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马车停下来之前,司马妧正闭目养神。而顾晚词一直在偷偷打量自己这位皇嫂,想起刚刚赏菊宴上的情景,觉得十分好笑,目光中对司马妧充满崇拜之情。
当司马妧就座之后,端贵妃高娴君先是客气地将点心吃食亲自呈了过去。这时候有些身份高的侯夫人提起了关于西域的话题,司马妧便讲了讲西域十二国之人的奇装异服、迥异外貌和奇特风俗,时下镐京也有不少西域胡商,可是她们只是见过,接触很少,听司马妧说那些有趣的习俗,不由得颇感兴趣。
眼看话题就要被带偏,高娴君此时忽然对司马妧道,要送她五匹图案繁复、配色典雅的蜀锦和两副宫中司宝监精心打造的头面,将话题成功引到了司马妧的穿着打扮上:“公主今日衣着真称得上英姿飒爽,不过胡服毕竟登不得大雅之堂,殿下以后还是多穿些女子惯常的服饰,如果制衣人手不够,本宫可派司衣监的人去帮忙。”
“礼制规定女子不可着胡服?”司马妧疑惑道:“我那日穿它祭庙,光禄寺的人也没有说什么。”
高娴君的脸色顿时有些难看。她当天也在场,自然知道大家都因为她和驸马的相处惊呆,完全无人站出来指正她这样不行。
看高娴君吃瘪,顾晚词觉得很畅快,她虽然喜欢高峥,但最不喜欢的女人就是他姐姐高娴君。认为自己哥哥当年自暴自弃的纨绔行径都是拜她所赐,明明和哥哥青梅竹马,却又勾搭上太子、先皇还有当今的皇帝,不要脸到极点。
顾乐飞冤枉死了,他很早就看清高娴君的野心,吃喝嫖赌都和她没有半毛钱关系。
不过司马妧对她没有任何偏见,见她尴尬,便解围道:“我着胡服只为行动方便,并非特别偏爱,做几套裙、衫、帔,偶尔穿穿也可。”
司马彤掩着帕子在旁边轻笑拆台:“嫂嫂还是莫要劝皇姐着女儿装了,她惯于男儿打扮,一时穿回女装,恐怕如邯郸学步……”后面的话她顿住不说,颇有点意味深长的味道。
她这是还没学乖。
顾晚词不服气地替司马妧争辩:“寻常者是人靠衣装,出色如我皇嫂这般,无论穿什么都会好看!”她的话音刚落,旁边已有不少小姐贵妇轻轻点了点头。她们的眼睛利得很,谁是贵人,谁气质不凡,一眼便能看出。
什么叫鹤立鸡群,大长公主与她们坐在一起,那就叫做鹤立鸡群——这些在宅院深闺待久了的贵女们和那些宫女差不多,偷看坊间热卖的各种话本,心里装着一个永远不可能实现的侠女梦,见到英武的大长公主,便禁不住崇拜,甚至将她代入那些话本里快意恩仇。
无怪乎司马妧一曲剑舞毕,她们都懒得看明月公主的坏脸色,纷纷邀请大长公主坐到自己这儿来。
司马妧喜着干净利落的胡服,不爱京中时兴的那些宽大的五幅、七幅甚至十幅的艳丽红裙。可是顾晚词有自信反驳,是因为她的皇嫂气质很强,即便穿流行的短衫长裙,高高系上裙腰,一定能显她纤腰长腿,身材完美,而且也不会是柔软飘逸的模样,反倒能穿出气势逼人的女皇风范。
眼见衣服的话题又跑偏了,高娴君有点抓狂。她心里一直有前段时间帮司马妧筹备婚礼的阴影,无论大事小事全丢给她,便连绣嫁衣这种事情司马妧也来找她帮忙,她烦死了,可是又不能表现出来。如今以为送走她终于解脱了,司马诚不知道哪根筋搭错,竟想让她把一个在边军待了十年、打过仗杀过胡虏的女人改造成大家闺秀、标准公主。
她硬着头皮一试,然后发现这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何必呢?她已经嫁人,还有什么好怕的呢?高娴君不知道司马诚对司马妧的忌惮中,有当年窜通北狄谋杀太子的恐惧之情,她和她的父亲高延一样,在内心对司马诚产生了抵触的情绪。
而这时候的话题又从衣服扯回大长公主的西北二三事,还打算再努力一把的高娴君开口道:“大长公主今日的妆容太寡淡了,锦绣阁的胭脂最出名,不知道公主试过没有?”
司马彤立即插口:“涂粉、画眉、涂额黄、贴花钿、点唇、面靥……这些都是大学问呢,皇姐掌握了,必定比如今的模样还要漂亮一百倍。”她笑得纯良,不知道心里在打什么鬼主意。
司马妧看了她一眼,道:“你画的就是如今镐京流行的妆容?”
旁边有贵女不失时机地称赞司马彤:“明月公主的妆容,一向都是我们效仿的典范呢。”司马妧得意地微微扬起下巴,不说话。
“哦……”司马妧慢慢点了点头:“这妆容是不是流行了很多年?便不觉看得无聊么?”
众人皆是一愣,难不成司马妧还预备指导她们如何化妆?
“拿妆奁来。”司马妧淡淡道,竟是一副准备动真格的架势。
“你们可见过雅隆部人?他们的女子喜把唇涂黑,叫做‘乌唇注唇唇似泥’。”司马妧用小刷沾了画眉的膏,轻捏住司马彤的下巴,将她朱红色的嘴唇涂成黑的。司马彤的脸色一变,挣扎着想要反抗,无奈她的这位皇姐不是吃素的,力气大得吓人,手法巧妙,她觉得不动还好,一动下颌骨就疼得厉害。
“他们还喜欢去眉后,在眼的上下部涂上红紫色颜料,叫做‘血晕妆’。”一听剃掉眉毛,司马彤的脸都白了,而司马妧的手中已执上寒光闪闪的小刀,刷刷两下把司马彤的眉毛剃了个干净。
“还请大长公主住手!”高娴君急忙喝道,而她话音刚落,司马彤的一只眼睛上部已被画上类似眼影的紫色,初看觉得十分怪异,不过仔细看……好像……好像还挺好看的。
“西域十二国还曾流行过一种妆容,叫‘朱唇翠眉’。”司马妧画完了“血晕妆”,又拿司马彤身边的赵衣伊开刀,她想反抗,却被司马彤瞪了一眼,意思很清楚——连我都被这女人画成这样了,你竟然还想逃脱?
她的眼部被涂紫之后轮廓随之加深,瞪人的时候分外吓人,赵衣伊不自觉地一抖,结果回过神来便发现自己的眉毛已经被画成了深绿色。
顾晚词目瞪口呆。
司马妧慢悠悠道:“这些是我所见过的流行妆容,比起镐京城中的,是否新意十足,颇有趣味?”
有人悄悄掩帕而笑,有人则被大长公主给唬住,认真打量,不住点头。
确实,镐京好久没换过新妆容了,着实无趣,无趣啊。
这场赏菊宴因为这个插曲而完全走了调,司马妧搅合一番之后感觉兴致乏乏,便早早告辞,高娴君也不想再留她,只怕她再逗留一会,自己的眉毛也会被她剃掉。
想起平日趾高气扬的司马彤,如今没了两条眉毛,涂着乌唇画着紫色眼窝的怪物模样,顾晚词禁不住直发笑。
她在马车上的时候,越想越觉得好笑,忍不住开口问司马妧:“嫂嫂,你说的那什么血晕妆、朱唇翠眉,是真有其事吗?”还是编来吓唬司马彤和高娴君的?
司马妧睁开眼,正色道:“是真的。还有更离奇的妆容,我今天没展示出来而已。”她平日不喜这些,不过见得很多。因为张掖城中胡汉夹杂,人口成分复杂,在路上走的时候能看见很多五颜六色的怪异妆容,她也是觉得有趣,才无意记住了。
没想到今天还能借此堵住那些女人的口。
如果宴会邀约都如今天这般无趣,谈衣服谈妆容谈八卦,那她以后是绝对不要再去了。
司马妧正这样想着,马车一颠,停了下来,外面声音很吵,马夫李阳道:“殿下,前面有人堵住道路,车不能通行。”
“出了何事?”
“两伙人打架,属下似乎看见了齐家三公子和……和楼少爷?”
李阳口中的楼少爷,只会是一个人——
楼宁。
司马妧不假思索对顾晚词道:“你待在车里,我下去看看。李阳,保护好她,莫被波及。”
于是饕餮阁上的顾乐飞,便看见公主府的马车停下来,然后毫不意外的,他家大长公主殿下掀了帘子,从车上跳了下来。
此时两伙人已打得乱作一团,通常这种情况谁进去劝架必定挨打,观战的人还要小心被波及。司马妧运气不好,刚下车走了两步,便有两个人昏头昏脑地朝这边打过来。
司马妧侧头一避,抬手握住其中一人手腕,只听咔嚓一声,小臂脱臼。
紧接着是另一个人的。
两声惨叫顿时响起。
“叫大声一点,让他们全都听见,不然……”她一手握住一人的手腕,轻轻又捏了捏。
“啊啊啊!!!!!”
“救命救命!啊啊啊啊!!!!!”
两人惨白着脸,完全是下意识地惨叫。
一个叫得比一个大声,如果忽略他们面色扭曲、身体颤抖的痛苦,会觉得两人正在比谁的嗓门大。
“继续,他们没听见。”司马妧道。
“啊啊啊啊啊!!!!”
“啊啊啊!!救命啊啊啊!!!”
顾乐飞人在三楼,听见两人的惨叫都忍不住浑身一抖。
他忽然觉得,大长公主,对自己……真的还是蛮温柔的。
惨如杀猪般的叫声响彻朱雀大街上空,终于让两伙斗殴的人停了下来,打得鼻青脸肿的楼宁回头,脸色一变:“妧妧?”
“大长公主殿下?”闻声,正和赵凌打得不可开交的齐熠也看过来,不过他是满脸惊喜。
司马妧简单粗暴地把那两个人扔在地上,扫了一眼众人,问道:“斗殴,所为何事?”166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