芬妮这件事,发生得既突然,又诡异。
正当联军溃退,大局已定,埃里奥特也单骑突围而去之际,常乐抹去脸上的血迹,拨马冲向皇储大军,打算兑现诺言,迎接芬妮回到自己身边
就在这时,皇储卫队里一名弩手露出狰狞面目,突施冷箭。
冷箭不是针对常乐,也不是射向皇储,目标竟是芬妮!
据说那弩手是个“混进卫队的奸细”,可奸细暗算的目标为何不是皇储,也不是常乐或者方丹元帅这样的战将,却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参谋军官?
皇储弗兰克反应比任何人都快,瞬间抱住芬妮转身,拿自己给她当盾牌,于是后心中箭,当场扑倒在地。
常乐当然非常震惊,朝皇储方向飞奔而去。
但卫队一边将“奸细”压倒控制,一边也拔剑列阵阻止常乐,说这时任何人不得接近皇储,否则格杀勿论。
常乐不方便对皇储卫队动手,只好站在阵外,眼睁睁看着芬妮抱“尸”痛哭:
“你是皇储,我只是个平民,你怎么能用你的命,换回我的命?你怎么这么傻?”
芬妮越哭越伤心,似乎直到今日才懂得了皇储对她用情至深,说着说着,她还去亲吻皇储。
结果那家伙被亲吻之后幽幽醒了过来,气若游丝地讲了几句话,自称只要芬妮安全,他就死而无憾。
他还诚恳表示,因为他深爱芬妮,就希望她幸福快乐,希望她嫁给真正所爱的人,祝她与常乐婚姻美满,多生几个孩子,若其中一个儿子能起名弗兰克,他在天堂也会笑得落泪云云。
说完,皇储闭上了双眼,一副重伤垂危的模样。
那一刻芬妮痛哭,周围卫士们抹泪,光系魔导师匆忙施救,常乐心头却有一万只羊驼奔腾而过。
那混蛋明明还在呼吸,灵魂亮度毫无衰减,装的,绝对是装的!
可是芬妮不这样认为,弗兰克被“救活”之后,她连续多日没离开那家伙半步,一直守在旁边悉心照料。
常乐被卫兵拦在皇储住处之外,只得趁夜攀楼而入,在“昏睡”的弗兰克身边找到垂泪照料他的芬妮。
当初常乐在学院演习里重伤之后,也曾受到芬妮体贴看护,而现在她这种温柔却转移到皇储身上。
芬妮见到常乐,表情也很纠结,似乎心里有件事非常为难。
常乐笑道:
“我看皇储气色不错,跟正常人没什么两样,你别担心了,走吧,去海森。战争一结束就结婚,咱俩说好了的。”
芬妮沉默一阵,摇摇头:
“弗兰克是为我受的伤,我不能撇下他不管。”
常乐忍不住冷笑,天地良心,他反复回忆当时的情景,“奸细”举起弩弓,似乎并无箭矢射出,而皇储在回身护住芬妮的一瞬间,背上已经插着一只箭!
只怕铠甲上早就凿了洞,身边人临时往里塞了一支箭!
他指出种种可疑之处,甚至提议验伤,打算把“昏睡”的皇储翻过来,解开绷带看看后背。
没想到芬妮勃然大怒:
“你妒忌弗兰克,就往他身上泼脏水!卫兵!卫兵!快来人,把这个人赶出去!”
常乐默默离开,好一阵心寒。
但他不打算放弃,立刻就去关押奸细的监狱,打算亲自“审问”。
塞斯涅克城典狱长对此给出轻蔑回复:
“你以为你是谁?有什么资格提审奸细?”
“资格?呵呵……”
常乐用拳头证明了自己的资格,一路打进监狱,几番搜索与拷问,得到的答案竟是“皇储已经将奸细带走处死”。
“奸细”肯定给带走了,是否真的是奸细,有没有真给“处死”,只有天晓得。
好在知道内情的不会只有一人,于是常乐再度强闯皇储住处,掳走其一名心腹随从,找个僻静之处,用暗系法术直接拷问灵魂,折腾得那人死去活来。
真相终于大白,果然都是弗兰克早已安排好的骗局。
不少文学作品里都有这种“舍身保护心爱之人”的狗血桥段,皇储从中得到灵感,开战前一直苦苦筹划这幕“救人”大戏,至于作战事宜,他根本不操心,反正一切都有方丹元帅。
这出戏效果好得出乎想象,敏感善良的芬妮彻底陷了进去,守在皇储床边照料几天,她的感情天平也在悄悄发生倾斜。
等那人交代完毕,亲手写供词按手印,常乐带着“人证”找到弗兰克和芬妮当面对质,满以为就此一锤定音。
万万没想到,那人来到皇储面前忽然翻供,称常乐血口喷人,之前的“证词”也是屈打成招。
结果可想而知,皇储还是一副虚伪的宽容姿态:
“常乐先生,我理解你的心情,但这样无聊的事不要再做”。
芬妮的态度则彻底变得冰冷。
她说弗兰克品格光明宽厚,越发衬托出常乐的阴暗自私,她现在明白了谁更值得自己托付终身,希望常乐不要再纠缠下去,那样只会毁了过去那点美好记忆。
这还是会战结束后第五天的事。
常乐当时暴怒,几乎当场击毙那名“证人”,但他的拳头高高举起,又缓缓落下,最后只是将其一脚踢出几米,默默转身离开。
剩下的五天,他离群索居,再也没去见过芬妮。
这五天,他一直在旧战场上陪伴弟兄们的幽魂,不管他们能否听见,都要对他们说说话,感谢他们的奋战,发誓照顾他们的家庭,也与他们郑重道别。
结婚的事,他以后再也不会去想,自己这样颠沛流离一介贱民,本就就不该痴心妄想。
说起来有点讽刺,不久之前他还在左右为难,既想娶善良顽皮的温蒂,又想要温柔细腻的芬妮,后来责任心促使他选了后者,可转眼之间,两个选择都已不复存在。
芬妮已经彻底变心,以她的头脑本不该这么容易上当,她或许在潜意识里自愿受骗,皇储给了她一个最好的台阶,可以重新做一次选择,皇储能给她的,的确远远多于常乐。
温蒂应该不会变心,但她是公主,如果说过去常乐曾有一线幻想,这次大战之后就已彻底死心。皇室不惜颠倒黑白,也要将他的战功全部抹杀,岂能允许他与公主再有往来?
贱民强盗娶公主?这个玩笑开得太大!
所以就不再去想。
或许对于抓不住的东西就该及时放手,此时越去拉扯,越容易给双方留下伤痕。
常乐想通之后,微微一笑,仰面看向并不圆满的明月。
然后,热乎乎的液体从眼角滑出,顺着脸颊一路流淌。
身边传来一声隐约叹息。
常乐早就听到脚步声,知道那是谁,只是没心情搭讪。
“陛下同意了元帅的建议,给了番号,批了拨款,收编你的部队,以后叫边境警卫队,编制人数三千,驻地暂时没有确定。”
萝拉声音里没有任何情绪波动,平静地传达了最新消息。
“嗯。”常乐仍然盯着夜空,随口应了一声。
萝拉静了片刻,又补充道:
“但你部下原先属于近卫军的,回归原建制,那些覆灭的老部队都要以他们为基础重新组建,只有你自己招募的人马才在收编范围。”
常乐的“大军”扣除精灵盟友,本部人马原本也就五千而已,经过这场大血战,幸存者只有两千出头。
而留守斯坦利堡的人马也被他抽调了路易和一半士兵到前线,现在那里只剩五百人,两方面合计也不到三千,其中萝拉与瘦猴所带的千余名近卫军还要回归原建制。
所以皇帝愿意出钱收编,还给出三千的编制人数,算是足够“优厚”,这样一来,蓝月统领的贱民轻骑兵也可以加入进去,从此吃上军饷,过上太平日子。
估计方丹元帅对常乐问心有愧,所以在其中做了不少斡旋。
然而常乐并不感激,整件事的始作俑者就是元帅,元帅为了稳固皇储的接班地位,才把常乐的战功一股脑嫁接到皇储头上,为此与常乐长谈一夜。
常乐顾全大局,也顾念元帅的恩情,没有激烈反对,但不代表他乐于接受。
此刻他从鼻子里哼了一声,目光转向萝拉:
“你过去开口闭口‘那个皇帝’如何如何,现在改称陛下了?萝拉中将,您做了将军,境界就是不一样,连谈吐都变文雅了!”
萝拉面无表情,也没有回应他的嘲讽,只是继续她刚才的话题:
“陛下还有一个要求,因为担心你尾大不掉,这个边境警卫队,不能由你出任队长,要从正规军派人管理。”
常乐“呵呵”一笑,也继续自说自话:
“你怎么没穿将军制服?皇储或者元帅没给你发?好歹也是新任近卫第七师师长,帝国军界顶尖的将领,不能太寒酸!”
萝拉仍然面无表情:
“接下来,你有什么计划?”
“我有什么计划?”常乐若无其事地站起,掸了掸衣服,“回斯坦利堡。”
“斯坦利堡是帝国领地,你打算用什么名义住进去?”
常乐冷冷答道:
“斯坦利堡是我的,以后改名常乐堡,不再属于帝国版图,谁想要,带兵来取!”
萝拉一贯冷静的表情终于被打破,大步走来,在他肩头狠捶一拳:
“常乐堡?还敢更难听点吗?”
常乐笑了:
“那该叫什么?”
“叫做‘假大方真小气让出荣誉还愤愤不平打了胜仗又两手空空的傻瓜堡’!”
“不行,太长了。”
“好吧,简称傻瓜堡。”
“一阵见血!”常乐忍不住苦笑,“我的确是个大傻瓜,傻瓜驻守傻瓜堡,天作之合!”
“傻瓜不止你一个!”萝拉并无玩笑意味,神情异常严肃,“还有人放着中将军衔不要,近卫军堂堂师长不做,要跟着一个强盗混下去,这样的傻瓜,也该去傻瓜堡。”
常乐两眼瞪圆,呆呆盯着萝拉。
而萝拉的严肃表情渐渐变化,露出略带顽皮,又有少许羞涩的笑意。
女汉子这句话的含义很清晰,常乐却过了很久才反应过来。
“不!”他喊道,“你的辉煌前程已经铺开,怎么能自甘堕落,跟着我落草为寇?”
“狗屁前程!在那个狗皇帝的近卫军做个师长,还不窝囊死我!”萝拉的表情充满鄙夷厌恶,恨不得往地上啐一口,“还有方丹元帅,我对他也失望!”
“不行,无论你说什么,我命令你回城,踏踏实实做你的将军!”
“晚了!我已经帮你征求了全军的意见,只有十几个人不愿意追随你,被我揍一顿留在城里了。”
“什么全军意见?”常乐猛然感觉这话里信息量甚大。
萝拉伸手向东一指,常乐这才发现,塞斯涅克不知何时已经开启城门,一支大军手举火把蜿蜒而出。
“你的部队,来自斯坦利堡的,还有原先派去帮助元帅的,不管是近卫军,山贼,还是贱民,合计七千三百多人,解决了监视他们的城防军,都来了!”
“这……这算兵变吗?”
这一刻常乐身上好似燃起火焰,血液都在沸腾,双眼却有些朦胧。
他纵身上马,迎着部队飞奔。
萝拉紧随在后,扯着脖子喊:
“你要干什么?他们铁了心,你别想劝他们回头!”
常乐却吼道:
“传我命令,全体急行军,目标斯坦利堡,瘦猴前卫,蓝月后卫,注意警戒,防备追兵!”
“是!”萝拉果断领命,继而“扑哧”一笑,“忘了告诉你,队伍里还有一个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