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萝拉说要引见一个“怪物”给自己认识,铁拳路易苦笑:
“包围圈像个铁桶,咱们肯定出不去,除非他能来,否则见不到了。”
“我希望他能来,又不希望他来。”
“我明白了。”路易挤了挤眼睛,“你喜欢他,所以希望他来陪你走完这一程,但又不希望他来送死。”
“胡扯!”萝拉双眼一瞪,忧郁少女神情全消,变回粗豪女汉子,“我希望他来帮忙,又不希望他来抢我战功!你懂个屁!”
“呵呵,你真有趣。”路易笑完,又开始感叹,“如果能活过这一战,我也引见那个怪物魔法师,让你们认识认识。”
“好,到时候怪物大聚会,一起乐乐。”
萝拉的笑容却有些勉强,这一场守城战的结果恐怕早已注定,也不知是什么信念,支撑她一直奋战到现在。
但他们聊了半天,却不知双方所说的“怪物”,都是指的同一人。
就在他们故作轻松地谈笑时,附近忽然响起脚步声,一名同样身穿重甲的女战士走来。
那也是个美女,身高腿长,缎子般闪亮的黑发搭配银白铠甲,丽色掩不住勃勃英气,铠甲与利剑同样沾染斑斑血迹,显然在刚才的激战中杀敌无数。
方丹元帅之女,近卫第六师副师长,上校米兰达?方丹!
若非城堡里有他们这些高手在,也不可能以劣势兵力死守半个月。
而米兰达一贯冷傲的面容上,此刻却挂着一丝友善笑意:
“莫兰少校,我不得不承认,你是个非常优秀的军人,远比我原先预料得更优秀!”
“莫兰”是萝拉的姓,与官衔职称连用时,不该叫名字,用姓氏才够正式,士兵们喊“萝拉少校”很不正确,教育良好的米兰达当然不会犯这种错误。
可萝拉根本不看她,仍然靠着城墙箭垛,目视远方。
铁拳路易对眼前情景略感尴尬,咳了几声之后,向两位长官敬了礼,说自己还有事,暂且失陪。
萝拉却喊:
“大块头,你明明屁事没有,再陪我聊会!”
路易顿时更加尴尬,走也不是,留也不妥,只好闷声不响。
米兰达叹了一声,向萝拉靠近:
“萝拉,我必须向你澄清,我举报常乐的藏身地点,是履行帝国公民的义务,而且我也是为大局考虑,假如我父亲能够因此复职,帝国就不会败得这么惨,平民也不会遭遇屠……”
萝拉猛然扭过头来,目光冷冷射向米兰达,继而视线下移,盯住了她的脚。
米兰达不得不停住脚步,也中断了正在进行的解释。
萝拉根本没在意对方说了什么,只冷冷提醒:
“很好,你记住了,不能靠近我身边三米,否则,我会狠狠踢你那圆润饱满的屁|股!”
说完,等了几秒,不见米兰达的反应,她又加了一个字:
“滚!”
高傲的米兰达一辈子都没受过这种羞辱,脸色涨得通红,而且她的实力明明比萝拉更强,腿也不比萝拉短,若真打起来,谁踢谁屁|股还难说得很。
然而此时此地,出身寒微的“莫兰少校”,声望远高于她这位元帅之女,“方丹上校”。
如果真发生冲突,只怕没人会站在她这一边。
明显证据就是,旁边来来往往打扫战场的士兵,虽然要对她们两人同时敬礼,目光却对米兰达一扫而过,望向萝拉时则满脸的尊敬爱戴,其中甚至包括米兰达自己的部下!
两人一样的干脆果决,实力还是米兰达略胜,容貌也是米兰达更美,至少她自己这样认为。
要说她不如萝拉的地方,无非就是和普通士兵拍肩拉手,同吃同住,毕竟那个女汉子根本不在意男女有别,言语粗俗,又是平民出身。
而米兰达身为元帅独生女,骄傲美丽的伯爵千金,十八岁的上校,未来的“女伯爵”,这种事肯定做不到,就算想模仿,也模仿不来。
所以气愤之余,米兰达咬了咬牙,还是选择努力克制,转身就走。
她径直回到城堡主建筑,进入顶楼某个房间,这里是全城制高点,本该阳光明媚,却因窗板全部放下,屋里黑漆漆一片,几根蜡烛明灭闪烁,一个男人正守着圆桌,手举酒杯自得其乐。
米兰达大步走去,劈手抢过酒杯,狠狠摔碎:
“你是个师长!拥有本要塞最高军衔!可你看看你,都在干些什么?”
说完,她又走到窗口,将窗板推开,抬起支架撑住:
“刚才战斗最激烈的时候,您有没有屈尊来到窗口,看看战士们英勇厮杀?有没有从这里居高临下,观察敌军调动部署?”
韦伯早已喝得目光迷离,转眼取来另一个酒杯倒满,嘻嘻笑道:
“我没听错吧,我的副师长,正在训斥她的顶头上司?我的未婚妻,正在训斥她的未婚夫?还有,那个……把窗板放下,敌人的箭会射进来。”
“回答我的问题!你除了借酒浇愁,还干过什么?这样下去城堡迟早被攻破,你没计划过突围?”
“突围?哈哈,帝国已经败了,突围出去,到处都是敌军,还要被围,还要突围,再被围,再突围……哈哈,哈哈哈……”
“突围还有一线生机,以酒为伴只能坐以待毙!”
“生机?哈哈,我父亲逃走,居然把我抛下,明摆着是艾格尼丝那个贱人捣鬼!她和我父亲有一腿,想生出自己的孩子继承爵位,我挡了她的道,我哪来的生机?哈哈哈……”
“当时一团混乱,你找不到总司令,总司令当然也找不到你!我说韦伯,亲爱的斯坦尼斯少将!你父亲让你带第六师保护他的指挥部,你遇到伏击就乱成一团,害死一堆高级将领,自己不会打仗,还能怪谁?”
“你说我不会打仗?”韦伯本来一脸痴笑,听了这话却拍案而起,“谁会打?如此被动的一战,谁能打赢?你告诉我!”
“不会变被动为主动,就是你的问题!”
两人的争论迅速往战术层面转移,韦伯坚持认为自己没有犯错,一切问题都归咎于敌军狡诈,以及自己带的第六师新兵太多,难以指挥驾驭。
酒精损害了韦伯的口才,却令他态度格外凶暴,有理没理一定要吼几声。
米兰达在城头受了萝拉羞辱,此刻又被韦伯气得脸色涨红,忍不住与其对拍桌子,对这位“将军”的称呼也随之改变:
“韦伯少爷!你自以为是的毛病何时能改?什么都是别人不对,自己永远正确!你还真是生命不息,嚣张不止!别的我不敢说,这一仗如果换成常乐来指挥……”
讲到这里,米兰达忽然住口,意识到自己失言。
韦伯果然暴怒,将手头能摸到的瓷器一件件砸碎,边砸边吼:
“常乐!常乐!你果然忘不了那贱民小子!做了我的未婚妻,心里还想着他!一个肮脏下流的卑鄙贱民!”
米兰达收敛了自己的火气,却因韦伯的嚣张,忍不住继续刺激对方:
“他的确是个贱民,但他的确会打仗,你不能不服!他在军校对抗演习打败你几次?最近几个月,他又把菲利普的剿匪部队打败了几次?”
“他就是个一钱不值的强盗!在演习里耍诈赢我能证明什么?做强盗打赢菲利普那个蠢货的私军,又算什么狗屁本事!”
韦伯怒火冲天,终于离开酒桌走到窗边,向着城外的敌人大军一指:
“像这种精锐之师,你让那个贱民强盗来试试!他要是能打赢,我跟他的姓!”
“贱民没有姓。”
米兰达平静提醒,指出了对方赌咒中的漏洞。
韦伯怒火未消,却忽然大笑:
“对,他没有姓!就算你嫁给他,也不知该跟谁的姓,对了,你可以用他的名字当姓,改叫米兰达?常乐,知足常乐,哈哈哈……”
“我不会嫁他,但也不会嫁你了,婚约取消,你就继续喝吧!醉死你!”
米兰达没了耐心,转身离去。
韦伯却再度暴怒,迈着醉鬼的踉跄步伐追来:
“你反悔婚约?我早知道你不是真心!订婚这么久,都不让我碰你,你到底还是不是处|女?你和常乐有没有过?我要检查!把这硬邦邦盔甲脱了,让我检查……”
“滚!”米兰达终于再也无法克制,长腿飞出,将韦伯踢得腾空而起,连酒桌都撞得稀烂。
韦伯实力不俗,在米兰达面前如此不堪一击,全拜酒精所赐。
斯坦利堡的防御,基本指望不上这位少将大人了。
好在这一天剩下的时间里,敌军没有发动新攻势。
夜里也平静得出奇。
到了第二天红日东升,城外开始吹号集结时,守军登城一望,终于知道最后时刻已经来临,因为他们看到,今天的敌军已经与以往截然不同。
首先军容就强盛了不少,一夜之间人数似乎增加了两三千,将半个月来的伤亡损失补齐,恢复了上万人规模,而更可怕的,则是一台台攻城机械的出现。
三架投石机早已组合完毕,在两百米外就绪,一台撞城槌由几十名士兵推着,在头顶铁板掩护下缓缓前进,巨大原木悬吊在中间,一旦悠荡起来,足以给城门造成毁灭性打击!
两架攻城车同样已经调整好高度,密密麻麻的士兵沿着梯子鱼贯而上,挤在五米高的平台,只等车子推过来,就可以集体跃上城墙,直接开杀!
众多云梯扛在整列士兵肩头,那是早已熟悉的画面,自然不必多说。
最可怕的,则是一支红衣战士方阵,阵型排列并不整齐,可这身暗红军服足以证明他们的身份,烈火部队!
在这支强悍修炼者组成的队伍面前,无论萝拉、路易还是米兰达,都不可能再轻易杀个几进几出,在实力差距较小时,人数优势就变得可怕而致命。
烈火部队并未投入第一线,但只要城墙或城门任何一处打开突破口,这把尖刀势必寻隙而入,直抵要害,给斯坦利堡最致命的一击。
见到这些,城墙上的守军们反而非常平静,士兵之间关系好的也不过相互看一眼,并不大喊大叫,该来的早晚会来,大家对这一天早就有了思想准备。
“大暴龙”萝拉则比平日温和许多,脸上洋溢着笑容,吩咐几名士兵去维护秩序,带难民到城堡建筑背后,以躲避投石机。
出于同样理由,她叫多数士兵也撤下城墙,只留下少数人,与她一起监视敌军动向。
士兵蹲在箭垛之后,萝拉却笔直站立,怀抱桶状头盔,长发在晨风中潇洒飞扬,面孔也被朝阳映得娇艳如花。
铁拳路易站在一旁,微笑问道:
“看你心情不错?”
“可以杀个痛快,心情当然好。”
路易点了点头:
“反正最后时刻也到了,说句心里话,你是最勇敢的战士,也是最美丽的姑娘,我对你非常有好感。”
萝拉“哈哈”一笑:
“终于有人把我当女人看!谢谢你!”
路易大惑不解,眼前这姑娘,无论战斗方式多凶猛,容貌与身材都可归入绝世佳人一类,还会有人把她看作男人?
平时私下与士兵们闲聊,大家明明把她当女神,既爱慕又不敢亵渎的那种!
可是无论怎么问,萝拉都不再说话,目视远方若有所思。
此时城下牛角号声长鸣,敌军开始了行动。
除去围城部队保持严整阵型,担负攻城任务的五千人早就集结完毕,此时以攻城车和肩扛云梯的纵队为先导,继而弓箭手,然后是步兵,全体缓缓推进,脚步声整齐而低沉,充满肃杀,令人心脏为之收紧。
随着部队向前推进,高坡上的指挥官显得孤单了许多,身边只剩幕僚、副官和卫队,但他的安全显然不存在问题,因为有待机而动的烈火部队,就在坡下不远处。
他遥指城头那早已熟悉的身影,对烈火部队喊道:
“那个女人,最好能生俘,她杀了我太多士兵,我会要她付出各种代价!”
烈火部队一阵嘻嘻哈哈,污言秽语地互开玩笑,话题都往下三路走。
就在此时,指挥官身边忽然有人报告:
“长官,有个男人从那边树林出来,骑着马向我们过来了!”
指挥官随意回头:
“什么人?”
“不知道,看起来很年轻,比较清秀,没有盔甲武器,穿着体面,像是贵族。”
“大概是来投降的,卫队拦住他问问。”
指挥官没有对此太过关注,仍然遥遥注视城头的萝拉。
萝拉此时面带微笑,双手擎大棒,迎着投石机抛来的石雨,仍旧昂然站立,偶尔有石块向她附近飞来,她纵身跃步,挥棒猛击,轰然巨响之后,四分五裂的大石反而砸向城下敌军。
“好!”铁拳路易忍不住喝彩。
萝拉却忽然叹了口气:
“你说,如果我不是这么凶猛,从一开始就打扮得漂漂亮亮,在他面前扮乖巧,他能喜欢我吗?”
眼看生命就要走到尽头,“大暴龙”却对此事难以释怀。
路易愣了愣:
“不可能,扮乖巧,你不是那种人!”
“说的也是。”萝拉淡淡一笑,“临死前婆妈一回,丢脸了。”
说完,她猛然踏上几步,对着涌来的敌军挑战怒吼,那声音凶猛豪放,好象远古巨兽破土而出,长发都被吼声震得飘起,宛如黑色烈焰在空中飞扬。
敌军也惊得纷纷退避,整齐方阵蓦然向两边分去,成了某种“人”字形,在萝拉面前留出空白,都争着奔向较远处的城墙。
其实无论在何处登城,萝拉长腿轻盈,转眼就能赶到,这种远离只是出于群体下意识心理。
仿佛与萝拉呼应,远处高坡上随即响起闷雷般的怒吼,声音更加粗糙,也更洪亮,不但传遍四野,而且直冲云霄。
那片高坡,正是敌军指挥官所在的位置!
攻城部队忍不住回头,然后就惊呼成一片,冲锋脚步完全停顿。
什么指挥官,什么幕僚和卫队,不知何时都已躺倒在地。
一名衣着华美的年轻人取代了指挥官的位置,所骑黑马高高立起,用凄厉嘶鸣声配合着主人的怒吼。
“怎么回事?”路易,以及很多守城士兵,都感到异常惊奇。
距离高坡不远的烈火部队见状,纷纷喊叫着挥刀拔剑,乱哄哄冲了过去。
二百名修炼者,这是令人生畏的强大力量!
但他们刚刚冲到半坡,一枚车**的火球当头砸来,顿时在红衣军团中轰出一个烈焰熊熊的缺口,数十人或死或伤,“烈火部队”终于如愿以偿,满身都是烈火。
“拉开,拉开,队形拉开,他是法师!”红衣人纷纷叫喊。
“那是个魔法师!”城头上路易也失声喊道,“这么大的火球,难道是那个怪物来了?”
既然是对付法师,那就必须尽快贴身,又挨一个火球之后,幸存的红衣人终于包围聚拢上去。
可刚刚还一身华美贵族服饰的年轻人,转瞬之间就被狰狞黑甲所包裹,冥火般绿焰自身后升起,一柄五米长刀自手中延伸而出。
“杀!”恶魔式的低沉吼声从黑甲中传出。
他的近身战斗方式,简直比隔空放火球时恐怖十倍!所谓“烈火部队”,就像遭遇黑色洪水迎头席卷,人仰马翻,人头滚滚。
烈火部队实力虽强,士气与意志并不高明,遭遇如此惨烈打击,顿时化作鸟兽散。
而随着黑甲人那一声“杀”,隆隆蹄声响起,一支同样的黑甲大军从更远处的高坡上冒出,黑旗飘飘,卷起滚滚尘烟,向着攻城部队猛扑而来。
看这排面宽度,这冲天的扬尘,尘土中人影绰绰源源不绝,来袭军队何止万人!
攻城部队,乃至更远处的围城部队,原本就没有面向来袭处列阵,眼看敌军如此强大,自己又失去了指挥,顿时各有主张,乱成一团。
黑甲人再次怒吼,声音震得大地颤动,也令无数敌军丧胆,甚至腿软瘫倒。
接着,他就举刀冲下高坡,与他身后的强悍骑兵一起,洪流般压向溃散的敌军。
而在城头,守军士兵见到救兵从天而降,顿时惊喜狂呼,相互拥抱,刚才临危不惧的军人们,此刻忍不住流泪。
甚至萝拉也在流泪。
路易呵呵一笑:
“真没想到,你也会哭?”
萝拉猛然擦去眼角泪花,微笑道:
“是他,他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