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 浮生半日(1 / 1)

连最后的回答都来不及听到,三个人便毫无征兆的消失在眼前。

石室中一片寂静。

知己难得相见,却不过数个时辰就要分别,徐小彦本打算出言安慰,顾惜朝却十分无所谓。

“若连这些都看不开,顾某也走不到这里了。”顾惜朝道,又对白元秋笑道,“白姑娘肯以荏弱之躯,担起一界生灭的命运,顾某虽然不及,亦难免心向往之。”

韩晚喷笑:“荏弱,你说的是白二?不能以貌取人啊小顾公子。”

白元秋则轻笑:“早知有能重见故人的机会,我就把突破先天的机会留到返回系统空间之后了。”

这样说不定有机会进入心魔世界,与故人重逢。

韩晚侧首,修眉斜挑:“白教主想见谁。”

白元秋想了想,笑:“不胜数。”

她出生在无霜城最繁华浓丽的年代,同辈风流人物,苏行止一枝独秀在前,云重华,容汇川,云昉等百花齐放于后,当真如诸天星辰,光辉共耀。

徐小彦拉着顾惜朝,把纸牌踢到角落里,在队长身边盘膝坐下,兴致勃勃的打听:“听说小白是你们世界里最厉害的人?”

韩晚轻哼:“没什么了不起的,江山代有才人出,她也不过是在近十五年来,江湖纵横无敌罢了。”

罢了。

白元秋欠身以示过誉,顾惜朝扶额,徐小彦抽搐着嘴角。

韩晚自己也觉得这种说法站不住脚,补充道:“白二所向披靡,也是因为君行歌先生多年隐而未出。他们从未正面碰上过,胜负不明。再往前数,天衣教少主苏行止声誉远超同辈其余人,若非英年早逝,白二也很难赢过他。”

这对师兄妹二人天分相若,又都极勤勉刻苦,不肯轻掷光阴,苏行止年长白元秋四岁,便始终保持着稍强一筹的实力。

就算听到“君行歌”三字的时候,白元秋颜色依旧半点不变,从始至终眉目含笑,丝毫看不出她心中对对方有所怀疑。

顾惜朝微微沉吟,他对天衣教,和白元秋故人的了解仅限对方自己描述,难保不失于片面,正好博椽舍风闻天下秘事,他便打算趁此良机打听一番:“听韩先生所言,那位君先生既然能和白姑娘相提并论,想必也是位很了不得的人物了。”

白元秋目光扫过青衣书生,唇边微微上翘。

“那位可是传奇人物。”韩晚也不隐瞒,坦然说出自己所知。

“在韩某源世界中,有浪行客世作《群芳谱》,评论天下美色,分为人,风,器三类。”韩晚身为博椽舍之主,说起这些资料来如数家珍,“‘行歌沽酒’君先生所铸之物,乃当世器者第一。”讲到这里,他索性拓展了一下,“人者则世出于中朝谢氏,他们家这一辈谁最好看,谁便是当今的天下第一美人。至于风者,景观也。”朝白元秋笑,“苏行止便是风者之首。”

这个位置原来指的是千寻云岭,当代浪行者本没有异议,不幸他在游历完千寻云岭下山的时候,正巧遇见苏大师兄回家。

惊鸿一瞥,风仪如画,温润君子,世无其二。

苏行止驻足,颔首,相逢一笑中。

青山老,江湖远,桃杏依稀,雨疏风约。

在浪行客眼中,这一刻,什么千寻云岭,什么无霜城,尽皆失了颜色。苏行止容貌固然比不上谢家郎,气质却超逸佳妙,远远胜之。

大自然鬼斧神工,他便夺天地造化。

自当冠绝风者。

对于苏行止以人身占了风者第一的位置,江湖中并非没有人提出过异议,只是浪行客一脉素有信誉,而凡是见过苏大师兄本人的人,也都对这个评价毫无异议兼之赞不绝口,如此一来,众人也渐渐认同了这个排名。

顾惜朝暗暗记住韩晚说的每句话,笑道:“顾某听白姑娘说过,她的乐理也是由君行歌先生所授。”

韩晚笑道:“顾公子听过白二吹笛子么?”接着道,“浪行客在人谱侧榜中也有相应评语,白元秋横笛之声可以穿石裂云,幽微处却又醺醺然如樽中浮雪……”

说道这里,韩晚忽然顿了一下。

他看向白元秋,后者温和的回望,眉目宛然,一如旧年华。

犹记少年时,白元秋初下千寻云岭,漠漠轻衫盈盈广袖,意气风发剑履山河,她先后与韩晚,纳兰九相遇,三人相见如故,高歌弹铗,策马载酒江湖游。

然而这种时光并没能持续多久。

结义之言尚在耳边,转眼却已刀兵相见。

见韩晚突然沉默,白元秋便自然的替他接了下去:“只是浪行客先生前有溢美之语,文末却也转折一笔,说在下笛子吹得虽然还算不错,但和君先生比,却又委实算不得什么了。”

韩晚淡淡补充道:“君先生当世传人仅余白教主。苏前教主深慕君先生风华,刻意结交,他的两位弟子也常有机会与其相见。世人多重苏行止,而君行歌独喜白元秋,征得好友同意后,便将铸剑术与笛花十二阑传了她。”

顾惜朝意味深长道:“看来白姑娘与他倒是渊源很深。”

白元秋微笑:“在下久受照拂,自然感激之至。”问韩晚,“这些年来,三弟可曾听到过先生的消息?”

韩晚想了想,摇头道:“君先生算世外之人,平素高来高去,博椽舍还真没有消息。”奇道,“你现在这么关心,没来之前怎么不问?”

白元秋目光微动,俄而反问:“怎么,难道韩舍主竟肯卖消息与在下?”

韩晚气:“才不会卖给你这么无耻的人!”

白元秋长叹道:“意气用事,所以你才做不了北盟之主。”

合着北盟不是被你拆的是吧?韩晚咬牙切齿。

白元秋家的徐小朋友仗义执言,反驳道:“小白人很好,哪里无耻了?”

韩晚翻白眼,看天,她无耻的时候多了去了,有治世之才,乱世之能的人,又怎么肯真正安分?

天衣教与北盟长期相对,天衣教武力值高,北盟则海纳百川,什么奇人异事都可以有一席之地。每一代的天衣教主,相比处理教务,都对武功更加感兴趣,所以形成了辅座辅政,教主追求武道的传统。

当年苏折柳几乎什么都不做,光杵在哪里也依旧威慑世人,保证了天衣教雄踞南方的统治地位。

众人千算万算,算不到最后登台的是白元秋。

人的精力是有限的,专注于武功,对于其他事情的注意力难免就要淡化许多,可惜白教主少年时期一直都是把辅座的位置当成目标,结果就成了天衣教近三百年来最擅长庶务的教主大人。

但也是在她手上,千寻云岭从武林人心中天下第一的位置,生生沦落到和北盟相当的地步,直等到十年后,白教主下山出城,一剑便胜过了苏折柳失踪后公认的天下第一,中朝的剑神周林,重新赢得武林首座的赞誉。

韩前盟主观望之下,只能忍气吞声。

徐小朋友心地善良,又有良心,同样的事情,容易将朋友往好的地方想。挑拨他与白元秋之间的关系很难,更何况,仅论私人品行,她倒也的确尚可。

韩晚仰头往脖子里倒酒,透明的液体溅落如碎玉,打湿了衣襟。直喝到俊颜生晕,歪头看白元秋道:“博椽舍收集天下消息,派出的斥候,虽有被识破的时候,但也极少会吃这般大的亏。”想想你当年干的好事,喃喃,“那时候,我还在跟二哥联手来着……”

当年,苏折柳失踪,辅座叛乱,苏行止身故,白元秋自任上马不停蹄的回来平叛,可惜内乱方定,却又立刻听到中朝与北盟联手趁火打劫,挥军南下的消息,换个人简直要当场吐血。

然而这个人是白元秋。

她初登教主之位,便如神剑出鞘锋芒毕露,对内专横,对外也毫冷血果决毫不手软。

首先受到冲击的是问天盟下博椽舍。

为博椽舍工作的人三教九流皆有,他们通常伪装成贩夫走卒,市井小民,寻常农夫,也有达官贵人,青楼艳女,风流才子。结果白元秋派人用很多似是而非的理由,将博椽舍的斥候扣住,给他们带来不小的损失。

因为有人吃坏了肚子,所以酒楼老板,可能是奸商,果断抓起来带走;跳舞的歌姬,可能使用了劣质香粉,使人食物中毒,抓起来带走,还有做饭的厨师不讲卫生,供货的商贩偷工减料,甚至于种菜的农夫,全被扣上了乱七八糟的理由,锁到一块去了。

韩晚想起柔姬传信哭诉的情形,声音都抖了:“你怎么不说可能因为她跳舞跳的太丑,把人恶心的肚子疼呢?”

白元秋笑倒。

徐小彦不解:“你们不是敌人吗,她不想把资料泄露给你也很正常啊。”

白元秋笑着点头道:“言之有理。”

韩晚冷冷道:“当时是你先提出来打算和北盟私下和解。”

白元秋柔和的笑着:“可惜你并不愿意与我联手。”

韩晚沉默:“我毕竟先答应的二哥。”然后你就策反了我的好兄弟,得力助手,自己堂堂北盟的正统继承人,最后只剩博椽舍能够容身。

白元秋点头,势力之间,就不必论私人情分了。

她自幼蒙大师兄教导,温于外而坚于内,韩晚与她相处过一段时间,深知这位姐姐虽然未必事事都告诉你,但说出口的话,却无一字虚言。

可惜,白元秋言无不实,却有不尽,她既然无法与韩晚结盟,便果断选择动手。

韩晚见过的天衣教主中,苏折柳号为“弦华”,白元秋则为“玉清”。玉清元年,北盟和中朝联手进攻天衣教,后者受内乱影响,战力大减,白元秋纵然力挽狂澜,只是她当时强行突破先天,后患深重,不能轻易离开无霜城。

联军一路势如破竹,不到一年时间,险些就要军临无霜城之下了。

胜利的曙光就在眼前,阴谋的密网却藏在看不见的暗处。

南教,北盟,中朝本事三足鼎立,现在一方弱势,另两边虽然联手,却也要尽量为自己多争取些利益。

纳兰九不择手段,靠着对付世家,成为老皇帝身边的新贵,又顺利成为小皇帝身边的辅政大臣,然而世家多年积累,自有过人之处。白元秋着人与谢,吴,齐等世家商议,断纳兰九后路,又顺手朝联军薄弱处插了一刀。

韩晚性格有些软弱,与白元秋相比,江湖义气过重,他虽然极力使自己的行为符合盟主的身份,却总似是而非,遇上一般人也罢了,偏偏白元秋与纳兰九都是极为了解他这毛病的人。

他要江湖义气,做决策时就难免瞻前顾后,问天盟虽然是江湖组织,但大侠也是要吃饭的,老大不肯拼命抢占利益,便难免叫底下人不满。

韩晚亲自带领博椽舍,北盟招牌,童叟无欺,只要付得起钱,便能提供准确可信的消息,纳兰九跟他合作,双方定了契约,博椽舍要长期将军情所需消息传给盟友。

当时天衣教能控制的领地已经越来越小,但白元秋对这些土地的控制力,却强大到了前所未有的地步,本来许多容易获得的消息,有朝一日,竟然再也拿不到手了。

中朝催逼甚紧,博椽舍不能失信,他们的斥候中有些已混入天衣教外围,本该在更需要的时候动用,此刻却宁愿冒着被人认出来的危险,也不肯砸了自家招牌。

财帛可通神。

眼看无霜城大厦将倾,还不许人为自己考虑么,只要付出足够的金银珠玉,消息很容易就买到手。

韩晚无奈挥挥手,生意赔本就赔本吧,保住招牌便好。

看见鱼上钩了,白教主笑笑,提杆。

联军偷袭天衣教粮草重地,遇伏,全军覆没。

白衣修罗,等闲不露真容,一旦出剑,便血染江湖。

四十年来,博椽舍第一次卖出的虚假消息,这种消息还在交战关键时刻,让联盟经受巨大损失。

人心浮动。

纳兰九素来手段强硬,但强行压下去的反对声,因为战局的变化,重新蠢蠢欲动。另一边,北盟盟主韩晚也遭到相同的信任危机。

短短半月,盟主之位易主,又三月,北盟分裂,越明年,中北联军之势瓦解。

韩晚恨声:“你被问天盟和中朝联手逼得走投无路时,一面说要和谈,一面却又……”二哥和自己不同,既不觉得将天衣教逼到绝境有什么不对,也不认为暗算盟友的做法有问题,他聪明的察觉到天衣教要对北盟做什么,但未曾料到,白元秋竟狂妄到打算同时对方他们两个人。

结果居然还成功了。

白元秋微微笑:“原来三弟还记得当日曾与二弟联手,围攻天衣教。”

韩晚哑言。

白元秋轻叹:“你从小就不擅长这些,当年竟会选择和纳兰结盟。”摇首而笑。

韩晚报之以呵呵。

白元秋解释道:“天衣教与问天盟各据南北,远交近攻,你联合纳兰进军天衣教,若事败无助于盟主声誉,可就算事成,不出十年,等他消化完南边的势力,也必然会转身向北盟下手。”

……这倒没错。韩晚抑郁片刻,然后忍不住问:“你当年是怎么忽悠二哥在你收拾我时隔岸观火的?”

“我们可是结拜姐弟,知己知彼,能对症下药,自然是妙手回春。只要让他相信,你我火拼之后,无霜城余力不足以挡他雷霆一击,二弟如何不乐的袖手旁观?”白元秋笑道,“何况阿无当时已经在无霜城了啊。”

阿无,姓谢名棠,字子棣,小名阿无,中朝谢家女,也是浪行客亲点的天下绝色之冠。她青年时代,与纳兰家第九子,天衣教白元秋之间,各有一段恩怨纠缠。

韩晚恍然道:“原来谢棠那时候就已经在帮你了,怪不得你后来肯把辅座的位置给她。”

白元秋微微摇头,温和道:“阿无能成为辅座,是因为她有能力担当的起这份责任,在下虽然无能,却也不至于公私失调。”

韩晚哼了一声,脸上虽带讥诮,心中却也服气对方所言。

顾惜朝坐在旁边静静聆听,暗暗思索,逐字逐句将两人所言记在心中,只在需要的时候引导对话的内容。

时间不知不觉过去,直到他们短暂的滞留期结束。

回到轮回空间后。

白元秋按住顾惜朝后心,脸上随即露出欣慰之色——掌心下方,她能感受到对方身体中内息浑然,运转流畅,只是因为方才突破不久,境界稍嫌不够稳固。

顾惜朝已将自己的经历全部告知了白元秋,连一个字也未曾落下,此时取出从曾夫人处得到的匕首和铃铛,交给白元秋:“白姑娘请看。”

白元秋含笑接过,道:“公子方才突破先天,还是巩固为上。至于其他的事情,且容在下先想一想。”顿了下,道,“《吸星大法》现在公子手里?”

顾惜朝点头,复制了一份给她,接着告辞而去。

白元秋坐在檐下阶上,头顶铁马吹响,落英飞扬。

她取出一双丝质,隐隐泛着金属光泽的手套带上,拿起匕首把玩。

质感,重量,尺寸,材质……能观察出的东西都被默默记下,白元秋取出一根游丝,放在匕首的上方,松手。

游丝在寒刃上落成两截。

吹毛断发。

白元秋暗暗惊叹,收起匕首,准备带到剑炉里仔细研究一番。

至于这枚铃铛。

白元秋用小指勾起它,微微摇晃。

曾夫人缓缓踱上石阶。

路边的草地上,有位长身玉立,宽肩窄腰的玄衣青年,此刻正靠在树干上,懒懒的晒太阳。

青年看见曾夫人,拿下嘴里叼着的草根,笑着打了声招呼:“回来了,咦,你受了伤?”

曾夫人略福身,道:“些许小伤,不足挂齿。”沉默片刻,“姓顾的没有答应。”

青年点头:“也算意料中事。”然后笑了,“阿念运气不错,那姓顾的运气也不错。”

要是答应了,白元秋固然会有些麻烦,但顾惜朝恐怕就未免能活下来了。阿念可并不是靠仁义道德,恩泽天下,才坐稳了天衣教主的位置。

青年站直身子,对曾夫人道:“夫人稍等,容我先向他回禀。”

曾夫人美丽的脸上露出感激的笑意:“有劳,都怪妾此次办事不利。”

青年朗笑:“美人足以解忧,在下又何吝一致声。”而且能把那个铃铛交到阿念手上,已经算是及格了。

曾夫人留在原地,青年拾阶而上。

还未登顶,便有悦耳的铃声响起,青年叹气,原路返回,顺便将曾夫人带下去。

“正忙着呢,他现在恐怕是谁都不会想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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