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王爷可以死心了,”心一阵一阵抽疼,慕容寒枝几乎要落泪,却还是淡然笑着。脸容都开始麻木,“从今而后,都不要再把情意浪费在我身上,你现在最要紧的,是想清楚如何保护好太后,如何救许将军父子。”
所以,凌翊其实是没有多少时间在这里儿女情长的,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而且这事已经迫在眉睫,耽误不得。
一听她提及此事,凌翊顿时觉得漫天压力与痛苦无边无际而来,哑声低语,“臣知道,可是,臣救得了他们吗?”
从安兴九年开始的血案,到后来许玄澈的残忍复仇。一切的一切原本与他没有关系,可为何到了最后。却是他要来承受这一切痛苦,进退不得,解脱不得,他到底做错了什么?!
看他这般模样,慕容寒枝嘴唇一动,欲言又止:她如何不知道凌翊有多为难,可是……
然就在他两个沉默之时,门外陡然传来异响,凌翊毕竟是习武之人,陡得回神,身形一动之际,已将慕容寒枝挡在身后,低声喝道,“谁?”门外有侍卫守护,而来人居然可以无声无息地将他们制服,看来必是高手无疑。
门外人立刻答。“许玄澈。”
啊?凌翊和慕容寒枝同时脸色一变,还没等反应过来,许玄澈已一把推开门,飞身而入,凌翊只觉得眼前一花,右手腕已落入他掌握之中!他会一上来就着了许玄澈的道儿,一来固然是因为他武功不及对方,二来,就是因为他已知道许玄澈是他亲生哥哥,在心底深处,他相信。哥哥是不会伤害他的。
手腕上一紧,凌翊又惊又怒,本能地想要挣扎,然许玄澈手上内力一吐,他脉门被制,登时半身酸麻,动弹不得,“你想怎样?”
“许公子!”慕容寒枝不过呆了一呆的功夫,凌翊已落入许玄澈掌握,她吃了一惊,见许玄澈眼神狂乱,满脸恨意。不由她不惶急欲死,扑过去解救,“许公子莫要冲动!”
“跟我走!”许玄澈根本不听慕容寒枝做何解释,手臂一振,真气一转,慕容寒枝只觉手上一麻,便不自觉地被甩开两步,“奉阳王,什么都别问,跟我走!”话落他一使力,拉了人就走。
“放手!”手腕疼得像是要裂开,凌翊脸色已煞白,倔劲儿却偏生上来,拿另一只手掰许玄澈的手指,却只是徒劳,然他眼神却瞬间变得冷酷而锐利,不肯乖乖就范,“许玄澈,你可知道如今皇上和太子都要拿你法办,我受命于皇上,要将你缉拿归案,你好大的胆子,居然敢直闯奉阳王府?”
“少废话!”拖不动人,许玄澈也火了,脸色铁青,手上又加了两分力道,直将凌翊的腕骨捏得“咯吱”做响,“我要你跟我走,你敢不听,我先杀了你!”说着话,他果真猛地扬高了左手,手上真气流动,显然已蓄满内力,这一下掌要是拍下来,凌翊哪里还有命在?共池围扛。
“许公子!”慕容寒枝又气又急,这人怎么到什么时候都是火爆脾气,不听人说话的?“你快些放手!王爷背上有伤,你这样----”
“伤?”这话终于成功地让许玄澈冷静了几分,手上下意识地松了劲,凌翊乘机挣脱了他,退后两步,右手腕已经疼得没了知觉。“什么伤?谁伤的?”
慕容寒枝嘴一张,才要解释,凌翊已抢着叱道,“关你何事!许玄澈,我警告你,奉阳王府不是你能够随便进来的,你再敢放肆,我不会对你客气!”哥哥,走,快走啊j上和太子都等着要你的命,你为何还要来,为什么?
“你当我愿意来吗?!”既然他不愿意说,许玄澈也没时间详细过问,大概想起此番来的目的,他眼神一寒,上前一步又要拿人,“你跟我走,快!”
“我不!”凌翊恼了,右手下意识地藏到背后去,再退两步,左掌横于胸前,摆出守势来,“我是皇上亲封的奉阳王,是效忠于皇室的,你这乱臣贼子!”
“凌翊!”许玄澈陡地暴喝一声,声震屋顶,更是震得人耳朵嗡嗡做响。凌翊和慕容寒枝双双被他暴怒的气势给吓到,都变了脸色,凌翊更是话都说不出来,“你再说一遍效忠皇室,我现在就一掌毙了你!”
可我本来就是。凌翊白着脸,不想在气势上输了他,然看到他的样子,眼里闪过明显的惧色,喉咙动了动,到底什么都没有说。当然,他到底为了什么在怕许玄澈,恐怕也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凌翊这一服软,许玄澈登时就没了脾气,盯着他的脸看了一会儿,突地没来由地叹息一声,脸色也缓和下来,转变之快、之大,叫人瞠目,“其实,不怪你,你出生之时,我早已注定要背负一身血海深仇,太后选择对你隐瞒,是对你最好的保护。可是现在……”
“许公子?”慕容寒枝又吃一惊,隐约明白他今日所为何来,而且他肯定不知道,凌翊已经知道了自己的身世,所以才那般欲言又止,“你所说太后隐瞒王爷的事,是指他的身世吗?”
凌翊身子一震,闭紧了唇。他的身世如今就是一个要人命的隐患,不定什么时候就会生出大事来,无可挽回。
许玄澈一怔,“公主是说你们已经知道了?”
“是,”慕容寒枝点头,为了舒缓紧绷的心神,她淡然一笑,“太后已对我和王爷说出实情,我知道许公子就是王爷的亲生哥哥。”
这话一入耳,拒知道这是事实,但许玄澈还是猛地后退一步,下意识地看向凌翊的脸,似乎想从他那里得到认可一样,“你真的已经知道?”
凌翊咬着唇,身心狂震,却硬是别过脸去,不肯看他,也不肯回应。
慕容寒枝知道他心里很乱,不知该如何面对许玄澈,也不逼他,静静站立一旁。.
等了一会不见凌翊有动静,许玄澈突然冷笑,已恢复如常,“知道了便正好,省去我多费唇舌,凌翊,你听着,我已经告诉父亲,他还有你这个儿子,你现在就跟我去见父亲最后一面,我要让他知道,虽然我很快就会死,但还有你延续许家血脉,他才不会死不瞑目。”
什么?慕容寒枝越听下去,越是感到莫名的恐惧,已经不知道该如何反应了!许玄澈冒死进奉阳王府,就是为了带凌翊去见许将军最后一面?就是说,许将军和许玄澈,都是大限已到,而许玄澈不忍心父亲以为许家就此绝后,所以才要让凌翊去安慰父亲吗?这……真亏他想得出来。
凌翊脸色惨变,慕容寒枝本以为他会痛苦异常,却不料他因为气许玄澈到如今仍不思收手,一步一步将自己逼上绝路,令得他才知道自己还有亲人在世,就要接着永远失去他们,这满腔悲愤在胸中转得几转,竟然化作一片彻骨的冰冷,“我没说信了太后的话,我才不是许靖远的儿子,也没有你这个双手沾满血腥的哥哥,想我认你们?做梦!”
“啪!”他自顾说得痛快,却没见许玄澈又怒又伤心之下,目光瞬间数变,扬手就是一个巴掌,狠狠打在他脸上!他被责罚之下,身体本就虚弱,哪里承受得住这番大力,身子顿时失去平衡,狠狠侧摔在桌面,起不来身。
“王爷!”慕容寒枝吓了一跳,扑过去扶他,眼见许玄澈又要逼上来,她双臂一伸,将他拦下,“许公子别气,你难道看不出,王爷他是故意----”
“无须公主多事!”凌翊嗓音已嘶哑,喘着气用力一挺身子,椅着站了起来,“身为人臣,本当为君分忧,许玄澈,你以‘魅影’为名,杀害朝臣,罪无可恕,我绝不会放过你!”
“哈哈哈!”许玄澈咬着牙,仰天狂笑,眼神不屑,“凌翊,你口气倒是不小,你不会放过我,能奈我何?跟我走!”
今日不把凌翊带去见父亲,他是不会罢休的了。不待慕容寒枝再说什么,他粗鲁地一把推在她肩头,将她推开一边,手一伸,再次精准无误地扣住凌翊已现出青紫淤痕的右手腕,拉了人就走。
“你放肆!”凌翊立时大怒,左手一扬,烛光映照之下但见刀光一闪,慕容寒枝才要惊叫出声,就见他想也不想就一刀刺下,正中许玄澈拉着他手的右臂,“哧”一声响,利刃入肉深达两寸,他出手还真是不留情呢。
剧痛从手臂直传上来,许玄澈身子痉挛了一下,不但不松手,反而加重了力道,慢慢转回头来,眼里有着强烈的痛苦之色,并不全是因为伤口疼痛,而是因为,他绝想不到,凌翊会狠得下心伤他。
“是你逼我的!”凌翊哆嗦着嘴唇,狠狠拔刀,鲜血立时汩汩流出,流到两人交握处,温热的血似乎瞬间变得炙热,几乎令他承受不住,用力挣扎,“放手!”
不知是因为伤重,还是因为对凌翊失望,许玄澈还真就松开了手,手臂垂落下去,鲜血顺着他的指尖一滴一滴落到地上去,这情形还真是诡异。
慕容寒枝瞧得惊心动魄的,埋怨凌翊也不是,开解许玄澈也不是,喉咙里干得厉害,话都不知道如何说。
然就在他们三个一起沉默下去之时,门外陡然传来喧哗声,跟着有人扬声道,“什么人?胆敢惊扰王爷,该当何罪!”
跟着另一个凶狠的声音响起,“我们奉命捉拿‘魅影’,方才看到有可疑人物经过,前来查看动静,你等让开!”
坏了!慕容寒枝脸色一变,奔到窗边,就着窗缝一看,奉阳王府侍卫跟另一队身穿暗青色衣服的侍卫对峙起来,这伙人正是从宫中而来的暗卫,应该是受了太子或者皇上之命,前来监视奉阳王的。
“你出卖我?”许玄澈看着凌翊,目中已有杀机闪现。
凌翊后退一步,冷声道,“我对你从未有过承诺,何来出卖之说!许玄澈,你已被重重包围,插翅难飞!”
“是吗?”许玄澈嘲讽地冷笑一声,“那我就飞给你看!”他也不管正在流血的伤口,对着窗户遥击一掌,“啪”一声大响,那扇窗户登时化成无数碎木,激射而出,跟着有“唉哟”、“啊呀”之声不绝于耳,显见已有人被他所伤,不等外面的人反应过来,他双臂一振,如鸟儿般穿窗而出,青色人影一闪,他的人已经上了墙头,而后消失不见。
“追!”
“在那边!”
“别让他跑了!”
暗卫虽惊却不乱,出奉阳王府大门后四下散开,向着许玄澈消失的方向追击而出去。
慕容寒枝看着他们出去,转头看向凌翊,目光清凉,“王爷,你不去追吗?别忘了,父皇命你缉拿‘魅影’,难道你要任由他逃走不成?”
她的意思,凌翊是明白的,就算只是为了掩人耳目,他也不该站着不动,否则如何向皇上交代:皇上既然派暗卫守在府外,就不只是为了捉拿“魅影”,更主要的,则是为了监视凌翊有何异动。
凌翊嘴唇动了动,下意识地握紧了手里的短刀,想说什么而不能,到底还是飞身追了上去。他的武功虽比不过许玄澈,但较暗卫却高得多,因而他虽后动却先至,几个起落之间,已看到远处一点人影一晃,应是许玄澈无疑。而他不知道的是,许玄澈根本就是故意在等他,否则,他怎可能追得上。
凌翊咬咬牙,心底虽挣扎得厉害,脚下却不敢松劲,眼见得越往西追过去,就越是人迹罕至,这里是一片密林,穿过树林就是一望无际的草原,对了,这个地方怎么如此眼熟,难道是----
他只不过一个恍神间,眼前人影一晃,许玄澈已经出现在他面前,双方相距不过尺余,他暗吃一惊,本能地倒退一步,“唰”一下举起了手里的短刀。
“怎么,还想再刺我一刀?”相较于他的剑拔弩张,许玄澈这时候看起来却是完全放松的,双手自然垂落,真气也回归奇经八脉,脸上更看不出一丝一毫的怒气,仿佛刚刚在奉阳王府,那个暴怒到无以复加的人不是他一般。
凌翊喉咙动了动,下意识地垂下手来,“我……”突又想起他手臂的伤,抬起头来看他,“你的手怎么样了?”
“我没要你认我,”许玄澈上前两步,抬手搭上了凌翊的肩膀,已哑了嗓子,“我只是想你去见父亲一面,让他死得安心而已,你不知道,他昨晚又病发,疼得死去活来,我知道,他时日无多,我没想你认我,可是你能不能去见父亲一面,他知道自己还有个儿子,他很高兴。”
越是听下去,凌翊的心就越是疼得厉害,简直要喘不过气来,手臂一挑,将他的手打落,眼里已有泪,“我不要!我为什么要去见他?他都快要死了,我为什么还要去见他?”
父亲活着的时候,他见不到,不能尽为人子的孝道,可如今父亲都快要死了,他还去见会呢,就见这一面,然后看着父亲死,自己痛苦一辈子?凭什么?
许玄澈踉跄后退一步,冷静地、悲哀地看着他,“凌翊,弟弟,你就真的那么恨我吗,恨到连父亲的面都不见?”
他虽然杀了很多人,但他不认为自己有错,如果可以从新选择,他还是会这么做。这是他自己的选择,自己的事,从来没想过要任何人的理解和原谅,可这关父亲什么事呢,凌翊为什么要因此而迁怒于父亲?
“我就是恨你!”凌翊嘶声叫,眼泪终于落了下来,但他不愿意在许玄澈面前示弱,立刻举袖狠狠擦去,抬高了下巴瞪着他,“我恨死你了!你为什么要这样?你要不然就永远别在我面前出现,要不然就让我们兄弟一辈子在一起,你这样,算什么?”
从来没有得到过,比得到又接着失去要幸运千万倍,为什么这些人都那么自以为是,为了自己死得安心,就把生的痛苦都留给他,他做错了什么?
许玄澈被他骂得无言以对,脸色由青转白,却在瞬间灵犀一点,突然笑了,“凌翊,你这么说,是认我了?”对的,凌翊刚才不是说“我们兄弟”吗,他到底还是在心里认了自己这个哥哥了吧?
凌翊一呆,想想自己方才的话,一阵酸楚与喜悦之情涌上心头,他再不想压抑自己,双膝一屈,跪倒在许玄澈面前,颤抖着叫,“哥哥!”
许玄澈身子一震,眼里射出狂喜之色来,堂堂七尺男儿也不禁红了眼圈,颤抖着抬起手,想要摸一摸凌翊的头,却终是不敢,怕自己这一身罪孽和血腥会脏了弟弟一样,到底还是收了回来,点头答应,“嗯。”
“哥哥!”凌翊再也受不了,上身一倾,猛一下抱住许玄澈的腰,哭得好不伤心,好不委屈,“哥哥,收手吧,别再杀人了,你不知道,我多高兴自己有一个哥哥,可是你、你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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