你喜欢的肉骨茶。”
“不用,妈,等下我还要走。”
王若兰脸色一垮,似乎不满意儿子这么晚还要出去,想说点什么,老爷子云万川发话了,“好了,三十岁的人,不要当成小孩子。都像你这样,孩子永远长不大。”
王若兰有些委屈地坐到丈夫云飞身边,云飞安抚地对妻子笑笑。
“锦年,听说你在查玛格丽特山矿场?”云飞的二弟云成问。
“嗯。二叔好快的消息。”云锦年了然一笑。
云成没理会话里的讽刺,有点着急,“前些日子查了几次什么也查出来,不是说不再查了吗?”
“现在不一样,查出事来了。”云锦年慢腾腾地说。
云成的妻子爱尔莎听闻,心急如焚,“锦年,你舅舅没有被卷进去吧?”纳西是她的亲哥哥。
“案子还在审查中,没有结果。”
就在今天下午,纳西被停职,矿山智障一案,由陶副洲长亲自监管。
“锦年,你舅舅他......”
云锦年打断爱尔莎的话,“二婶,那是公事,不要再问,我不会多说。”
屋里的气氛顿时冷下来,王若兰怔怔地看着儿子,悄悄扯了扯云飞的袖子,示意他说话。
云飞摇摇头,没有开口。
半晌,云成看着自己的侄子,诚恳地请求,“锦年,我都听说了。这回你舅舅糊涂了,活该他停职,可是,他毕竟是你二婶的哥哥,只要事情不是太大,就放一马吧。”
云锦年保持沉默。
“锦年,你跟我进来。”云万川站起来去了书房,云锦年跟着进去。
云万川的书房不大,三面墙的书架上塞满了书,另一面空白的墙上挂着一长幅中国书法,狂草字体,每一个字如刀似剑,豪情万丈,写的是李白一首诗《将进酒》,下角落款,云锦年,时间是八年前。
云家祖上是中国福建人,清初进士,当年远度重洋只身一人来ML国打下一片天地,至今已树大叶浓,发展成了婆罗洲真正的名门望族。云家先祖叶落ML国,但留下祖训:唯读书与国语不能忘。所以云家子孙都会说中国语,至少会背几名中国诗写几个中国字,而云锦年是在中国诗词上比较有熏陶的一个,尤爱李白,诗如其人,豁达、大气、张扬。
看着这幅狂草,云锦年有些恍然,那些狂草的肆意的日子似乎越来越遥远了,他突然想到了步小安,她才应该是狂草的一人吧。
云万川眼睛不眨地盯着孙子,他脸上的表情怀念、沉郁、黯然,云万川有些心酸,这孩子越来越看不透了。
“矿场的事,很严重?”云万川开口问。
云锦年隔着大红木桌坐在爷爷的对面,双手交错,点点头,“很严重。”
“到什么程度?”
“整个玛格丽特山矿场每年有六到八个智障苦力死亡。死因据说是操作失误或者失足摔死,具体还在调查。”
“纳西糊涂啊,怎么做出这种事来!”云万川失望地摇头,闹出这么多人命,纵然云家家大业大,也不好出面。
云锦年神色不变,“这件案子是瞒着他查的,前几次查玛格丽特山矿案,一无所获。”
云万川长叹一口气,“这种不正之风一定要遏制!虽然这次牵涉到你二婶家,但我不会干涉,不过,锦年,你该结婚了。”
云锦年微微摇头,“爷爷,这是两回事。”
“那换一个一回事的,纳西这回犯错,维萨达亚波绝对没有他的位置了,你答应我,这回不要逃避,顶上他的位。”
云锦年还是摇头,“爷爷,我除了会破案会打架,其他什么都不会,尤其不懂政治,那位置不适合我。”
“你难道当一辈子警察?”
“我的答案在和费家联姻时就说过,就算娶了总统的女儿,我还是只愿当警察。是你们不肯信。”
“锦年,人只有拥有更多的本事,站到更高的位置,才能保护到更多的人。”云万川语重心长。
“爷爷还记得纳西舅舅吗?我记得我四五岁的时候很喜欢他,长大了也觉得他挺不错,从部队转业,从警察做起,一身硬本事,打过流氓,杀过毒匪,为老百姓实实的做过好事,他在我心目中是个有担当有正气的长者,可他居总队的位置后都做了些什么?可现在他又做了什么?人在其位谋其职,不在于位之高低。”
云万川沉思,这个孙子是他最欣赏的,办事能力一流,待人接物进退有度,也是最头痛的,太有主张,鲜少有人和事能逼他就范,甚至有时候遇强更强。看来,只有对他的软肋施压了,云万川突然庆幸他这个宛如金刚不坏之身的长孙还有个软肋。
审讯室,云锦年进来,阿尔曼西、钱超、扎克里正在审问贾连三,云锦年对阿尔曼西说,“去把步小安叫进来,也该让她熟悉一下审讯记录。”
步小安很快来了,以恳求的语气对云锦年说,“队长,我可以问话吗?”
云锦年嘴角微勾,漫不经心地说,“想问就问吧。换个人换个思维也是好的。”
扎克里撇撇嘴巴,心里暗暗不齿,装什么装,一对大尾巴狼!
步小安举起手指,“我就问三个问题,第一个,你和克雷孟特是怎样的合作关系,第二个,事发之前智障苦力死后的赔偿问题,第三个,波文的死因。”
钱超眼眸一眯,紧紧盯着步小安,这问题相当专业,如果不是涉案深广提不出来。
这丫头?阿尔曼西眼睛里也闪过疑惑,但只有一丝,立即低下头记录去了。
在几双锐利眼光的注视下,贾连三交代了。
贾连三和克雷孟特的合作关系是,克雷孟特去外面收买能干活有力气的智障人,送到他的矿场做工,智障人不论干活多少,一年交一万五莱币给克雷孟特。因为国家不允许有智障苦力,所以没有相应的死后赔偿条约,第一个智障苦力死后,克雷孟特要求贾连三按国家出台的矿难标准低五万计算,贾连三不干,并威胁报警,克雷孟特降低标准,要求国家标准百分之七十,但贾连三看出克雷孟特的软肋,他害怕报警,比他自己要害怕得多,所以他借此要狭,最后达成协义,十五万。
智障人做事比较迟钝,对现场危机没有识别能力,所以出事比较多,自从和克雷孟特合作以来,智障苦力死有三人,赔偿金四十五万。波文的死是因为机器突然失灵开动了,撞到正站在机器旁边他的脑袋,波文当场死亡。因为怕事情曝光,贾连三下令矿场上下严禁其口,否则后果自负。
“所以,当江安辉失口说出你矿场的事故,你就让人打断了他的腿,以示警告?”
云锦年听完贾连三的口供,厉声问。
贾连三无法抵赖,缓缓低头。
“机器为什么会失灵?”云锦年继续问。
“可能是当时操作的人没按标准操作,开关没关好,后来我派技工检查,机器是好的。”
“另外两人是如何死亡的?”
“一人是矿井绳子断裂,摔死的,另一人是从矿沿失足滚到矿下,头被石头撞得很厉害,没来得及抢救就死了。”
“贾连三,我怀疑三个智障苦力是被谋杀,你再想想,你矿上有何异样的地方。”
贾连三顿时睁大了眼睛,谋杀?“不不,我没有谋杀他们,这点我发誓。我是生意人,只求财,不要人命啊!”
“当然不是你,你以四十五万元买三条人命,也出得肉痛。”
“一定是克雷孟特!一定是他!我怎么就那么傻呢,智障人一死,他就出现了,如果不是他自己制造的,消息哪有这么灵通,矿场上的事故消息是严禁外传的。”
“除非他自己安排了人在里面,并制造了智障苦力意外身亡事故。”钱超接口。
“警方会验尸,希望你全力配合。”
“我配合,一定配合!一定要弄死克雷孟特!”贾连三脸色苍白,咬牙切齿,他没想到,自己落入了一个如此大的陷阱,而自己却在沾沾自喜,以为自己捡了大便宜,可,真有那么大的便宜捡吗?连自己都赔进去了!
“你跟纳西总队之间有什么协约?”云锦年话题一转。
贾连三全身湿透,虚弱无比,“玛格丽特山很多矿场都跟克雷孟特有交易,所以很多矿场都使用智障工人,我们这些开矿场的,就合起来打了一尊金佛送给纳西总队的夫人,纳西总队是出了名的怕老婆,开始并不买账,但后来架不住,只好对我们矿场上一些事开一只眼闭一只眼,遇到临检的时候他会提前打招呼。”
贾连三心一横,都交代出去,要完一起完,要死一起死!谁也别想好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