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十一号这一天,常乐带着他战斗力为零的新队伍连打了五仗,五战全胜,歼敌三十七人,己方阵亡一人,十几个伤者得到幻羽天露治疗,很快就活蹦乱跳。
一群毫无军事训练而且身体瘦弱的贱民,能有这样的战绩,当然归功于常乐对战机的选择。
贱民自卑感太强,所以这支队伍也严重缺乏信心,此时绝不能打败仗,也不可出现大量伤亡,否则士气必然崩溃,常乐对此看得很清楚,只要没把握的仗,绝对不打。
一整个白天,他都带着队伍在山里快速兜圈,与身后远远跟来的尾巴捉迷藏。
所谓“尾巴”,就是教务长派来的斥候,将常乐一行误认成五班,试图掌握其行踪,伺机再安排伏击。
这正是常乐想要的效果,他对五班感情仍然割舍不下,将教务长的注意力引开,解除兄弟们的危险,本来就是他早已想好的方案,只不过原计划是带五班一支精锐小队,再抓一些盗匪充数,现在却换成他救出的大群贱民。
要让斥候发现他们,又不能被认清身份和点明人数,那就必须保持距离,除了偶尔作势去追逐盯梢者,将对方吓得逃远,全军也不再采取警戒队型,而是一路纵队急行军,反正两翼有狼群穿梭于丛林,担负起了真正的警戒责任。
狼群嗅觉敏锐,也成功分担了常乐搜索敌情的工作,当发现前方是一班,或者宿营停留的另外几个贵族班,常乐都选择了退而避之,那些人都是修士以上修炼者,一旦交手,己方必然伤亡惨重。
即便是大群聚集的兽人,常乐也同样选择放弃,毕竟现在他手下不是精锐的五班,而是提剑赶路都累到喘息的瘦弱贱民。
他只找弱小目标。
八个钟头之内,共发现了九处“猎物”藏身地。
其中两处盗匪和兽人营地已被一班捷足先登,只剩下割掉了耳朵的尸体。还有两处是贱民囚犯,都予以解救,令常乐的队伍扩张到了九十四人。
获救的贱民本以为自己必死,没想到救兵从天而降,而且出现在眼前的大军竟然由贱民组成,简直都以为自己在做梦,所以他们加入后,其士气比常乐最初组建这支队伍时高了太多。
剩下的五处则是盗匪或兽人,常乐先派老黑和铁爪潜伏接近,“一夫当关”般截断敌方退路,然后指挥大队人马排山倒海地冲锋。
敌人的数目每次都不超过十个,贱民们近百人呐喊冲锋,足以摧毁对方抵抗意志,同时还能给己方鼓舞壮胆,加上常乐身先士卒,专挑强者斩杀,战斗可以说毫无难度。
仅有的死者,是一位来自卡塞尔城的中年男性贱民,而且并非死于战斗,是冲锋时失足摔下陡坡。
即使是阵亡者,也能被常乐用来鼓舞士气。
他让蓝月拿出一个卷轴,记下了亡者的姓名和家庭情况,承诺给其妻儿支付十个金币的抚恤,然后带人将其掩埋,树立记号,以便未来家属迁坟。
十金币是笔巨款,寻常贱民一辈子也攒不出这么多钱。
以往贱民们无论怎么死,都是白死,可现在作为必死的囚徒,持剑为生存而战,不但能给自己争取到活下去的希望,而且就算战死,也能给家人挣到一大笔钱,对士气的鼓舞无可言喻。
除了用到庸俗的金币,还有精神层面的升华。
安葬完毕之后,常乐对着坟茔高声致辞:
“我亲爱的兄弟,你曾经饱受苦难,曾经挣扎绝望,但是从你拿起宝剑,为公正自由而战那一刻起,你就不再是贱民,而是高贵的自由民!”
“你为贱民的解放而牺牲,为子孙后代不再受苦而牺牲,你的身体会腐烂,但你的灵魂不朽!”
“你的灵魂将会陪伴我们,一起迎来真正的光明!”
“全体,敬礼!”
贱民们默默举手敬礼,姿势并不标准,可是全都力度十足,而且他们眼中无不充满泪光。
常乐能够看出,这并非悲伤的泪,而是被他的致辞感动,为一项神圣事业而激动。
贱民一向被视为肮脏垃圾,就连他们自己也看不起自己,一生中从未体验过尊重。而常乐对死者的尊重,对死者牺牲意义的崇高描述,等于让在场所有人重新认识自己。
从此之后,他们不再是垃圾,而是光荣的战士!
那位失足摔死的老兄躺在坟中,其实什么都听不到,这番致辞就是对着全体战士所讲,在他们心中刻下“战死也光荣”的信念,这对于一支新军的意义,无论怎样拔高都不算夸张。
当然常乐并非完全是在做戏,这番话出自他的真心,他自己同样热泪盈眶。
“自由民”是临时创造的新概念,常乐希望大家从此之后不再自称“贱民”,让那个“贱”字见鬼去!
“为生存而战”的概念,不知不觉转变成“为公正自由而战”,而常乐对这支队伍未来的计划,也在心中渐渐成形。
埋葬完战友,割去敌人尸体上的耳朵,队伍就踏上新的征程。
耳朵代表积分,是参演学员必做之事,常乐割掉猎物耳朵,还是为了假冒五班的行踪。
到傍晚时,九十四人的队伍又增加到一百零五。
十一个新成员的加入,引发了少许争议,因为他们是兽人,共有五男四女和两个幼儿。
日族兽人生性相对温顺,当然实力也一般,比健壮的人类男性强得有限,约等于修炼者中的高级学徒。
带五班刚进山时,常乐就放过一些日族兽人妇孺没杀,因为看着他们无害的样子,实在下不去手。
这一次还是类似情形,几名日族男性咆哮着挥舞木棒准备抵抗,他们身后也是几个女性兽人抱着孩子。
其中一个女兽人侧身靠着山壁,将孩子护在内侧,此景令常乐心中一酸,顿时想起那位死去的贱民母亲,临终还要给孩子喂一口奶,最后的目光也永远停留在了孩子脸上。
不管兽人是不是人,感情都是共通的,于是常乐高声叫停,只让大队人马围住对方,然后亲自劝降。
这些日族兽人都是奴隶出身,能听懂人类语言,也能做简单表达,在常乐保证它们安全之后,马上跪倒匍匐表示臣服。
贱民们对此没有表示异议,不像五班的学员那样对兽人杀之而后快,纷争来自于随后的相处。
有贱民相互嬉笑时喊道:
“咱们贱民也有奴隶跟班了,哈哈!”
兽人还没什么表示,常乐却板着脸出现:
“第一,你已经不是贱民,是自由民,第二,他们也不是奴隶,是伙伴!”
贱民们这才表示不解:
“跟兽人也能做伙伴?”
有人帮着常乐解释:
“你养狗,不是一样拿狗当伙伴?”
这样的话反而更令常乐不满:
“他们也不是狗!兽人也是人!”
常乐原本不太看重这个问题,但如今既然打出了“公正自由”的旗号,队伍里就不该有奴隶,所以他才如此坚持。
可是等到日落宿营休整时,见到兽人所做的事情,众人忍不住都向常乐看来,而常乐竟然面红耳赤。
因为那几位仁兄吃过东西,闲着没事,又不像人类那样充满忧虑,非常乐观地与女性兽人做起了爱做的事。
而且他们非但不躲开众人目光,连自己的孩子也不回避,幼小的兽人就在旁边好奇观望,甚至伸手触摸,引来男兽人的一巴掌。
日族女性下颌宽大,并不符合人类审美,但她们的性别特征与人类相同,也是胸高臀圆,一旦四肢着地而趴,长发遮住脸面,被人从后面撞得“啪啪”作响,看到脸红的又何止常乐一人。
五男四女比例不当,某个男兽人没有伴侣,便参与了其中一对,来到女兽人面前,变作二对一的形态。
众人大多没见过如此怪异的做法,忍不住低声惊呼,随后“嗤嗤”怪笑。
如此场面实在影响军心,常乐暂时不便走过去,但等到他们告一段落,便立刻去下达命令,用尽量简洁易懂的语言告诉兽人们,以后这种事不可当着大家的面做。
非但如此,他们当中的女性也必须穿衣服,不能只在腰间围一块毛皮就算。
兽人唯唯诺诺地表示服从。
为了加强彼此了解,常乐又与他们聊了一阵,连说带比划地询问家庭情况之类,然后才惊讶地得知,日族兽人没有“家庭”一说,伴侣根本不固定,这次“啪啪”的两人,下次宿营时或许就去跟别人“啪啪”。
所以,在日族部落里,男人们根本不知道哪个孩子是自己的骨血,他们的爱心和保护欲扩展到部落里的一切女人与孩子。
当然,日族女性选择“啪啪”伴侣时也有标准,更喜欢强壮、善战和经常捕获猎物的男人,懒人和病弱者被女性拒绝是常有的事。
听完这些,常乐笑了,倒也没有因此将他们开除出“人”的行列,仍然视其为伙伴。
在常乐驳杂的知识里,隐约记得人类上古年代也曾如此生存,而家庭模式的出现,只是在人类有了“财产”这种东西之后,为了继承遗产时弄清哪个才是亲儿子。
想到这里,常乐又望着几名绿脸汉子一笑,假如自己的计划按部就班实现,此刻这几位,或许将是史上第一批拥有财产的日族兽人。
但爱情又是怎么回事?这种兽人式的混乱关系显然不存在爱情,也没有争风吃醋,爱情与婚姻模式的建立,究竟哪个在先?
直到后来某晚,一个女兽人在宿营时钻进常乐帐篷,很真诚地邀请交|配,常乐饱受惊吓逃走之后才弄明白,“爱情”恐怕是天然存在的两性吸引,在更低等的动物中也会存在,只是智力越高,情感越丰富的族群,越会将它神秘化。
至于爱情能延续多久,随着时间又会有怎样的性质转变,他又要很多年后才能懂得。
至少在目前,“爱情”两字在常乐心中神圣不可侵犯。
想到爱情,自然就会想到雪萤和芬妮,如今一个逝去,一个决裂。
常乐再也笑不出来,心头抑郁,独自走上高坡向着东方遥望,按照他的计划,五班应该仍然隐蔽在那处山坳,到明天拂晓时才会动身出山,芬妮就在其中。
“微雨康乃馨”最爱哭,经历此事的打击,她会不会日夜以泪洗面。
常乐越想越难过,惟有无声长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