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有意思。”白元秋临窗而坐,眉眼含笑,她身着宽袍广袖,白衣堆雪,手中正把玩着一只瓷杯,这杯子也并非纯然无瑕,而是湛蓝中染了或深或浅的碧色,“我只是要抢东西,师妹却是要杀人。”
白元秋对面,是多日不见的何琬小姑娘,经过一段时间的分别,小姑娘略显消瘦,神态却不见之前的颓靡,反而有种坚定隐含其中。
白元秋心中颇觉欣慰,这样才是自己师妹该有的模样。
何琬文文静静道:“傅俊受伤未愈,他的任务便由我来承担。”
白元秋抬眼看她:“傅公子现在待师妹如何?”
何琬停顿,然后道:“傅俊待我很好,虽然,只是朋友的那种好。”轻声,“我向他表明心意,却被拒绝了。”
白元秋扬眉:“哦?”想了想,“难道傅公子是担心自己身受重伤,师妹会被他拖累?”
何琬眼神微微柔软,她轻声叹息:“若是这样就好了。傅俊感谢我救他性命,更感激我告诉他当日的真相,但他对我无意,这也是无法可想。”
回忆里少年剑客沉默的看着她。
烛光摇晃,她紧张的听着,这一刻,仿佛天地玄黄,宇宙洪荒都集中在他的回答里。
傅俊神情艰难,眼中含着不忍,可终究还是拒绝了:“……对不起。”重复道,“傅某对不住何姑娘。”
何琬嘴唇失了血色:“你这样说,不怕我将你丢下不管么?”
傅俊奇道:“即使如此,也是分内应该,傅某岂敢有怨?”
何琬轻声:“果然无怨?”
傅俊神色一片坦然,就算在重伤时,他也清朗依旧:“姑娘帮忙乃是侠义之道,不帮也是本分。”接着道,“傅某伤姑娘的心,已经可恨,要是还敢埋怨,便是无耻了。”
何琬慢慢攥紧袖子,师姐也说过类似的话,她看着面前的少年,眼眶慢慢变红:“谢谢你告诉我实话。”努力让笑容显得明亮,显得自然,“与善人居,久而不闻其香,我钦佩公子的风仪,就算不能……”含糊跳过,“也想与公子成为朋友。”
傅俊看着她,终究点了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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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琬笑了笑:“我不过是搭了把手而已,真正出力的却是师姐,傅俊说,他日若有所需,就算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
感激之至,但这种感激却无论如何也不能变成爱慕。
“既然无法强求,你能想明白,自然再好不过。”白元秋道。
何琬定定的看着师姐:“其实傅俊清醒之后,狠狠骂了我一顿。”
白元秋闻弦歌而知雅意,颔首笑道:“既然那傅公子敢欺负你……师妹不好出面的话,我可以帮忙揍傅公子一顿。”
何琬:“……”
何琬艰难道:“师姐,我并非是这个意思。”
白元秋犹豫片刻:“虽然师妹喜欢的话,也无不可,只是杀人是否有些过分?”
“师姐!”何琬叫道,忍无可忍,“我不是这个意思!”
白元秋一脸无辜:“那师妹是什么意思?”
何琬盯着白元秋差不多一分钟,才从那副美丽认真的面孔上看出一丝玩味,她难以置信道:“……师姐刚刚是在,逗我玩?”
白元秋大笑。
此刻,一直假装背景的云昙哼了一声,冷冷道:“白教主素来如此,何姑娘以后就知道了。”
何琬决定不管师姐,接着道:“傅俊批评我对师姐太无礼了。”低声道,“师姐救我性命,指导我做事,我不但不领情,还……”
尾音渐没,何琬心中羞愧,小少女深吸一口气,站起来,欲向白元秋行礼赔罪,膝盖刚刚弯下,便感到柔和的巨力将自己自下轻轻托住,然后身不由己的坐回了原先的位置上。
“无需如此,你既然喊我一声师姐,照拂你便是我分内之事。”白元秋笑道,“不过传言那薛笑人武功不弱,师妹打算如何对付此人?”
何琬眨着大眼睛看白元秋,卖萌道:“那不知师姐何以教我?”
白元秋唇角微翘,提出了一个很粗暴的方法:“师妹不介意的话,我可以把他打晕带过来,到时师妹想自己动手也可以,想让傅公子动手也没问题。”
何琬被师姐强横的想法震了一会,然后弱弱道:“不必了,我只是想让师姐指导我,此人武功上是否有什么弱点能够利用。”
傅俊不会向手无缚鸡之力人动手,她尽量也不这样做。
白元秋不答反问:“师妹知道薛笑人的来历背景么?”
何琬点头:“他是天下第一剑客薛衣人的亲弟弟,因为兄长光环太盛,常年无法出头,所以杀妻装疯,私下建立刺客集团,中原一点红便是他旗下第一杀手。”补充,“后来薛笑人的秘密被楚留香揭露,薛衣人欲帮弟弟顶罪,薛笑人不愿辱及兄长名誉,于是自刎身亡。”
说道这里,何琬灵光一现:“既然他担忧别人知晓他的秘密,莫非我可以用此事胁迫他自尽?”
白元秋温和道:“楚留香享誉江湖,他说出口的话,别人自然是相信的,其他人却不一定了。”
何琬恍然,自己不是楚留香,就算当真将薛笑人的秘密说出来,旁人只怕也会以为自己发疯了。
“但师妹的思路不错。”白元秋笑笑,“如师妹所言,薛笑人心中十分敬畏他兄长,也不愿令家门蒙羞。他既然还会心虚,事情便容易办的多了。”
何琬表示受教。
云昙凉凉道:“若是白教主做下了这等事,想必就死不承认了吧?”
白元秋斜睨,笑道:“在下便是承认何妨,难道天衣教主做事,还需要向谁交代不成。”
何琬笑笑,诸侯之门,仁义存焉?天衣教主的位置,比起单纯的武林身份,本来就更偏向于政/治地位,师姐掌权二十许年,心灵恐怕早就锻炼的坚强如磐石。
酒楼临水而建,一边是喧闹的大街,一边是曲折如碧玉腰带的小河。推开窗子,便能瞧见楼下有身材苗条的船家女,素手执篙,驾着一叶轻舟,顺流而下。
白元秋点了鲈鱼羹终于端上来了,胖掌柜亲自送上,十分不好意思的对这个包下酒楼的姑娘道歉:“现在的鲈鱼已经稍嫌老了,明年姑娘可以早些过来,这道莼菜汤,是小人额外赠送给姑娘的。”
“那便多谢掌柜了。”白元秋含笑道谢,赏银也加厚一分,云昙对此十分不解——你一个杀人不眨眼的魔教首脑,对个店老板怎么如此客气?
何琬笑道:“既然师姐盛情,那我也蹭一顿饭好了。”
白元秋似笑非笑的看着她,慢条斯理的陪师妹用餐,她举止十分合适,既不过于热情,也不让何琬觉得生疏,但小姑娘仍然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何琬终于忍不住请教道:“师姐。”问道,“我是不是有什么做错了?”
云昙忍不住嗤笑:“这个你还用问她?”嘲讽,“你今天自己过来了,那谁去陪这位傅俊公子?”
何琬脸色陡然变白。
心脏仿佛瞬间落入无尽的深渊,她这段时间一直不肯离开傅俊身边,便是担心出事,只是发现师姐来到此处,难免有些忘形。
小少女豁然站起,凳子被带翻在地,骨碌碌的滚着,何琬连告别都来不及,就身形慌乱的从窗口翻了出去,在屋脊上一点,几个起伏间便去的远了。
白元秋单手支颊,看着云昙,笑:“你倒是聪明。”
云昙冷笑:“也不是谁都像何姑娘一样,有个当教主的二师姐的。”
白元秋微微笑着:“云姑娘若是吃饱了,不如我们也跟着瞧瞧热闹去。”
云昙瞥了白元秋一眼:“难道我还敢拦着教主去关心自己师妹不成?”
此刻,何琬正在慌乱的赶回暂时居住的寓所。
她知晓原著,记得此地有个小巷子,是私奔情侣的集会之地,逃妾和马夫,小姐与花旦,形形色色,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如果有一个地方,所有人都选择这里,那必然是有什么独到之处。
何琬便也和傅俊一起躲在了这里,可是今天她忽然想了起来,既然原著中楚留香能利用丐帮找到此地,别人为什么不可以?
青墙夹道,斑驳的幽苔顺着石阶蔓延到砖缝间,四周皆渗着潮湿的水迹,此刻,寂静而深邃的小巷子里空无一人,更加显出几分阴森。
家门就在眼前,可何琬疾奔的脚步却忽然停下,她倒退几步,地上因岁月而显得苍老的陈旧痕迹间,有滩触目的深色液体——那是血。
何琬有些头晕,她蹲下,发现血的温度已凉,凝固在一起,但血块还未收缩——战斗大概过去了有半个时辰。
她站起来观察周围,果然在苔痕中,找到了一些喷溅出的血点。联系这个高度,和血迹覆盖的范围,何琬努力在脑中模拟当时的战斗场景。
闭上眼,仿佛看到一柄闪着寒光的剑,细长且锐利,迅捷无伦的刺穿敌人颈侧的动脉,带起一溜血花。
——不对,何琬忽然否定了自己,这样快的剑法,若用的是薄剑,肯定不会造出如此大量的出血。她联想起师姐方才淡定的态度,心中忽然有了一个猜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