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 第46./章(1 / 1)

随着郑易醒来,这场陷害迎刃而解。

那一脚所受的内伤和即将毙命相比实在微不足道,他一醒,司马妧便无论如何也不该获罪。

而且据赵岩证实,他发现李氏行迹鬼祟,并在她手中发现了可以使人暂时昏迷、造成弥留假象的药物。

于是,这桩原本针对司马妧的阴谋,不得不生硬地改换说辞,变成母子不合的内宅斗争,大长公主只是被殃及的池鱼。

也有人奇怪,李氏即使想对郑易不利,为何使用这种症状明显却害处不大的药?可是很快下来的圣旨一锤定音,勒令李氏闭门思过三月、重修妇德。

这场失败的阴谋,李氏成了最终的替罪羊。

但是那轻描淡写的闭门思过,实在也不是什么重罚。

由此可见,郑青阳在御前将一切来龙去脉全数道出,磕破脑袋请求皇帝谅解的举动,着实平息了司马诚的怒火。

虽然这场陷害未成功,但是其心可嘉,即便只是为了和高延做对,司马诚也必须保下郑青阳。

故而圣旨下得那样快。

明眼人一看便知,皇帝陛下是希望尽快平息此事,不要再妄生枝节。

至于被冤枉的大长公主,圣旨里只字未提。

顾乐飞熬了三日整整未曾合眼。眼里全是血丝,望着人的眼神都有些阴鸷得可怕,简直不像平日那个笑眯眯的胖子。

当他终于肯带着那群权贵子弟离开郑府的时候,郑家人都松了口气。

走出郑府大门的时候,顾乐飞抬头望了一眼灰蒙蒙的天际,一片片轻薄的雪花打着璇儿从天而降,驸马爷喃喃道了一句:“今年第一场雪。”

脚步声由远及近,路上有人急匆匆朝这边快跑而来,是顾喝。他脸上的表情有几分高兴,又有几分凝重:“公子,大长公主回府了。”

此话一出,顾乐飞身边站着的卫兵和十六卫子弟们都舒了口气,个个神情轻松起来。

顾乐飞回身朝众人行礼道:“顾某代大长公主,多谢各位仗义相助。”

大伙七嘴八舌哈哈道:“不必言谢,能为殿下洗刷冤屈,是我等应做之事。”眼见这件事已经圆满解决,这群人纷纷哈欠连天。虽然轮流换班,但最少也在郑府干熬了四个时辰的公子哥儿们也都觉困倦,虽然回家之后少不了被父母一顿盘问甚至责骂,不过还是宁愿硬着头皮先回去睡一觉。

不少人纷纷告辞上了自家的马车,可是有些人却站在原地没有动作,譬如赵岩。

他是除了顾乐飞之外熬的时间最长的人,顾喝说话的时候他就站在顾乐飞身后,自然看见了顾喝报告完之后那欲言又止的神情。

“赵三公子怎还不走?”顾乐飞拢着袖子,神情淡淡地问他。

“你家下人是否还有话没说完?”赵岩冷冷道:“大长公主果真平安?”

顾喝犹豫着看向自家公子。

顾乐飞淡淡道:“赵三公子也是关心我家公主的安危。顾喝,还有什么话,你都一并说了。”

“殿下……殿下是被抬着回来的。”

下雪前的天气有多冷?

司马妧在皇宫冷冰冰硬邦邦的地砖上整整跪了三天。

滴米未进,只有梅常侍看不下去,冒着触犯圣怒的危险给她喂了几次水。

寒气入体,引发旧疾,最终司马诚令她起身的时候,她根本站不起来。

看着一贯英姿飒爽的定国大长公主竟然连站立也做不到,在场不少仰慕她的宫女都纷纷侧了脸,不忍再看。

司马诚当然察觉到了周围人对她的同情,或许还有对自己隐隐的不满。

即便再不喜欢她,他也清楚这件事情上自己做得有些过,显得十分刻薄寡恩,与他力求建立的形象不符。故而司马诚命人以御辇送司马妧回府,并大手笔地额外赏赐了许多东西,虽然没有宣圣旨,但也希望以此表示安抚之意。

安抚之意?

狗屁的安抚。

未免过多的马车堵住道路,公主府的车并不在此,为了赶时间的顾乐飞几乎是一路狂奔回公主府的,赵岩跟在他身后,对这个胖子居然跑得这么快感到不可思议。好在官宦人家的宅第都建在一块,公主府和郑府也就隔了几条街而已,顾乐飞气喘吁吁扶着公主府的门槛时,几欲虚脱,自己都没想到自己还有这等爆发力。

此时的雪已越下越大了。

他拂去肩上的雪花,并不在乎浸湿衣裳的点点水渍,急急往内院而去。里头人来人往,有侍女正往里端热水,也有仆人正将御赐财物的箱子往库中搬运,宫中的人还未离去,而得了消息的崔氏已急急带着女儿来瞧情况。

一向平静的公主府内院,此刻竟是忙作一团,人声不绝。

而混乱的中心,司马妧正安静地躺在床上,腿上盖着被子,认真听崔氏唠叨着些什么。除了屋中散发出的淡淡药味,几乎看不出来她的身体出了事。

“殿下。”顾乐飞喘着粗气从屋外冲进来,拉了拉过紧的衣领,急匆匆问道:“伤了哪儿?”

“啊,小白回来啦,”司马妧抬眼,习惯性捏了捏他胖乎乎的脸,却发现手上滑滑的,原来是他脸上的汗,不由惊讶,“出了何事,如此着急?”

“你是被抬回来的?”见她如此悠然,还能捏自己的脸,顾乐飞的心放下三分:“哪里不舒服?”

“旧疾罢了。”司马妧指了指自己的腿,轻轻道。

“啊!”站在门口的人中,符扬发出一声惊讶又愤怒的叫喊:“不是说不会再发作了么!”

顾乐飞的面色顿时一凝。

他对赵岩等人道:“你们先出去,这里不方便。”

“让我看看。”他柔声说道,一边不容拒绝地掀开被子,被中的药味更浓,司马妧的双腿皆被涂上药膏,除了膝盖淤青之外,看不道其他伤痕。

顾乐飞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指头,轻轻在她的小腿上按了一下。

司马妧禁不住“嘶”了一声。

顾乐飞如同触电一般收回手,顿时不敢再按。

看她身上那么多旧伤便知道,她该是一个很耐痛的人,如今连她都忍不住叫出来,想必是很痛。

顾乐飞收回来的手克制不住地抖起来,他自己也不知道是愤怒还是慌张,只是很有摔东西或者、或者杀那个人的冲动。

“伤在筋骨,原先养得不错,只是受不得寒,这次便是在地上跪得太久了,故而引发旧疾,”这次送司马妧回来的又是梅常侍,他见顾乐飞脸色阴沉的模样,便安慰道,“好在太医已经给看过,上了药,每日换药,拿药水泡脚,殿下的身体又好,过段时日便会恢复的。”

崔氏也安慰道:“是啊小白,我还特地追着太医要了几个药膳方子,回头让你那几个手艺好的厨子做了给公主吃,一定能养回来。”

符扬捏了捏拳头,愤愤不平道:“养回来有屁用,痛都痛过了。陈先生说过,殿下的旧疾发作起来酸麻胀痛,怕凉抽筋,给一点外部刺激就如敲骨……”

“符扬。”

司马妧打断了他的抱怨,她的声音不大,也没有太多的气势,可能是她此刻已经没有力气的缘故。

赵岩听了,眉头紧紧皱起来:“殿下怎会有此旧疾?”

“约莫十年前的事情了,为了伏击北狄精锐,殿下带着我们在冻得掉冰渣子的马鬃山足足等了……”

“符扬。”司马妧再次平静地打断他。

符扬低下头,攥紧拳头不平道:“不是痛在你们身上,你们当然觉得……”

“符扬”司马妧第三次打断他,“闭嘴,出去。”

“是,殿下。”符扬耷拉着脑袋不说话。跟着他身后的二三十个从郑府回来的人也耷拉着脑袋。本来很高兴把郑府搅合了一番,可是此时此刻看见躺在床上动不了的司马妧,他们谁都高兴不起来,一个个都无精打采、心情沉重地走了出去。

虽然符扬的话屡次被司马妧打断,但是顾乐飞已听得很明白。那时候的司马妧多大?十五?十六?非常奇怪的是,他此刻心里居然突然变得十分平静,并没有她的亲兵们的愤怒和难过,他甚至可以礼貌地朝梅常侍拱拱手:“之前有劳梅常侍了。”然后十分客气地将宫里的人一一送走。

“公主需要休息,母亲和妹妹也先回去吧。”他又将崔氏和顾晚词打发走。

赵岩和几个小伙伴们见状,知道大长公主病着,自己也不适合继续打搅,便拱拱手道:“那么我们也……”

“稍等,”顾乐飞却道,“明日还要请你们帮忙做一件事。”

“我需要你们……¥%&……”他说话的音量不大,不过赵岩和同伴们都能听清楚,众人脸上起先露出十分古怪的神色,随后都快意地笑起来,赵岩更是恨恨道:“他不让殿下好过,我们自然也不会让他好过,这件事包在我等身上!”随后便也告辞离去。

“顾喝,去告诉楼家今日太晚且下雪,大长公主需要休息,不须过来。”估计着楼家虽然消息不算灵通,但不多时也会被惊动,未免他们惊扰到司马妧休息,顾乐飞便提前吩咐道。

“是。”

顾喝领命去了,待众人都走了,顾乐飞的一张脸彻底冷下来,他面色阴鸷地吩咐道:“顾吃,去请许老头。”

宫里的太医,他一个都信不过。

当他再次走进屋内的时候,司马妧已经侧躺在床上睡了过去。或许是药中有安眠的成分,或许是足足三天不合眼令她疲惫异常。总之挤满一屋子的人都离开后,她便感觉已经无法再继续强撑。她睡的时候身体微微蜷曲,不知道是因为腿部疼痛还是因为安全感的缺乏。

这一回,大长公主是真的累了。

朦朦胧胧中,她感觉有一只手轻轻抚过自己的脸颊、额头和发丝,那只手上有厚厚的肉垫,是很熟悉的触感。

“小白?”她迷糊地叫了一声。

那只手顿了一下:“殿下醒了?天色还暗着,多睡一会吧。”顾乐飞的声音本来就极低沉好听,此刻他刻意放缓压低,更像催眠曲一般。

司马妧的眼睛复又合上。

顾乐飞以为她又睡了。

可是她闭着眼睛,突然问了一句:“陛下是不是真的很恨我?”

“我自认……并未做错过什么……”她未曾睁开眼,仿佛梦呓一般呢喃道。

顾乐飞沉默不语,只是轻轻抚摸着她的发丝,如同安抚猫儿一样安抚她入眠。

注视着女子安静的睡颜,她紧紧闭着的眼中或许有泪,或许没有,无论如何,她都不希望任何人看见她眼里的脆弱无助。

他从来不知道,打得西北大大小小数十游牧部落或灭或降的司马妧,竟会身有旧疾。

她太强悍也太固执,宁愿将所有的苦痛埋在心中,独自隐忍,以致于所有人都忘了,她不过还是一个年轻的女子。

如果不是旧疾复发,顾乐飞可能永远也不会看到她如此虚弱的一面,永远和所有人一样认为她是不可打败也不可战胜的神话。

这个女子有孩童一般安静单纯的睡颜,亦有一颗赤子之心。

他实在不该让她独自面对世间险恶。

自己是无能的。

司马妧睡得并不安稳,眉头轻皱,顾乐飞小心地为她抚平眉间褶皱,第一次清楚地意识到这一点,自己是无能的。

他太天真了,以为自己能够看清背后的阴谋是何等聪敏,却尴尬地发现,到头来依然只能让大长公主自己去对抗那些险恶。

面对司马诚那道冷酷的指令,他根本毫无办法,只能眼睁睁看着司马妧在那冰冷的大殿中独自枯跪三日。

我多么希望跪在那里三天的人是我。

凝视着司马妧的脸,顾乐飞轻抚着她的发丝,想要俯下身来亲吻她光洁的额头。但目光不知怎的一偏,突然他看见自己放在她发间的肥厚手掌,看上去是那样笨拙可笑而丑陋。

那只手因为顾乐飞自己的注视,居然禁不住微微颤抖起来。

仿佛它自己也知道,如果他胆敢亲上去,那简直是对她的亵渎。

怎么配呢?一点也不相配啊。

可是,亵渎也好,无能也罢,顾乐飞此生从未像现在这样,急切地、坚定地想要保护住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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