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飞机,就有安排好的车来接他们,几十个人,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还有一些杂七杂八的器具,一辆大巴就把他们拉到了目的地。
那是一座建在山脚下的别墅,用老式的青砖,砌出欧式的风格,独具时代特色的民国建筑。
一到地儿,工作人员各司其职,各自忙碌开了,演员们则被叫到导演跟前聆听指导。
眼前的这位大导演名叫施大年,是导演界的一棵常青树,他的作品不多,有时一两年拍一部,有时五六年才有一部,但每一部都广受好评,都能让奖杯收到手软。总而言之,这是一位重质不重量,十分爱惜自己羽毛的大导演。
温以言放下的心又高高悬起,名导的戏可不好拍啊,亚历山大!
“进了剧组就好好努力,做的不好没关系,大家一起来克服。”施导笑嘻嘻的,再配上他胖乎乎的身材,看着挺和气的像个弥勒佛,他继续:“但是呢,工作态度一定要端正,我们剧组不收混日子的人!要是被赶出去了,相信别的剧组再要请你,可就得掂量掂量了啊!”
赤果果的威胁有木有!
众配角顿时肃然起敬,点头称是,表示那态度必须好,绝对让施导满意,用了这次,下回还想用。
施导满意地点点头,双下巴一颤一颤的,他大手一挥,“好了,都回去休息吧,准备准备,明早开拍第一场戏。”
众配角听话的离开,简直像是被教导处主任训话的小学生,完全不敢反驳。
第二天,连老天爷都在帮忙,天空一片灰蒙,而这种沉闷压抑的氛围,正是影片所需要的。
温以言饰演的小探警名叫徐浩然,取自浩然天地,正气长存,寓意很好,可这世间种种,又岂是非正即邪,非善即恶的?
“叮铃铃铃……”炎热的夏天,烦躁的电话铃声。
“喂……是,是,这里是依兰公安局……什么?江潮公馆出大事啦……”
局长大人面容冷峻,豆大的汗从额头上滚落,他一把抓住桌上的帽子,略一迟疑:“小徐也一起去吧。”
徐浩然感觉到气氛的凝重,严肃地跟在局长后面。
公安局里唯一一辆汽车行驶在空旷又颠簸的小路上,除了司机,局长大人、小徐探警,还有另外两名探长。他们痛苦地挤在狭小的车厢里,汗水与香烟混杂的异味冲击着脆弱的嗅觉。车外有风吹进来,却丝毫不觉得清爽,反而闷热得紧。
李探长呼出一口气,一股烟味袭来,徐浩然不动声色的屏住呼吸。“大热天的,到底出什么事了?”
“去了就知道。”局长不愿多说。
李探长是个暴脾气,他烦躁的咒骂:“有钱人真TMD矫情,一点点小事就……”
“不是小事。”局长大人打断李探长,“这回,可不是小事。”
车厢里陷入沉默,只余粗重的呼吸声,以及簌簌的风声。
感觉已经离小镇很远,才终于抵达了某山脚下的江潮公馆。
“局长大人,请跟我来,这边。”年过花甲的管家迅速在前面带路。
还未走进房间,一股恶臭夹杂着血腥味扑面而来,熏得人脑袋发晕。
“呕……”李探长已经光荣的趴下。反倒是局长大人和一直沉默不语的张探长,走上前去查看尸体。
“死者女性,年龄约40-43岁,咽喉部位有大面积砍伤……”张探长小心地将尸体反过来,用指肚按压尸斑,“除去咽喉部位,死者身中一十八刀,主要集中在腹部,有大量的出血。死因……需要进一步检查才能判断。”
张探长翻开死者的眼皮,仔细检查,又在爬满蛆虫的尸体上反复查探,仿佛他面前的不是一具死状可怖的尸体,而是一个干干净净的假人。
他头也不抬,继续:“尸僵高度发展,指压尸斑完全褪色,角膜高度浑浊,局部出现腐败性绿斑……”检查了许久,才抬头看看窗外,“按照现在的天气来看,死者大约死了十五到十八个小时。”
“也就是说,死者的死亡时间在昨天下午两点到五点之间。”局长大人忍不住抽了支烟,“白管家,我们出去说话。”
徐浩然顿时犹豫了,他是跟着局长出去询问管家,还是继续欣赏张探长检验尸体?
“愣着做什么,还不帮张大神探做尸检记录?”李探长脸色阴沉的可怕,斜眼瞧着徐浩然手忙脚乱的拿出笔记本,大步离开凶案现场。
“我再说一遍,你尽量把这些记录下来。”
“是!”
“死者……”徐浩然强忍住呕吐的冲动,脸色惨白的做记录。
仿佛过了好几个小时,张探长终于起身,仔细看来,他也不是那么若无其事,至少脸色挺苍白。
“好了?”局长还在抽烟。
“是。”张探长惜字如金,只是眉头微不可见的皱了皱眉。
“诸位慢走,我们老爷不日会去贵局拜访,希望那时能有结果。”老管家弓着身,态度恭敬又强硬,“老奴还要去照顾内子和小少爷,恕不奉陪。”
“恩。”
张探长留守,顺便等待还在路上的小探警。局长大人带着李探长和徐浩然先走一步。
汽车驶离了江潮公馆,徐浩然从车窗里回望这座森然的建筑,仿佛一只巨大的食人怪,正张大了嘴巴等待它的猎物。
夜,才正要开始,天空却已经阴沉的可怕……
白闻宇穿着一身军装,既有东北汉子的粗犷,又有江南文人的气节。他打扮得一丝不苟,是个十分严谨的人。
“许久不见。内子的事情有眉目了吗?”白闻宇单刀直入。
局长大人抽了一口烟,并没有一丝多余的表情,他直接示意徐浩然给白家家主讲讲案子的进展。
“白夫人的致命伤在咽喉处,死亡时间在八月十三号下午两点到五点之间。期间,由于白管家和他夫人,也就是尊夫人的女仆兰姨,请假回家探望重病的儿子,这段时间,就只有尊夫人和白公子在家。”
徐浩然抬头看了眼白闻宇,他听得很专注。
“我们的第一条线索,是邮递员陈进发提供的。他在昨天中午来公安局,声称自己在八月十三号下午两点,有送过两封信到江潮公馆,当时尊夫人一切如常。”
“唔,继续。”白家主右手握拳,中指曲起,有节凑的轻敲桌面。
“我们搜查了尊夫人的房间,只在抽屉里找到了其中一封,是林芳女士写给尊夫人的。信中主要讲了……”徐浩然犹豫着要不要讲出来。
“讲了什么?说!”白闻宇看了徐浩然一眼,平静的给出答案。
“信上说,说您在盛京有……”有小三?还是二奶?或者称统称为其他女人?
“……行了,我知道了,还有呢?”白闻宇忍不住抽起了烟。
“第二条线索,是白管家提供的。白管家在李探长的逼问下,终于说出——他和兰姨会时不时的找借口外出,并且第二天才会回到江潮公馆,那是为了夫人留下时间……幽会情夫……”
徐浩然吞了吞口水,生怕被人戴了绿帽子的白家主暴怒,但其实并没有,他显得很平静。
“有了这条线索,我们抓来了私塾先生严守义,他已经承认与尊夫人的……私情,但是他也声称自己离开时,尊夫人还活着。”
“还有?”
“是。还有一条线索,是镇上的典当行提供的,那里的吕师傅声称,当天五点多钟的时候,一名行色匆匆的中年男子典当了一块贵重的怀表,他不经意间发现此人衣物上有血迹,觉得此事可疑。而我们抓到了吕师傅口中的男子,他叫白辉,自称是您堂哥……而且他到江潮公馆的时候,尊夫人已经遇害。他只是见财起意,偷了屋里的怀表。”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
“所以,你们的结论呢?”白闻宇吐出一口烟。
徐浩然为难的看了看局长大人。三名犯罪嫌疑人,谁都没有不在场证明,谁也不能证明自己是清白的。
一直沉默不语的局长大人发话了:“小徐你先出去吧。”
屋里只剩下两个人,气氛很是凝重。
“你想说什么?”白家主率先打破沉默。
局长大人从抽屉里取出两页纸,递给白闻宇。“此事就算了吧。”
白闻宇险些捏碎了纸,因为上面赫然写着——白夫人与小和民族的人有所接触,案发当天,从江潮公馆拨出去的电话,联系的也是小和奸细!
一瞬间,白闻宇愤怒地扭曲了脸。
他冒着生命危险只为保家卫国,挣得一份军功,好庇护家族和子孙。她倒好,享受着白家的荣耀与尊敬,暗地里却做着毁家灭国的蠢事!
她和他没有共同语言,他不怪她,因为那是历史遗留问题,“女子无才便是德”的思想已然根深蒂固;她背着他和其他男人好上了,没关系,是他常年在外,没有做到一个丈夫应尽的责任。
可是千不该万不该,她不能触碰“叛国”的这条底线,那是身为一个中国人无论如何都不可饶恕的错误!
白闻宇强迫自己深呼吸,迅速镇定下来。白夫人的死,已经不需要真相大白了。
“闻宇啊,这事儿一旦和小和民族扯上关系,你如何能全身而退?你觉得张总司令知道了会怎么做?”
张总司令就是张学良,时任东北保安军总司令。一个多月前,张学良电告东北政务委员会——此时如与小和民族开战,我方必败。败则将被要求割地偿款,东北将万劫不复。亟宜力避免冲突,以公理为周旋。
白闻宇分明从这“不抵抗政策”中看到了东北乃至全国各地的沦陷。
比起对张学良盲目信任,坚定服从命令的战士而言,他心中更觉悲哀,那是一种明明知道大厦将倾,他却无法力挽狂澜的无能为力。
更何况,上级都不会喜欢与自己对着干的属下。
白闻宇抽完最后一口烟,深深叹了口气,眉宇间尽是化不开的愁绪。他将烟头在白瓷烟灰缸里碾了碾,然后起身。
“我走了,把这身军装换下来。”