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蓉锦帐春宵暖,公子从此不早朝。没有一丝匆忙,没有一丝负罪,也没有怕被窥破行踪的不安,来到这个世界后已经颇受用过几次妾不如偷的欢愉之后,终于可以合法放肆地宣泄自己的欲望与爱意,实在是令萧铣颇感深陷温柔乡里不能自拔。
唉,实在是没办法,谁让男人有时候就是这么贱呢。有了妻室家小的,玩得腻味了的,会觉得妻不如妾,妾不如偷,而找不到妻只能偷的日子过久了,又不免反其道而慕之,这只能用稀缺的才容易产生美感来解释了。
杨洁颖云英初嫁,菡萏初开,对爱郎的痴缠自然更是深重,似乎自己的世界里已经没有别的事情存在了。为爱郎素手调羹,亲侍起居之外,有时候竟会整日痴痴地呆坐那里,无论萧铣是在吟诗作对,还是调琴弄曲,习字作画,她都这么静静地看着,享受这难得的宁静。
或许,她知道这种宁静并不能享受太久吧。果不其然,从两人抵死缠绵不问世事那天起,才不过堪堪满月,一桩打断他们生活的噩耗如期而来了。
……
九月间,宫中传出消息,皇后独孤伽罗山陵崩,杨坚本人都哭晕了过去,含泪命太常寺议定,上谥号为文献皇后。太子杨广以降,无不缟素哀悼;皇亲国戚宗室子弟禁绝一切娱乐活动,直至丧事完结,皇后下葬为止。
别以为这条礼法要求毫无约束力,毕竟古代的避孕技术可不发达,夜深人静夫妇琴瑟和谐固然没人抓得到,但若是叮叮当当造小人造成功了,将来别人根据小人儿的生辰月日拿来一推算,被发现是在服丧期间造出来的话,那可就吃不了兜着走了。
萧铣跟着妻子一起,在两仪殿与杨广和其余诸王守了三天孝期,随后便被杨广抓包,强行派了差使。
杨广召见萧铣时,看着也是满面憔悴,似乎确是悲伤过度。萧铣前世看书,还见过演艺野史等书言之凿凿,说杨广在为独孤皇后守孝的时候,依然用蜡封的竹筒偷偷藏着肉食命人送来,以避茹素之苦。如今萧铣亲眼所见,跟着茹素守了三天,又哪有这般不堪的事情发生。杨广却不知道萧铣心中在想什么,开门见山便交代:
“父皇伤痛过度,命越国公为首,大治陵寝;将作大匠宇文恺副之。这两年里,通济渠是别想开工了,此陵规制糜费,只怕尚在仁寿宫之上。你素有巧思,善于营建便跟着杨素,宇文恺好生用心吧。父皇对此事颇为重视,将来事成,功劳只怕远在运河己仁寿宫之上,你好自为之,做得好,便实升工部水部司郎中。”
在杨广的认知中,萧铣应该是立刻纳头便拜,接受任务的,从江南河到邗沟,他不都是这般勇于任事的么?
“父王,儿臣所擅,不过水利,宫室筑城等营造,并非所长。至于钱粮帐目管理之法,宇文大匠也已经掌握,实不需儿臣这般无用之人协助,儿臣不敢妄受此命,误了朝廷大事。”
“什么?你想拒绝?”杨广从来没有想到过这种可能性,此刻好像听到了世上最可笑的笑话,用一种似乎不认识对方了的眼神盯着看,许久才森然续道,“如今躺在那里那人,可已经是你的皇祖母了!孤真是看错你了,难道此前你为国尽忠所作所为,都不过是为了尚娶颖儿么?”
“父王误会了,儿臣不过是自觉宫室陵寝等朝廷营造历来死伤过重,不愿手染太多鲜血——儿臣往年修江南河,全线贯通,死者不过数百。邗沟工期紧张,最终死者也不曾逾千。而开皇十六年仁寿宫成之时,死伤近万。儿臣年少不忍,如果要儿臣与闻那些死伤万民而奉一人的事情,还请父王收回成命。”
听了萧铣的理由,杨广的怒气倒是消弭了下去,不过和萧铣打交道久了,很快便明白萧铣定然是另有办法,要用这种手段拿捏着逼他授权罢了。气极反笑之下,佯骂:“有什么减轻民夫死伤的法子,不妨说来。不管有何阻挠,孤总为你做主便是。不过,你既然要作怪,工期上可要仔细!如今即将入冬,尚且不妨,若是开春回暖时还不得令母后安然下葬,可要仔细你的爵禄前程!”
“法子,儿臣在江淮时已经私下用过了,无非是延长民夫服役期限,然多减免其税赋户调,官府供给口粮报酬,将参与的民夫训练成半专业之人使用,可大大减少死伤。宫室陵寝之营造,对民夫技艺的要求,更远胜于修河。国朝建基以来,大兴宫、大兴城、仁寿宫等项,民夫死伤无不逾万,如大兴城当年更是死亡数万方才修成;深究这些死伤的本因,莫非是由于朝廷征发徭役期限以二十日起,最长也不过六十日而已,并免当年粮税户调。而六十日时间,根本不够民夫训练成有素的工匠,即便做力工也不趁手,各种事故伤亡损失自然难免。”
“既然已经用过,为何在京师不能直接拿来再用?可需要什么方略条陈?”
“父王,此事在边地使用,且民夫超期服役所需钱粮出于自行筹措,则自然不虞各方干涉抵触。用于京师,且钱粮来路不足,自然要慎之又慎,以免权贵既得利者阻挠。关于此法,儿臣倒也有一个详细的法则可供参详,唤做租庸调法。如今朝廷制度,已经允许朝廷有需求服役时,朝廷可以徭役替民户地租、户调;然却不允许民夫主动请求多交一倍地税或户调,来免去原本每年规定的二十日日徭役。如此则人人皆被徭役约束,钱粮富庶之家不得交钱免疫,朝廷需要用人时又要不停轮换民夫,则民夫培训、熟手过程中,浪费效率太过。
且若是修河等事,因各州民夫俱在本州服役,尚且没有沿途往返之人力浪费;而修建宫室陵寝死伤过重,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宫室占地仅在一州,如征发数州民夫服役,则各州民夫都要长途跋涉集中服役,路途死伤浪费,不可小视。秦之渔阳役而生陈胜吴广,泗水役而起刘邦,皆因长途服役误期逼反黎民,请父王明察!"
这孩子,怎会有如此惊人的运筹人心才能?杨广很想震惊,但是他这些年来似乎对于萧铣揣摩世人逐利之心、因势利导的本事见得太多太多,只好见怪不怪了。心中只觉得,天下言利不言义之人,到了萧铣这个程度,便算是至矣尽矣,蔑矣加矣。
不过,肯言利之人无大志远图,作为将来的外戚,能这样未必不是好事。
“此事果然影响甚烈,若能实施,果能为我大隋革除一桩扰民弊政。不过,父皇一生别的事情可以迁就,母后的后事却是不可能迁就的,孤便试试劝说一番吧。“
……
杨广最终还是对萧铣提供的法子深以为然,亲自入宫求见杨坚,以加快文献陵工期为目的,请求试行租庸调法:仁寿三年,关中十四州民户租调徭役,仅征发陕南大兴周边四州徭役,且预期征发半年之久,避免往年朝廷修建大型工程时反复征发/放归多批的麻烦,由官府供给工期内的口粮,并且增发相当于一户一年户调的绢帛麻布等物,作为超期服役的工钱。另外十州,免去本年徭役,加征双倍粮税或户调,因为是试行的第一年,暂且也没有让民户自行选择,只是一刀切地强行摊派,五州增粮免役,另五州增调免役,多征收的粮食布帛,便最为超期服役民夫的口粮与工钱报酬。
萧铣本以为在大隋朝会很费劲儿才能走上明面的租庸调法试行,居然最终是借着抠门皇帝杨坚一生中仅有的一次奢靡——为了办老婆的后事——而搭着这趟顺风车,出现在了世人的面前,并且得到了一次成功推行的经验。
这种令人感动的历史瞬间,或许只有一千四百年后,徽州某些冒着杀头掉脑袋危险搞分地承包、最后终于侥幸上达天听,被某个矮个子伟人批了一个好字,从此依靠长官意志合法化,不问白猫黑猫只看疗效,可以相提并论吧。
这一刻,还没有人看出租庸调法的这一次试行,对将来华夏商品经济对自然经济一切自给自足毫无社会交换的原始状态的冲击力,这就像一颗还没有湿润的种子,楔入了一块磐石的细微缝隙之间。
萧铣介入到了文献陵的工作,除了让他个人捞到了一个混功劳的机会,把杨广早就许诺过,却借故拖欠了的五品郎中官职,正式授予给了他之外。这件事情,还导致了一个更加深远的影响:在萧铣的建言献策之下,因为施工队伍改成了更长服役期、更专业的人员,文献陵修建工期因此比历史同期提前了几个月完工,文献皇后的遗体也得以更早安葬下去,让宫中的丧期氛围早早地消散了。
杨坚毕竟是被妻管严压抑了一辈子的可怜人,他眷恋独孤伽罗不假,但是当独孤伽罗的影子彻底消散之后,杨坚空虚的心灵便变得脆弱无比。宣化陈夫人,荣华蔡夫人在侍奉杨坚小疾的时候,提前了数月乘虚而入,需要发泄爱妻逝去后持久的需求与压抑的杨坚,很快利用后宫无数美人的温柔,排遣了对妻子的思念。
杨坚的身体,如同历史上一样飞速地垮了下去,而且,因为独孤皇后下葬得更糟,他纵欲的起点也更早,到了仁寿四年时,已经进入了耳鸣目眩,头风老神衰,肝肾虚竭的程度。
仁寿五年,怕是熬不到了。杨广也没有想到,他更快送母后入土为安这件事情,居然导致了久抑反弹的父皇更早垮了下去。仁寿四年秋,独孤伽罗死后仅仅周年,杨坚便已经不起,卧病仁寿宫中,杨广亲奉汤药,侍疾月余。到了十一月间,杨坚已经口不能言,把宫中妃嫔全部遣散,只留下宣华陈夫人侍奉。一日,又不知为何,以宣华夫人召兵部尚书柳述入仁寿宫,杨广心腹宇文述察觉柳述阴谋,当机立断执之扣押;越国公杨素调遣六率兵马替换宫禁左右卫军。
俄尔上崩,天下缟素。房陵王图谋不轨,旋被诛杀。
哭灵三日,太子杨广归大兴宫登基,月余之后,来年元月元日,改元大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