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干了这杯(1 / 1)

说完别后见闻,白元秋对徐小彦稍稍指点,二人便于山脚下分别。徐小彦自去朝阳峰等待,白元秋直奔思过崖而去。

白元秋之前为寻风清扬踪迹,常逗留于思过崖附近,累次撞见令狐冲习武。虽不好窥视别派武学,匆匆一瞥间,心中对本书男主当下的武力值已有计较。

风清扬既肯指点徐小彦,她便教导令狐冲一二,权作回报。

天边金乌坠向云海,霞光如晕,为千山万壑镶上道道红边。

晚风猎猎。

思过崖坐于险峰之上,巨石斜出,令狐冲盘膝坐在山洞前,神态间大有忧愁之色。

师父师娘今日出门远行关外,派中无人坐镇,小师妹又和自己有了口角,唉,自己分明了解师妹的性子,当时缘何不能让她一让?师妹日日不辞辛劳为我送饭,我却如此待她,当真该死的很了。

令狐冲习武多年,深知自己此刻心绪翻腾,不宜习武,便停下手来,远眺落日。华山晚景之美,当真可夺天地造化,令狐冲纵然自小看到大,也不禁目眩神迷,脏腑中的郁气倒是渐渐消散了。

落日沉没,最后一丝光线也消逝于天地交接之地,令狐冲长伸懒腰,无意中抬了一下头。

这一抬头,山壁上一个惨白衣衫,黑发被面的女子身影直直撞入令狐冲眼里,纵然他聪明大胆,也不由心下惊骇。立时倒退半步,拔出腰畔长剑,冷声喝道:“是谁在我华山装神弄鬼?”

思过崖上草木稀疏,壁上只有几根干枯木枝,风吹大一些便可能断裂,这名女子形貌诡异,安然坐在那里,若非神怪,便是江湖高手。此时师父师娘已然离开门派,余下中人,自己入门最早,武功也是最高,若果真是敌人,自是该由自己一力拦下。唯一所虑,便是此人武功高超,自己不是对手,战死于此倒没什么,却得想个法子提醒师弟师妹们避难才好。

被误会装神弄鬼的白元秋郁闷的伸出手,将被山风吹乱的头发拢至耳边,重新露出秀丽的容貌。这委实并非她预料之中的出场方式,世人多重外表,她又生的一副温柔和气的样子,虽然行走江湖,为人戒备在所难免,然而被当做鬼怪大加提防尚属首回,不由生出一种哭笑不得之感。

她一跃而下,飘然落在令狐冲面前,温和笑道:“你便是令狐冲?”

既然对手未曾表现出敌意,令狐冲也宁愿是自己想多了,即使心下戒备,仍依礼回应,拱手道:“在下正是,敢问女侠是?”

白元秋眉梢一动,她甚少被人唤为“女侠”,相对而言,倒是“小白”听起来更合心意些许。她仔细观察了令狐冲一番,笑道:“你武功虽不如何,资质倒是绝佳,难怪风先生这般看重你。

在下欠你太师叔一个人情,便教导你三日,权作回礼。”

令狐冲眉头微不可查的皱了一下,露出惊疑不定的神情,一时竟未回答。

白元秋轻笑道:“你若不愿,自不强求,听说岳灵珊岳姑娘天分亦好,我去教她也是一样。”

听到小师妹的名字,令狐冲一个激灵,此人行踪奇诡,不知是敌是友,如何能放她至师妹面前,当下断然道:“前辈肯指点,令狐冲自然不甚感激。”

白元秋微微一笑。她之前答允风清扬不去寻华山派的麻烦,自不会为难这一干小辈,然令狐冲有所误解,她亦是乐见其成。

“时辰日昳,你且养精蓄锐,明朝平旦我当再来。”

语罢,令狐冲眼前一花,面上有冷风扑过,而白衣女子踪迹已杳。

翌日。

白教主说话算话,清晨第一缕晨光自地平线上升起之时,便如昨天傍晚离开时那般,毫无征兆的出现在思过崖上。

令狐冲洗脸的动作顿了一下,将惊讶的神情压下去,拱手道:“前辈。”

白元秋轻笑回礼,她对令狐冲的武功情况也大概有所了解,当真可谓——处处皆是缺陷。

众所周知,武学大体可分为内功,外功两种,外功广义上可以泛指各种招式。令狐冲亦是学剑之人,他剑招上的缺陷自有风清扬为他补全,白元秋便决定传授他一套心法口诀。

此法名为《清心诀》,亦是天衣教前人所留,共有九式。后三式仅教中先天高手可见,中三式亦仅在弟子当真流传,前三式却无甚约束,有缘者便可获传授。

《清心诀》虽偏于内功一路,但与《冰心诀》,《菩提心法》等有所不同,更加注重平稳修炼者的心境,是所谓“万变犹定,神怡气静”。习武之人常有的走火入魔之患,极少发生于天衣教弟子当中,便是因此。诸座之上,更是罕见心性跳脱之辈。

白元秋肯将这套口诀传给令狐冲,一是因为欠风清扬的人情,《独孤九剑》是品阶上乘的武学,她自身亦有获益,便投桃报李;二是令狐冲行为虽有胡闹之处,此刻亦不曾有大偏颇处,且甚是维护自家师妹,倒令她微觉触动。

令狐冲能学《独孤九剑》,悟性想必不错,《清心诀》一天传他一式,应是恰好。

白元秋折了一根枯枝,笑道:“你依我招式而行。”

剑花一挽,飘洒妍丽。

令狐冲拾起长剑,照着白元秋的样子,青光闪动,刷刷便是几剑。

白元秋心下点头,抬手继续。

令狐冲却渐感不对,这剑法开头平平无奇,愈到后来却愈觉滞涩,再看白元秋,也不见她所为有何不同,却动如行云流水,自然之极。

他勉力为之,胸口却骤然烦闷欲呕,闷哼一声,眼前突黑,长剑驻地,身子摇摇欲坠。

白元秋停手,摇头道:“令狐公子方才过于急躁了些,凡事欲速则不达,你出剑前且稍缓一分,再看如何?”

令狐冲闻言眼睛一亮,他天分果然甚佳,旁人稍加提点,便露出若有所悟的神色来。

白元秋暗暗记在心里,《清心诀》与旁的心法不同,最初可由外功而成。这套武功中步法,招式,中断,节奏,皆合其意,一旦练至流畅,《清心诀》第一式便算是成了。

令狐冲依言试了试,收效甚佳,剑法连绵下去,竟然渐入佳境,他学的入神,连对白元秋的提防也消除大半。

这一教一学中,时间过得极快,中途只陆大有上来送了一回饭,与大师兄说了两句话。岳灵珊之前和令狐冲拌嘴,陆大有既深知师兄师妹间的瓜葛,此时也不愿多提,叫令狐冲无故忧心,只含糊表示自己当全力回转。令狐冲虽有安慰师妹之意,但只一想到身边还有位来历不明的陌生姑娘,倒也宁愿师妹多气两日,不要此时撞上崖来。

白元秋第一式已然教完,剩下时间便随令狐冲自己练习,她盘膝在一边打坐。

令狐冲打发了陆大有下崖,打开食盒盛了碗饭,恭敬捧到白元秋面前,邀她同食。

这等礼仪周全,倒不愧名门弟子的风度了,白元秋一面含笑接过,一面思忖,又从长袖中摸出一个小小的酒葫芦,壶塞一拔,香气溅出。

令狐冲的脖子好似被根无形的线拉着,一转两转便歪向酒壶的方向,虽极力掩饰自己的表情,但自酒香飘出的瞬间,他呼吸明显缓了一刻。

白元秋侧首瞧了令狐冲一眼,眉梢斜挑,似笑非笑,将酒葫芦递给他,道:“叨扰公子饭食,委实过意不去,这便算是在下的回礼罢。”

令狐冲见她看出来了,爽朗一笑,也不客气,仰脖灌了一大口,壶中登时空了一半。

白元秋本来安坐,忽然神色微动,起身向令狐冲笑道:“华山派同辈弟子当中,可有人武功比你高出甚远?”

令狐冲奇道:“前辈何以如此问?师弟师妹入门都比我晚上许多,平日论武,在下难免占些便宜。”

白元秋饶有兴趣,笑道:“哦,那此刻往思过崖上前来之人,大概不是公子的同门了。”

令狐冲脸上一肃,正待再问,风中却已传来迅捷的脚步声,仅凭这点,来者武功必然不弱。

片刻之间,一青年汉子肩挑两只竹箩,脚步轻盈走上山顶,高声叫道:“令狐兄,故人来访!”

令狐冲一惊,这声音十分熟悉,竟是那“万里独行”田伯光!

田伯光上崖之时,脸上犹带着满满笑意,打眼看见站在边上的白衣姑娘,脸上却露出了难言的古怪神色。

他打了一个哈哈,皮笑肉不笑道:“小弟听闻令狐兄坐牢清苦,本特意带了酒水上来犒劳,没想到……哈,倒是打扰了令狐兄的好事。”

令狐冲面露怒容,他自幼时起,心心念念便只有小师妹一人,这位姑娘纵然容色端丽,他却绝无丝毫绮念,且华山门规森严,亦不容这等轻慢言语。

田伯光虽只与令狐冲说话,白元秋却也不是死人,她见此人神色轻浮无礼,却又与韩晚并不相类,微觉不悦,冷然道:“在下尚要滞留于此,君有何事,三日后再来。”

这女子声如流泉碎玉,悦耳中带着冷彻端严之意,更带着种理所应当的气势,叫人难以违逆。

田伯光还想说些什么,在白元秋目光笼罩之下,居然遍体生寒,不能尽一语。这姑娘在美人中本不算出彩,然微嗔之际,却横生丽色,冰霜凛华。

“万里独行”本来还想说什么,看见白元秋按住剑柄的手,咽了口口水,忍气吞声离开,他虽不算什么好人,轻身功夫却是真的不错,来如都是一般的迅速。

令狐冲把这些瞧在眼里,不由暗暗心惊,唇边笑意也慢慢淡去。

他心中清楚,白姑娘虽然武功高超,却只在此地留三天,纵她不走,自己一个大男人,也不好靠人家非亲非故的小姑娘保护。唯一值得安慰的,便是田伯光此人虽然恶名昭彰,行动却不失磊落,只要他不去为难师弟师妹们,自己一人又何足道哉?

想通此处,令狐冲豪气大发,将壶中美酒喝尽,双掌前推,两只竹箩连着其中的酒坛被一同击入空谷,在悬崖上撞成碎片,酒水如白雾粉末,香气杂入风中。

三日时光飞快过去。

白元秋告辞离开,下山时并未碰见田伯光。临行前,她转身远远向朝阳峰望了一眼,山中依旧只闻松涛肃肃之声,摇头一笑,便径直去了杭州。

已是深秋了,初冬的第一场雪,还是要在江南看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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